第23章 第 23 章
跟那天被捂住眼一樣,宋琪看着他說“帶你從頭到尾喫下去”,江堯突然覺得身體裏哪一塊兒不受控地蹦了一下,讓他又有點兒說不上來的不自在,揉揉鼻子搔搔頭髮,假裝很專注地審視着眼前的小喫街。
“小姑娘沒試過,小朋友用這招反正十拿九穩。”宋琪帶着他往下走,問,“好使麼”
“好使。”江堯誠實地點點頭。
太好使了。
傻子才能拒絕這份大費周章的“哄你高興。”
江堯對喫東西沒什麼講究,沒有特別愛喫的,也沒什麼一口不喫的,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喫東西是爲了填肚子,眼下這樣跟另一個人一起找樂子似的挑着有興趣的東西一路往下喫,就成了另一種放鬆的滋味。
也不知道是“喫”的原因更多點兒,還是“另一個人”的原因更多點兒。
從頭喫到尾肯定是不可能,但把聞着有食慾的小喫都各買一份嚐個味道還是可以的,江堯頭一回發現自己其實還挺能喫的,尤其是那些宋琪推薦“味道不錯”的店,他都挺想嚐嚐。
一條街逛到一半的時候,他已經一點兒沒有餘地去琢磨顧北楊和家裏的事了,滿腦子只有一個字,撐。
“不能再吃了,明天的份都給喫完了。”江堯擺擺手,深呼吸着拍了拍胸口。
宋琪指指前面一個小攤,說:“喝那個麼解膩。”
“什麼”江堯轉頭看。
那好像是個專門賣飲料的小攤子,一條橫幅上寫着密密麻麻的飲料名字,稀奇古怪,什麼神仙水快樂水,顏色也跟彩虹一樣赤橙紅綠青藍紫,看一眼都覺得會喝滿嘴的色素,特別像小時候用彩筆泡出來的顏色水。
“有機的!純天然!”老闆熱情地招呼,“都是蔬菜水果鮮榨的,不添防腐劑!”
江堯無言地看着他和他的七色大染缸。
宋琪已經很熟練地讓他盛了杯明黃色的“神仙的眼淚”,插上管子遞過來。
“喝完這個我是不是就流淚了”江堯拎起來對着太陽晃了晃,皺眉看着裏面不知名的……殘渣。
怎麼看怎麼像刷鍋水。
宋琪沒管他,已經轉身繼續往下走了,一副“我是爲你好,隨你喝不喝”的模樣。
江堯確實喫膩了,是真的膩,而且宋琪推薦的東西好像都還不錯,他試着嚐了一口,沒什麼味道,有點酸,口感像添加劑倒多了的檸檬汁。
添加劑就添加劑吧,反正喝不死人。
結果等第二口滑下喉嚨,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辣詭異的口感,便以緩慢爆炸的趨勢順着他的喉管在味蕾上炸了開來。
江堯忍着沒有在大街上直接噴出來,他的舌頭已經麻了,覺得現在的自己只要往頭上扎一排角就是隻暴龍,張嘴能噴出火焰的那種。
前面裝模作樣走路的宋琪這時候纔回過頭,笑眯眯地看他。
“這他媽什麼東西!”江堯打了個從天靈蓋到腳趾頭的寒戰,臉都扭曲了,捂着嘴問宋琪。
宋琪笑得賤嗖嗖的,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模樣,接過江堯手裏的杯子晃了晃,說:“生薑水。”
身後小攤的老闆也哈哈地笑起來:“被你朋友騙到啦!”
這裏的人幼稚是他媽全城傳染的吧!
生薑水叫什麼神仙的眼淚該叫暴龍的怒吼!
江堯本來想罵,結果舌頭還沒緩過勁來,就看見宋琪在說完“生薑水”後直接就着他用過的吸管嚐了一口,然後蹙着眉也打了個寒顫:“果然還是這個半死不活的味兒。”
他張張嘴,一時間也想不到罵點兒什麼了,重新感受到自己舌頭的存在後,扭頭指着生薑水旁邊那缸綠色的不明液體問老闆:“這個是什麼”
老闆:“愛情的滋味。”
“……什麼滋味”江堯神色複雜。
“芹菜吧,”宋琪在旁邊發表恐怖言論,“還是韭菜”
還偏過頭興致勃勃地問他:“嚐嚐”
“不了謝謝。”江堯光聽原材料臉上就呈現出了愛情的顏色,轉身就走。
快到街尾的時候,宋琪開始前後左右的看,像在找什麼店,江堯警惕地指着他:“你再敢驢我一次試試。”
宋琪找到了想找的店,擡腳過去:“這次是真的解膩。”
他進的是家很小的店,靠牆兩排條椅,兩個人並排走都費勁,牆上掛一塊白木板,用紅顏料寫着“冰米酒”。
江堯記起進美食街之前他問過喝不喝米酒,看坐在這兒的食客們碗裏都是正常米酒的樣子,將信將疑地挑了個位置坐下來。
“啊喲,好久不來了。”老闆娘是個上了年齡的阿姨,該是認識宋琪,認了他兩眼,笑着招呼了一聲。
“嬸兒。”宋琪也笑笑,衝她點點頭,“兩碗。”
“哎。”老闆娘答應一聲,“坐吧。”
江堯印象中只在小時候喝過米酒,長大後這種東西就被他歸類到兒童飲料的範疇,看宋琪這副熟客的樣子,有點兒跳脫他對宋琪印象的新奇。
“沒看出來啊,”他撐着下巴歪頭看宋琪,“你愛喝這一口兒”
宋琪沒說話,拿了兩把勺子在小碗裏用涼茶衝了衝。
米酒端上來以後他才把勺子放在碗裏推給江堯:“嚐嚐。”
江堯攪了兩下,端起來喝了一口。
味道也就是一般米酒的味道,只不過經歷了剛纔生薑水慘無人道的洗禮,這會兒一碗涼冰冰甜絲絲的米酒簡直就是瓊漿玉液。
而且真的解膩,不知不覺就幹了一碗下去,整個人都從油膩的狀態下被解救出來了。
“甜麼”宋琪問他。
江堯把勺子扔回空碗裏,點點頭:“甜過頭了。”
從米酒店出去,前面一家賣幹鍋還是什麼的店在搞活動,圍了不少人。
江堯看了兩眼,玩的是那種情侶接吻按時長打折的噱頭。
這些招數朋友圈偶爾能看到,還有按體重打折按點贊數量打折之類的,五花八門。
宮韓就轉過一次什麼火鍋店的接吻打折,當時江堯還嘲笑他,萬年單身去跟誰接吻,狗麼
宮韓當時還跟他起膩:來啊堯兒!浪蕩啊!接吻啊!
江堯回他滾你的蛋。
他一直以爲不會真有人爲了打折在大庭廣衆下吻得你死我活,這麼一看……
“看什麼想試試”宋琪在他旁邊問。
江堯嚇一跳,要不是人太多他都能彈出去半米,瞪着宋琪:“試你個大頭狗!”
宋琪好笑地看他一眼:“我說是跟我了麼”
“哎你這人……你特有意思你自己發現沒”江堯被他哽得不上不下,想起剛纔宋琪用他用過的吸管喝生薑水,臉上一陣兒黑一陣兒白,揉着肚子擠出這個可怕的接吻圈。
宋琪喝完米酒後心情似乎格外好,抻了個懶腰又一把攬過江堯帶着他往下走:“去消消食兒。”
消你大爺!
江堯僵着脖子在心裏罵了一句。
從美食街下來,街後有一片廣場一樣的地段,也是城郊風格的半新不舊,以一個基本乾涸的圓形噴水壇爲中心,環着一層層雜草叢生的小花壇和掉漆的條椅,中間穿行着瘋跑瘋鬧的小孩和寵物狗。
江堯酒足飯飽,攤在條椅上眯着眼消食,宋琪在他旁邊抽菸,江堯衝他夾夾手指,他往江堯嘴裏也塞了一根。
“爽了麼。”宋琪問。
“爽了。”江堯懶洋洋地吐出一口煙。
他以爲宋琪會問他點兒什麼,但是沒有,從他連個通知都沒有就過去找宋琪要車,再到宋琪帶他晃晃悠悠地過來喫東西,到現在,二人一直維持着一種奇妙的“不聞不問”。
江堯腦子突然幻想出兩個路上偶遇的流浪漢,對上一眼後,就相約一起流了個浪。
算算日子,從他帶着二哈去宋琪店裏跟他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兩人莫名其妙地靠在離學校與修車廠十萬八千里的地方抽菸,其實連半個月都不到。
除了名字,連互相屬豬屬狗都不知道。
緣啊,妙不可言。
胡思亂想着,一隻小皮球滾到他們座椅前面,幾個小蘿蔔頭你追我趕地過來撿球,宋琪把煙咬在嘴裏,彎腰捏起皮球給他們扔回去,其中個子最高的蘿蔔頭接住球,喊:“謝謝叔叔!”
宋琪彎彎嘴脣,江堯衝他們做了個板臉的表情:“叫大哥哥!”
小蘿蔔頭們吱哇亂叫着跑了。
宋琪扭頭看他,笑着罵了句“神經病”。
江堯也覺得自己有病,垂着腦袋嘿嘿地笑了會兒,他撐開胳膊又靠回椅背上,繼續眯着眼仰頭往天上看,突然就有了想說點兒什麼的念頭:“我把輔導員的茶缸子給掀了。”
“爲什麼”宋琪很淡然地接了一句,“他一上午都對着你,”他學了學早上顧北楊在車裏伸着倆手指頭的模樣,“這樣”
江堯想想那個畫面,沒忍住又笑了,支起條腿踩在條椅邊兒上,說:“他要真這樣一上午,掀的就是他手指頭了。”
“其實他什麼都沒做錯,”頓了頓,江堯接着說,“我哥給系主任打電話,可能說了什麼,系主任就讓他來找我。但是我家的情況……”
“哎。”江堯嘆了口氣,這些話真的說出來又讓他覺得自己特別矯情,煩躁地擼了把頭髮,他扭頭看着宋琪,“你有兄弟姐妹麼”
宋琪的鼻樑很高很挺,側臉的線條相當耐看,銜着煙,眼皮微垂着的模樣特別有感覺。
“有過。”宋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繼續看那羣小孩兒搶皮球。
江堯被他那一眼看得愣了愣。
有過的意思是現在已經沒有了。
就像他曾經有過親媽一樣。
聯想到小梁二碗三磕巴他們,江堯越來越覺得,宋琪是個……神奇的人。
真是每個人身上都有不想示人的小祕密啊。
小蘿蔔頭們突然熱熱鬧鬧地跑走了,江堯跟着他們往遠處的噴水壇旁邊看,眼睛一亮。
“來!”他從條椅上彈起來,往宋琪肩上拍了一下,快步往噴水壇那兒去。
宋琪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問他:“怎麼了”
江堯轉身倒退着走了兩步,仰起下巴笑得很張揚:“小朋友教教你什麼才叫出來玩兒。”
江堯奔着過去的是一個撂地擺攤的套圈攤子。
宋琪還沒走到跟前就笑出來了,用笑來形容不太足夠,簡直有點兒樂不可支的意思。
“樂什麼呢。”江堯鬥志滿滿地捋着袖子,用眼尾斜他,“今天就給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百分百套圈不走空。”
“這麼牛逼。”宋琪看他攆雞攆鴨似的驅趕那羣小朋友。
“必須牛逼,我可是我們小區的套圈小能手。”江堯一本正經地說,衝一個礙事的小孩瞪了瞪眼,霸佔了套圈攤最前排的黃金位置。
“圈兒怎麼賣”他問老闆。
“一塊錢一個圈兒,十塊錢送兩個,十二個。小哥來幾個”老闆很熱情,捋着手腕上大大小小的竹圈兒問江堯。
江堯叉着腰往他的地攤上掃視了一圈,小到指甲刀挖耳勺,大到半人高的山寨粉紅豹,什麼雞零狗碎都有。
“先來十個。”江堯說。
“不如一次來二十個過過癮”老闆數着圈兒遞過來,問。
江堯接過竹圈在手指頭上轉了轉:“二十個你這個攤兒今天就不用收回去了。”
“小哥很自信嘛。”老闆笑呵呵地閃到一旁,拿個長竹竿等着撈圈。
宋琪抱着胳膊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等着套圈小能手發威,江小能手卻沒直接出手,先喊了他一聲:“姨夫。”
“嗯”宋琪答應一聲,看着老闆突然震驚的眼神有點兒好笑。
江堯回頭看着他:“挑一個。”
“什麼”宋琪朝他跟前走了一步。
“這些,”江堯拿着個圈兒隨手比劃,“想要什麼,十個圈兒全給你拿下。”
“陀螺!套那個陀螺!”一個小蘿蔔頭踊躍發言。
“去!”江堯往外掃他。
陀螺指甲刀跟布娃娃宋琪都不想要,但是看江堯一臉“指哪打哪”的牛氣,他忍不住就也跟着起了玩心,挺認真地掃了一圈,指指那個看起來難度係數最高的山寨豹:“這個吧。”
江堯誇張地看他一眼:“這麼有童心”
“託乖外甥的福。”宋琪點點頭。
山寨豹是用個大塑料袋裝起來的,袋口紮了個小禮花,七扭八躺地歪在地上。
“這個怎麼算”江堯指指山寨豹問老闆。
“這個要套中袋口才算數的。”老闆用竹竿打了打繫着禮花的袋口。
“知道了,”江堯擺擺手,“你竹竿拿開吧。”
他右手食指勾起一個環轉了轉,沒有直接往山寨豹上套,看着很隨意地先扔了兩個出去練手,第一個歪了點兒,第二個就圈中了那把指甲刀。
“可以呀!”老闆吆喝了一聲。
江堯沒反應,往旁邊走了兩步,又勾起一個環丟出去,套上一個不知道幹嘛用的小盒子。
再一個,套住了一隻手機掛墜。
四個圈中了仨,周圍的小孩兒們已經把嘴張成鵝蛋“哇”起來了,江堯這才勾了一下嘴角,往宋琪的方向看一眼,宋琪朝他吹了聲口哨。
老闆看江堯真有十個圈把他攤子拿下的意思,到第五個圈的時候有點兒急了,江堯拋手的同時他喊了聲“厲害!”,竹竿不知道在攤布哪個角上勾了勾,小竹圈落在八音盒的邊緣上彈在了一邊。
小孩們整齊地“啊——”了一聲。
“這就心疼了可不行啊老闆。”江堯看了老闆一眼,換了個圈眼明手快地把八音盒拿下了。
“我這是小本生意呀弟弟!”老闆巴望着他的八音盒,稱呼都變了。
“這些都不要你的,放心吧。”江堯這才把目光瞄向最遠處的山寨豹,“今天只給我姨夫抱這個醜孩子回家。”
老闆不知道說什麼好,面對這對年齡差怎麼看怎麼奇怪的“親戚”越發目光茫然。
宋琪在旁邊沒忍住笑出了聲。
“盡力就行,姨夫不強求。”他對江堯說。
“如果我給你拿下了,”江堯指指歪在地上的山寨豹,“回去我開車。”
“要沒拿下呢”宋琪往老闆的竹竿上看一眼。
“要麼不拿,要麼拿下,我這兒沒有你那個選項。”江堯調整一下站立的位置,往宋琪腳上輕踢了踢,“起來點兒,別礙事。”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一句話。”宋琪給他讓了個位置。
江堯盤着手裏剩下的六個圈,看着宋琪。
“輕視中老年可是要跪下哭的。”宋琪說。
“還真沒有。”江堯笑着說,想了想,從手上分出三個圈給宋琪,“打個賭”
“賭什麼”宋琪把圈接過來。
“跟剛纔一樣,我套中的話,回去我開車。”江堯看着他。
“如果我套中呢”宋琪掂着圈瞄了瞄距離。
“你先能套中再說。”江堯說完,轉身衝老闆比了個手勢,“不許再用你那竹竿在布上亂戳了啊,真當人不知道呢。”
老闆訕訕地笑笑,嘴裏嘟囔着“沒有的事”。
江堯說着“開始”,手上已經扔出去一個,掛在塑料袋口的小禮花上晃了晃,掉下去了。
操。
他在心裏罵了聲,轉臉看着宋琪。
宋琪嘴角一直掛着笑,沒有直接瞄山寨豹,跟先前江堯一樣,先隨便圈了兩個出去練手,一個套空了,一個颳了半個邊兒,都沒套穩。
“你不行啊。”江堯歪了歪頭,比劃出圈的距離,“這都差出八里地了。”
“廢話真多。”宋琪沒看他,又拋出去一個,這回倒是衝着山寨豹去的,比剛纔江堯丟出去的圈竟然還穩點兒,至少是掛在了塑料袋口上,雖然還是隻掛了一半。
“就差一點兒。”江堯指指擋在袋口的半個圈,“老闆。”
老闆裝傻充愣地在旁邊搖頭:“這是你們自己丟的,十塊錢的圈還沒結束,扔哪兒算哪,不能撿。”
“哎。”江堯不耐煩地看他,“那等會兒我再扔半個是不是四捨五入一下就算套中了啊”
老闆猛烈搖頭:“那肯定不行!”
江堯沒再跟他廢話,又扔出去一個圈,把宋琪掛在上面的圈兒給打掉了。
“來。”他給宋琪騰了騰地兒。
宋琪拋拋手上的圈,看他一眼:“不給自己一個機會”
“給你機會呢。”江堯抱起胳膊,“當代青年尊老愛幼。”
“真感動。”宋琪沒有起伏地說了一句,伸手揚出了最後一個圈兒。
不妙。
江堯看着他那個圈兒飛出去的趨勢,估計是第六感或者什麼的,心裏蹦出兩個字兒,眼見那個竹圈兒果然就如他所想繞上了塑料袋口,他的手腕立馬也甩出去,兩個竹圈前後腳在塑料袋口繞了繞,壓在禮花上穩穩地套牢了。
“哇!”小蘿蔔頭們集體歡呼。
江堯看向宋琪,宋琪也揚着眉毛在看他,江堯服氣地衝他豎了個拇指。
“下跪還是哭,挑吧。”宋琪往地上指指。
“好好好,你贏了,從今天起我套圈小能手的桂冠屬於你。”江堯樂了,接過老闆遞來的山寨豹看了看,夾在胳肢窩底下走出了蘿蔔圈,“說吧宋琪小能手,賭贏了,想要什麼江堯大哥哥都給你買。”
宋琪笑着看他一眼,把之前江堯丟給他的問話丟回去:“你是不是就靠這招哄小姑娘”
“可不。”江堯配合着點頭,“一鬨一個準兒。”
“留着,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再找你兌獎。”宋琪拿過山寨豹把外面一層塑料袋拆開,拎着看了看,把着它的兩條長胳膊系在江堯脖子上,粉紅豹的腦袋擱在江堯肩上,看着跟背了個醜孩子似的。
“哥倆兒。”擡手拍拍江堯的腦袋,順着美食街往回走,“這醜孩子你抱着吧。”
“……你爸的腦子是有什麼疾病麼”江堯扭頭問它的醜兄弟,醜兄弟無話可說。
“還想喫什麼”宋琪在前面問。
“哎對,我要買幾杯愛情水帶回去。”江堯解開山寨豹兩歩追上去,跟宋琪並排往上走。
“喝上癮了”宋琪說。
“我瘋了還是你瘋了”江堯眉飛色舞地笑起來,“帶回去給我上鋪的兄弟體驗愛情滋味。”
回去的時候江堯又撐住了車頭,不死心地再次挑戰駕駛權。
“願賭服輸啊小朋友。”宋琪給摩托打上火,彈彈江堯的手讓他後頭老實坐着。
“我剛是不是也套中了”江堯努力掙扎,“要不是我把你掛在上面當裝飾的圈兒給砸掉,現在你已經被我帶着在市區轉兩圈了。”
宋琪的手在油箱上敲了敲,說:“也行。”
嗯
有譜
江堯立馬把山寨豹往他懷裏一扔,一擡腿就擠在宋琪跟前跨上了車。
“哎,慢點兒。”宋琪被他擠得一隻腳差點兒沒蹬住地,把着江堯的腰往後挪了挪,給他騰地兒。
江堯瞬間繃在了車頭上。
你們直男做事兒能不能講究點兒!
他僵得太明顯了,宋琪幾乎是立馬就察覺到手掌底下的側腰硬得繃出了線條,眉毛一揚:“你……”
我什麼!
江堯在心裏吼了一聲,欲蓋彌彰地往後搗了一肘子:“你趕緊坐好!”
“怕癢啊”宋琪愉悅地說,搔了搔他的腰。
“哎!”江堯猛地一哆嗦,差點兒從車頭上栽下去,反手去捉宋琪作亂的手,邊躲邊癢得憋不住直笑,“我操丨你別招我!哈哈哈不行……操!趕緊撒手!”
兩個個高腿長的大男人在摩托上鬧起來的動靜跟車丨震似的,路口的交警看了兩眼,吹着哨子衝他倆的方向一揚指揮棒,宋琪撒開手正襟危坐,往護癢護得還沒緩過勁兒來的江堯後腰上一拍:“駕!”
“我操!”江堯被這一巴掌拍得猛地一彈,齜牙咧嘴地扭頭瞪了宋琪一眼,咬着牙罵了一句,“你他媽等到了地方的!”
“我好害怕啊。”宋琪說。
江堯衝身後豎了豎中指,在交警忍無可忍衝過來之前一轟油門開了出去。
時間這東西特別尿性,明明覺得這一天也沒幹嘛,溜溜達達地吃了一圈美食街,在破廣場上曬了會兒太陽,又套了個圈兒,江堯從學校出來的時候還是一大早,在路上狂奔一陣兒,剛還在頭頂上的太陽竟然就悄沒聲地有了西斜的意思。
這一陣兒的小涼風再往臉上兜起來就跟打巴掌似的,順着領口往腔子裏灌。
冷是冷了點兒,痛快也是真的。
江堯痛痛快快地在路上飛了一陣兒,宋琪起先沒管他,開出二里地之後,他看看越來越離譜的路線拍拍江堯的肩:“你往哪兒開呢小能手。”
“什麼”江堯吼了一聲。
“再往前奔就出省了!”宋琪吼回去。
江堯把速度降下來,有點兒迷茫地回頭瞪着他:“我開反了”
“你以爲呢”宋琪指指前方的跨江大橋,“來路上你見過那橋麼”
還真沒印象。
江堯沒當回事兒,直接衝着大橋的方向開過去:“反就反吧,開出國界線也能給你拉回去。”
“你再飆一會兒咱倆就到日本了。”宋琪說着反了,也沒真當回事兒,點點頭張嘴就來。
“……你是不是有病”江堯從後視鏡裏看宋琪迎着風微微眯起來的眼,剛看兩眼,宋琪在後視鏡裏跟他對上目光。
日。
江堯把眼睛挪開重新看路,剛被拍過的後腰又有點兒發燙。
經過路邊一個便利店的時候,宋琪按一下江堯的肩膀讓他停車。
“又買飲料這裏邊估計不比酸菜魚便宜到哪兒去。”江堯伸腿往地上一支。
宋琪本來都往店裏走了,聽他這麼說沒忍住笑了一聲,回頭捏住江堯的臉晃了晃:“你這張嘴也是夠不饒人的。”
江堯被防備,被他捏成個腫嘴鴨子,擡手要格開宋琪的手,宋琪已經撒開他往店裏去了。
“毛病……”他揉揉被捏出印子的臉。
宋琪拎着一打啤酒從便利店裏出來,江堯剛在摩托上換了個姿勢,支着兩條胳膊趴在車上摁手機。
跨江大橋就在他身後,太陽圓滾滾地踩着江面往下沉,把江堯跟摩托車一塊兒用橘紅色的夕陽光裹起來,被風舞起來的頭髮絲都顯得金燦燦的,從宋琪的角度看,江堯跨着摩托的腿顯得特別長,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側影。
他沒直接過去,在原地多看了幾眼。
“看夠沒,帥得走不動路”江堯沒擡頭,摳着手機問。
宋琪笑笑,拎着啤酒過去:“知道我在看你”
“廢話。”江堯坐來,把後座空出來還給宋琪,“你這麼高一大活人往那兒杵着我再看不見,我直接把眼睛捐給需要的人得了。”
宋琪才發現他肚子底下壓着把山寨豹,本來臉就夠不正了,這下直接壓成野豬佩奇,兩隻眼都快順邊兒了。
“懷胎十月辛苦了。”他把山寨豹從江堯肚子底下扯出來。
江堯接過他手裏的購物袋往車把手上放,翻着裏面的啤酒扭頭看着他隨口接了句:“這麼醜,你的基因啊”
這話平時跟趙耀他們開玩笑都正常,到了宋琪這兒,江堯話尾還沒禿嚕完就舌根兒發緊。
結果宋琪好像不覺得有什麼,還朝他嗤了一聲:“想得美。”
江堯:“……”
想得美
你們直男說話都什麼毛病
“你……”江堯簡直不知該說什麼了,低頭繼續戳他的手機,“臉可真夠大的。”
“手機摔了”宋琪看見他手機屏上蜘蛛網一樣的紋路。
“啊。”江堯又摁了摁,不止是屏,內屏也被他摔炸了,碎得花紅柳綠,“摔炸了。剛來個電話也不知是誰的,直嗡嗡,再震一會兒我都怕它炸我手上。”
“要打電話麼”宋琪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
“現在不用,等會兒吧。”江堯指指他買來的一件子啤酒,“這是要去哪兒勇闖天涯”
宋琪朝他身後的大橋上揚揚下巴。
大橋看着就在身後,等把車開到橋上停穩,太陽都沿着江面掉下去一半兒了,被江風吹得晃晃悠悠。
江堯從摩托上跳下來,跨到大橋圍欄上張着胳膊叫了一聲,被吹得連個音調都聽不見,還吃了一嘴頭髮。
他拉高外套拉鍊背過去靠着欄杆,看宋琪靠在摩托上低頭點菸,睫毛被映得金燦燦的,一本正經地把山寨豹擺成個跟他同方向的坐姿,心裏軟了一下,感覺頂着背心的江風都柔和不少,橋面上個呼嘯着的車來車往像是全被吸了聲,成爲宋琪的動態背景。
養眼。
要是旁邊沒架着個山寨豹,江堯都想吹聲口哨了。
點完煙,宋琪從袋子裏掏出兩罐啤酒,自己單手開了一罐,另一罐扔給江堯。
江堯從兜裏伸手接住,摳開拉環灌了一口,帶着泡沫的液體滾下喉管,整個人瞬間神清氣爽。
“我之前做夢,夢見我就站在這麼一座大橋上,中間斷的,我在這頭,我爸在那頭。”江堯看着橋那頭,說。
“今天跟輔導員吵架跟你爸有關”宋琪看着他。
“差不多吧。”江堯把被風從後糊到臉上的頭髮攣到腦後,現在的氛圍他很喜歡,不太想說跟他爸有關的事,又喝了口酒,他朝宋琪跟前兒走了兩步:“手機借我打個電……”
沒等他說完,宋琪直接一揚手把手機拋了過來。
“我靠!”江堯心裏一緊,左右腳差點兒給自己絆個趔趄,啤酒都沒顧上灑出去多少,擡胳膊牢牢攥住手機,“我背後是牀還是什麼你也不怕直接拋江裏!”
“能把套圈攤老闆給套哭,接個手機還不輕鬆麼。”宋琪不以爲意地說。
“能一樣麼”江堯瞪他一眼,摁亮手機屏幕,竟然沒鎖。
絕對是單身。
江堯想了會兒陶雪川的電話,無果。
試着回憶趙耀的電話,只能記起前四個數。
想什麼記不起什麼的感覺特別不爽,他差點兒要點進通訊錄裏狂翻了,突然反應過來——跟電話號死磕什麼勁兒,登個微信不就完事兒了。
“微信能退麼”他衝宋琪搖搖手機。
宋琪夾着煙的手擺了擺,讓他隨意。
點進宋琪微信的時候他看見了自己的頭像,見宋琪給他的備註竟然真是什麼“江堯小朋友”,他笑着“操”了一聲:“你今天真是一直在刷新我對你的印象啊宋琪哥哥。”
“什麼”宋琪問。
“套圈要娃娃,喜歡喝米酒,還一本正經地給人備註成小朋友,”江堯退出宋琪的微信,把自己的登上去,“有個職業肯定特別適合你。”
“幼兒園老師。”江堯說,“反正你廠裏也帶着羣小孩,技能樹都點滿了。”
宋琪挺喜歡看他這麼胡說八道的,也不用怎麼接話,就着江堯的臉就夠他一直喝下去了。
江堯的微信登上去就炸了,小紅點鋪天蓋地,班裏是個能說上話的都給他發消息,問他到底什麼情況,怎麼跟顧北楊幹起來了,現在老蔡跟顧北楊要氣瘋了,讓他麻溜滾回去。
點開幾條大概都這麼個意思,江堯沒再繼續點,直接戳進跟陶雪川的對話框,陶雪川也給他留言了,內容特別簡潔,十分陶雪川,一共兩條六個字——
你怎麼了
速回。
他從陶雪川的微信號上把手機號複製下來,給他撥過去。
幾聲後那邊接起來,不知在系裏還是哪兒,陶雪川的聲音不太高:“你好,哪位”
“我。”江堯說。
“你……”陶雪川頓了頓,“江堯”
“啊。”宋琪往這邊看着,江堯轉身撐在欄杆上應了一聲。
“你人呢”陶雪川有點兒急地問他,“給你打電話也不接,早上怎麼了”
“我手機壞了,這我……朋友的手機,沒什麼事兒,晚上回去跟你說,有什麼事兒你先打這個號。”江堯大概跟他說了兩句,把電話掛了。
登出微信後,他去通話記錄裏又看一遍陶雪川的手機號,目光隨便往下一劃拉,在一串號碼裏又看見一個稀奇古怪的備註。
“三分像”他盯着這個備註愣了愣,對着號碼又確定一遍是自己的號,皺着眉看向宋琪,“什麼三分像”
宋琪似乎都忘了他給江堯在通訊錄裏還備註着這麼個名字,一時間也蹙起了眉。
倆人這麼對着看了會兒,江堯感覺心裏又開始絲絲縷縷地煩躁起來,宋琪終於緩緩地開了口。
“你長得像一個人。”他對江堯說。
江堯說不上來什麼感覺,挺奇怪的,他抿抿嘴脣,問宋琪:“誰”
宋琪:“我媽。”
江堯:“……”
我像你老母啊!
“阿姨知道你這麼,”江堯心情複雜地把手機扔回給宋琪,“……有孝心麼”
“她死了。”宋琪接住手機,在手裏轉了轉。
江堯愣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
絕了。
一下午的時間,宋琪嘴裏都死倆人了。
沒媽的孩子是根草,江堯感覺與宋琪的距離一下子又拉近了很多,雖然拉近的契機挺讓人唏噓的。
“不好意思。”他說,猶豫了一會兒,又說,“我媽也不在了。”
宋琪手機轉着的手機停了下來,在傍晚的江風裏看着他。
“我上初中的時候。他們都說是生病,其實就是被我爸給打死的。”江堯重新靠回欄杆上,這是他頭一回主動跟別人聊家裏的事,比他預想中要自然得多。
“斷氣兒的時候腦子裏還有血塊呢。”他指指太陽穴。
宋琪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衝江堯張了張胳膊。
“……幹嘛”江堯沒動。
“你臉上寫着‘我想要個抱抱’。”宋琪說。
“……”江堯把臉一偏,繃了會兒沒繃住,笑得差點兒從欄杆上仰下去。“腦子有病。抱你旁邊的醜兒子去吧!”
宋琪笑笑,把胳膊收了回去。
宋琪媽是跳樓死的,自殺,死在八年前的大年三十。
“她腦子不太好,前幾年一陣兒清醒一陣兒糊塗,後來基本就徹底瘋了。”
“自殺過三次,上吊、割腕、跳樓,特別執着。”
“那天我下午我出去了,再回來的時候,她人就涼了。”
回去的路上,江堯夾着山寨豹坐在宋琪身後,聽他像講別人家的事一樣平靜地說。
“那你爸呢”宋琪把車停在他學校後門,江堯從摩托上跨下來後,忍不住問。
“死了吧,不知道,沒見過。”宋琪連表情都沒有,點了根菸。
“……”江堯已經不知道該同情還是該笑了。
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人活得跟個孤星似的。
這麼一對比,江堯都快覺得自己生活在蜜罐裏了。
他覺得該說點兒什麼,雖然宋琪說得隨意,但這接二連三的身世還是讓人不知說什麼好。
沒等江堯想出合適的話,宋琪把山寨豹從後座上抽下來,跟那幾袋愛情水一起扔他懷裏:“回去吧。有話好好說。”
後面一句指的應該是顧北楊。
江堯“啊”了一聲,猶豫一會兒,說:“今天謝了。”
“嗯。”宋琪看着他。
“這個你不要了”江堯舉舉山寨豹。
“姨夫送你了,抱着睡吧。”宋琪說。
“我可真高興。”江堯說。
再這麼耗着就太磨嘰了,江堯轉身往學校裏走。
後門的路燈隔着一萬米纔有一根,校門口的還被不知道哪一屆的學生給碎兒了,江堯沒走兩步就不知道絆了個石頭還是塑料袋,踉蹌一下,心想米酒混着啤酒竟然還能喝上頭。
“喀。”
宋琪幾乎是同時打開了摩托的大燈。
周圍突然就亮了,江堯在亂糟糟的小路上逆着光回頭看,宋琪仍跨在摩托上,在明亮刺眼的燈光後,在摩托轟鳴的發動聲裏,映着沒有星星的夜幕,像一道無聲又孤寂的剪影。
哎。
江堯聽見自己嘆了口氣,他猛地一垂頭,雙腿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樣,大步朝宋琪邁了過去。
“怎……”宋琪想說怎麼又回來了,沒等他說出口,江堯展開一條胳膊猛地攬住他的脖子,勁兒還挺大,勒得他從摩托上往下彎了彎腰,只來及把煙從嘴裏夾到手上。
“……你纔是想要抱抱的那個吧。”江堯臉皮也不要了,反正抱都抱了,索性仗着這股衝動一咬牙說,“行了,‘媽媽’抱。”
說完還學着小時候他媽哄她時的動作,拍拍宋琪的後腦勺,僵着嗓子說:“琪琪乖啊。”
江堯一隻胳膊夾着山寨豹,摟着宋琪的手上還掛着他帶給趙耀他們的神仙水,這麼一拍,那幾袋神仙水也“嘩嘩”地往宋琪後脖子上拍。
宋琪左臉貼着江堯的脖子,右臉擠着山寨豹,被他這一串突襲搞懵了,聽江堯說“媽媽抱”時差點兒沒忍住笑出來,再聽見後邊那聲“琪琪乖啊”,心裏某個位置突然就塌了一塊,縱康的聲音瞬間從那個缺口溢出來,卷滿整個顱腔——
琪琪,
琪琪。
琪琪!
琪琪,好好活着。
“……啊。”宋琪回過神,很慢地舉起胳膊扣住江堯的背,放縱自己把臉埋進他肩窩裏閉了閉眼。
好好活着呢。
放心吧。
“謝謝。”他抓抓江堯的頭髮,笑着低聲說,“小……‘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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