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江堯一眼不眨地盯着宋琪,盯着盯着,樓上有人關門下樓,宋琪下意識轉轉眼珠看過去,江堯卻在同時突然擡手,往宋琪胸膛上狠狠推了一把。
推宋琪的同時他擡腳跨進屋裏,把房門也“砰”地給摔上了。
他的動作太快,又快又狠,宋琪沒防備,後退了一步皺眉看着江堯。
江堯沒給他反應的機會,上前一步又推了一把。
這回的力氣比剛纔的還大,直接給宋琪晃了個踉蹌。
其實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完全可以防備,宋琪的手腕都擡起來了,想起昨天對江堯發的那些瘋,又把手壓了下去。
就這一秒的猶豫功夫,江堯盯着他又推了第三次。
宋琪的眉心在接連不斷的推拉扯拽裏徹底擰成個死疙瘩。
他的後腰已經抵到餐桌凳子上了,而江堯步步緊逼,推他一把就往前跟一步,眼睛裏的情緒從發愣到滾燙,到繃緊成兩條射線,現在更是爆起了一層明晃晃的火氣。
他在生氣。
特別生氣。
江堯再一次想上手,他忍無可忍地擒住江堯的手腕,帶着警告意味地看着他,喊:“江堯。”
這聲“江堯”終於把江堯給點燃了,他一把揮開宋琪的手,跟個動物一樣撲過來,揪着宋琪外套的前襟把他往後頂。
“宋琪,”離近了纔看見,江堯的眼球上爆起一片紅血絲,眼底掛着一宿沒睡的黢青,每一個字都得從牙縫裏往外擠,才能控制住自己想從宋琪身上咬下塊肉來的衝動,“你故意的吧”
“你知道你說這話有多要命,所以你他媽故意說出來讓我難受是不是”他嗓子繃得像根破琴絃,僵過頭了,聽着甚至有點兒顫。
“我昨天傻了沒幹人事兒,我沒動腦子,我沒反應過來,我光顧着我自己,我傷着你了,你今天就要用我的話打我的臉是不是我這不是後悔了麼你說這話你怎麼不直接捅我兩刀”江堯的眼圈紅了,跟眼球上的血絲一起染成通紅一片。
他揪着宋琪胸口的手忍不住地往上走,去攬宋琪的脖子,抓宋琪的肩膀,手指插進宋琪的頭髮裏用拇指使勁摩挲他的耳根,用力地觸碰他,死皮賴臉地把全身重量都往宋琪身上壓,攀着他、貼着他,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用腦門頂着宋琪的腦門啞着嗓子跟他說話。
“我昨天就後悔了,看你那樣我腸子都悔爛了,我去追你、我來找你、我跟你說這些蠢逼話,你竟然還覺得我受不了。”
頓了頓,江堯忍不住直起身子惡狠狠地“操”了一聲:“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看着宋琪顴骨上的擦傷,他又心裏擰巴着發酸,貼回去在宋琪脖頸上狠咬一口,使勁扳着宋琪的肩讓他的胸口跟自己的貼在一塊兒。
“我知道你疼,我看着你都疼,想想你可能有多疼我他媽都要死了。”啃完,江堯啞着嗓子甕聲甕氣地說。
“你沒你想得那麼牛逼,你就是個人,是個人這時候就受不了,這回真不是你的錯。”
“你就老老實實讓我疼疼你成麼能不能別在這時候添亂把我往外推”
江堯勒緊宋琪不撒手,他覺得自己在胡言亂語,賊傻,還矯情,但是他剎不住,他心裏的酸水快順着鼻管倒灌進淚腺裏了。
“宋琪,我在這兒呢。”他揚起臉繼續盯着宋琪,“就在這兒。”
樓下有人在吵架。
宋琪跟眼前的江堯對視着,不知道是不是又累又困暈了頭,思緒飄到了日光充沛的陽臺樓下。
不是值得緊張的那種吵,吵架、撕扯、哀嚎和辱罵,是某些人羣賴以生存的溝通與娛樂方式,宋琪從小聽到大,只用一耳朵就能分辨出來每種爭吵的本質是什麼。
樓下是兩個女人在吵架,互相咒罵對方一家老少的生殖器,尖銳急促又漫不經心,吵架的原因估計是你家曬的衣服滴水在我家曬的被子上,或者你家水管漏水漏到我家廁所天花板上,很無聊,誰也不會說服誰,很快就會偃旗息鼓,互相在心裏爲對方記上一筆,等待着下一次戰況升級的導丨火索。
宋琪媽還清醒的時候很會吵架,她有着破樓上下婦人裏最娟秀的臉和最潑辣的嘴,宋琪印象中最全最標新立異的髒話,全是從他媽嘴裏聽來的,罵宋顯國,或者推開窗跟人對罵。
“媽!”有時候宋琪從街上野完回來,見他媽又在跟人吵架,心情好的時候會在旁邊嗦着冰棍兒聽一耳朵,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擰着眉毛喊一聲。
“哎,媽在這兒呢!”宋琪媽抱着曬完衣服的搪瓷臉盆答應着,利索地休戰,轉身迎着夕陽光衝宋琪笑,“我兒子回來了。”
類似的畫面發生過很多次,不知道爲什麼只有這一幕印象特別清晰。
大概因爲她媽在笑。
笑得特別……像個正常的媽。
後來宋琪媽不清醒了,對宋琪說“我在”的人就成了縱康。
再後來他就成了那個需要說“我在”的人,對小梁,對三磕巴,對面條,對二碗。
“宋琪,我在這兒呢。”
江堯看着他。
“就在這兒。”
“咔。”牆上的掛鐘發出整點的提示音。
宋琪的思緒飄回來,看着眼前的江堯,有什麼說不上來的東西在心頭渾渾噩噩地鬆懈下來。
啊。
他在心裏答應一聲。
看見你了。
他朝江堯伸手,像拉過一個巨大的枕頭,把下巴擱在江堯亂糟糟的發頂,感受他的脈搏與氣息。
活的。
“我困了,”宋琪闔上眼睛說,“陪我睡會兒吧。”
宋琪這一覺睡得很漫長。
在夢裏都能感覺到漫長的漫長。
他不記得自己在哪裏看到過“回馬燈”的說法,說人在將死的時候會看到自己一生快速掠過的光影。
眼下夢裏的狀況不知該不該說成回馬燈,他確實看到了自己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但一點兒都不快。
還很慢,重溫一般的慢。
像在看一段食之無味的膠片老電影,還是褪色的那種。
他在這場漫長的夢裏不是參與者,也難得不是上帝視角,他是自己的背後靈,跟着夢裏的、曾經的自己,看着他跌跌撞撞東奔西跑,泥猴一樣滾過最無憂無慮的小孩兒時光,開始面對親媽的第一次發瘋。
原來當時的自己嚇成這樣了。
宋琪看着屁滾尿流跑到租房門口的自己,看着自己渾身發僵地從窗戶縫裏瞪着眼往屋裏看,被屋裏炸開的尖叫嚇得一屁股跌在地上,茫然地大口喘氣,沒忍住笑了笑。
慫包,趕緊起來。
你就是攤上了這麼個娘,後面還有十年要熬呢。
少年宋琪於是開始野蠻生長。
宋琪溜溜達達地跟着他,少年宋琪炒菜,他從鍋裏捏菜喫,被鹹得眼都睜不開,趁着少年宋琪跑去水龍頭底下咣咣喝水,隨手幫他顛了顛勺。
怪不得你媽天天不愛喫你做的飯,當年這水平喫多了沒瘋都得半癱。
少年宋琪開始打工,他從他褲子兜裏夾出雞蛋放回老闆的菜籃子裏。
少年宋琪被他媽抽了一巴掌,拉着個長臉去交學費,宋琪猶豫了一秒該不該再抽他一巴掌把錢拿回來,轉臉看見了對面教室裏瘦瘦巴巴的少年陳獵雪,有點兒無奈地把手收了回去。
豆芽菜似的。
到了該跟少年縱康見面的那天,宋琪跟少年宋琪一起坐在午頭的欄杆上嚼冰棍,他看見出租車停在巷口,看見少年縱康和豆芽菜陳獵雪從車上下來,扭頭認真地對少年宋琪說:不然你別見他了,進屋去吧。
少年宋琪不理他。
在這個夢裏,少年宋琪從來都看不到他。
“嘿。”宋琪看着當年的自己趴在欄杆上吊兒郎當地跟縱康說話,“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少年縱康仰起臉,不好意思地衝他笑笑。
“啪嗒。”冰棍掉地上摔碎了。
夢境開始開始拉伸變速。
有一些畫面是宋琪曾經每個夜晚的固定節目,熟悉的殘雪與鞭炮紙從混沌的空中降下來,昭示着一切不可轉圜地開始。
哪怕夢見了一萬次,第一萬零一次宋琪仍會徒勞地伸手,試圖拽住當年那個魯莽的自己。
然後是第一萬零一次地失手。
血泊。
警車。
圍觀的人羣。
慌亂的喊叫。
打不通的救命電話。
亂七八糟的醫院走廊。
見一次就想打一次的自己。
與長椅上奄奄一息的縱康。
這次與以往有所不同的一點是,走廊的另一端不是直接被撞進手術室的陳獵雪,而是一直在口吐血沫的二碗。
“哥。”二碗抹着嘴裏怎麼也擦不完的血水朝他這邊走,小綠豆眼委屈又埋怨,“又不是我弄掉的,我又沒……”
“我知道,是宋哥不好,不該把火往你身上撒,哥跟你……”宋琪慌忙去扶二碗,想跟他道歉。
在他的道歉說出口之前,二碗“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讓宋琪只掬了滿手的血水。
“二碗不,不,不行……”三磕巴在身後沒有起伏地說。
宋琪接着滿手的血扭頭看,縱康又臉色青紫地從條椅上摔了下來。
別。
宋琪立馬朝他跑過去。
我錯了縱康。
我真的後悔了。
你能不能等我一秒鐘,夢裏也行。
這是夢啊,你在夢裏也不願意跟我說一句話麼
你沒說完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罵我也行,讓我聽見吧。
“什麼你說什……我聽不見,”宋琪撲過去,使勁攥住縱康的手,縱康的手還是溫的,他不敢鬆開,攥得死緊,“縱康,我聽不見,你大點兒聲……”
縱康微弱地吞吐着氣流,渙散地瞳孔轉向他,宋琪在他眼睛裏看見爛泥一樣的自己。
“……你的錯。”縱康說。
尖刀一樣的三個字。
宋琪張張嘴,心口墜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捧着縱康的手抵在額頭上。
但是終於讓他聽見了。
“是啊,都是我的錯。”宋琪使勁牽牽嘴角。
“不是……”縱康今天在夢裏也很爭氣,還在斷斷續續地重複着,努力把聲音發到宋琪耳朵裏,“……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他說。
宋琪愣愣,死死望着夢裏的縱康。
“不是你的錯。”縱康又說,聲音一次比一次清晰。
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
宋琪,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
……
“宋琪。”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宋琪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喊他,聲音年輕又沙啞,“不是你的錯。”
是江堯。
宋琪猛地回過頭,從夢裏跌落出來。
“咔噠。”
臥室外傳來關門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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