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而對面的項卓看到這張熟悉的面容更是怒意勃發。他曾經見過裴筠,他知道,她是付奚航的媽媽。若說剛纔他還心存僥倖,認爲是付奚航聽錯了聲音,那麼現在,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
他們就是付奚航的父母!
他被騙了,多麼愚蠢,他竟然會以爲對方是自己的舅舅,他竟然還和對方說着那可笑的對話。
人家心裏指不定在如何嘲笑他的愚蠢。
他捏着手機,歇斯底里地大吼,“你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要騙我?你明知道他對我有多麼重要,昴日星君,你竟然用他來騙我!”
“你給我滾出來,給我滾出來!”
沈宜聽着這些,也急了,不是,他這可真的沒有騙他啊。
而在這時,項卓猛地掏出口袋裏的刀子,雪亮的刀光讓包廂裏的人都是大駭。衆人連忙七嘴八舌地勸慰安撫,可效果甚微,盛怒之下的項卓好像根本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下一刻,屏幕一黑,項卓已經關掉了手機視頻通話。
“不要啊”裴筠驚恐地撲向手機,差點直接昏倒在地,幸好陳隨將她扶住。
項卓紅着眼睛,幾乎目眥欲裂,忽地,他脖子一轉,冰冷的目光射向了付奚航。
這是付奚航第一次見項卓暴怒的樣子,以前的他總是帶着點冷意,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又彷彿對什麼事情都不太在意,人生中只有學習和工作這兩件事。
但他們相處時,他偶爾會笑,會生氣,也會對他無可奈何,那時候,他纔像是個二十二歲的大學生。
他無法把綁架犯,甚至殺人犯這樣的身份同項卓綁定,因此,他的心裏始終並未有多少真實感,總覺得等下一刻,等項卓消氣了,他就會放了他,然後他再厚臉皮地同他嘻哈兩句,他們的關係又能恢復如初。
從前,都是這樣的。
而現在,付奚航終於感到害怕了,他終於有了一種待宰羔羊的無能爲力的惶恐驚駭。
他心口一陣發冷,汗毛倒豎,他看着項卓手中那還在發着光的手機,他控制不住開始叫喊,“媽,救命啊,爸,快救救我,救救我”
“騙子,都是騙子,都是騙子!”
項卓咬牙切齒,猛地將匕首貼近了付奚航的脖子,脖頸間冰涼的觸感讓付奚航莫名發抖,牙齒都在打着顫,“項卓,你,你別衝動,有話好好說啊”
然而項卓卻好像聽不到他的話一般,他的眼睛看着虛空,彷彿喃喃自語一般,“你就這麼想救他嗎?堂堂星君竟然也來欺騙我一個螻蟻。”
“我這就讓你知道欺騙我的後果!”
他突然喝了一聲,舉起了刀子,眼看就要刺下去。
而與此同時,一道有些冷的聲音再次在石洞內響起,
“住手!”
刀尖頓在半空,項卓目光森冷地盯着聲音來源處。
“你終於又出現了,我還以爲你騙了我之後就直接功成身退了呢。”
沈宜看着他冷若寒霜的臉,忍不住嘆了一聲,“項卓,你爲何這樣認爲,我說過,我不會騙你。”
“不會騙我?那這是什麼!”他將手機懟過來,幾乎要砸到沈宜的臉上。
“你把我的號碼告訴付奚航的父母,以爲這樣就能嚇到我了?”他這時又好像恢復了理智,冷冷地看着沈宜。
沈宜一時無語地看着他,“你到底想怎麼樣?”
“很簡單,你不是很會找人嗎?我要你去找我舅舅,真正的舅舅!”項卓一手持刀,一手還握着手機,此刻他的眼神黑白分明,十分清醒,又哪裏像是個深陷於憤怒中的人。
沈宜忽然就明白了什麼,原來剛纔他暴怒想要直接殺死付奚航的樣子不過是做出來給他們看的,其中真假參半,果然也如他所願,騙到了他們所有人。
而他的目的就是爲了逼他出來。
沈宜心裏沒來由地泛上一陣酸苦,他看着項卓認真的臉,說“我說過了,我沒有騙你,他就是你舅舅。”
這個回答讓項卓很是不滿,他當即皺緊了眉,“不可能!”
“這世上沒什麼是不可能的,如果付明術不是你的舅舅,那他爲何會給你開視頻,問的第一句話不是他的兒子付奚航,而是你?”
“如果他不是你的舅舅,那麼給你打電話的也不會是他,你現在也不可能還能拿着刀好端端地站在這裏挾持付奚航!”
“不不可能,你是在騙我怎麼可能,他們付家的人”項卓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項卓,你好好想想,我有必要欺騙你嗎?你的舅舅一直在找你,我知道也許曾經的你一直過得很苦,但以後,你有親人了,你不是一個人,你的未來會不一樣的。”
“不,不是的,他怎麼可能是我舅舅不會的,你騙我,你在騙我”
項卓彷彿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手止不住地顫抖,連嘴脣都發白了。
沈宜小心地看了一眼那把鋒利的匕首,真怕他一時手抖直接給付奚航割喉了。
顯然,付奚航也嚇壞了,一動也不敢動,兩隻眼睛盛滿了驚恐。
恰在這時,項卓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是付明術再次打過來了。
項卓渾身一怔,目光直直地瞪着手機,卻一動也不動。
手機的嘟嘟聲一聲又一聲響起,牽扯着山洞內和包廂中所有人的心。
沈宜又開口了,“接吧?你不是不相信嗎?那你就接起來,你既然認識付奚航,就應該知道付明術,以他的地位財富,是沒必要對你說謊的。”
項卓咬着脣,幾乎要滲出血來。
沈宜嘆了口氣,“其實你已經知道我說的是真的,只是你自己不敢承認,爲什麼?你爲什麼這麼抗拒付明術?”
沈宜輕輕地說“是因爲你的母親?”
項卓猛地擡頭。
“付明術找了你母親幾十年,從來沒有放棄過,他是愛你們的。也許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你不妨接起來,親耳聽聽他怎麼說?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手機的嘟嘟音自動停止了,山洞內又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項卓眼眶通紅,呼吸越發沉重,同付奚航害怕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一聲又一聲。
“嘟嘟嘟”手機微微一震,再次響了起來,那嘹亮的音量,彷彿是從衆人的心尖處震盪出來。
沈宜緊緊地盯着他。
終於,項卓手臂輕輕一晃,指尖微動,那屏幕一晃,便傳出了一聲聲熟悉焦急的聲音。
“項卓,項卓你別做傻事啊!”
“項卓,是舅舅對不起你,你要做什麼就衝着我來吧,千萬別做傻事啊,放了小航吧!”
付明術痛苦不已,一聲聲嘶啞的嗓音在山洞內不斷響起。
項卓舉起手機,靜靜地看着他。
而由於項卓此刻正用刀挾持着付奚航,兩人離得近,他也清楚地看到了手機裏的付明術。
他抖着脣,“爸爸”
付明術擔憂地看了一眼付奚航。
“舅舅?你真的是我舅舅?”項卓一字一句地問。
“是,我是!”付明術越發捏緊了手機,項卓手中那把鋒利的匕首幾乎刺痛了他的眼睛。“小卓,我罪孽深重,我活該受到懲罰。但你不一樣啊,你還年輕,你還有大好的前途,你不要毀了你自己啊!”
項卓看着他,兩眼黑沉沉的,他眼眸微微一垂,掃向了有些呆滯的付奚航。
“你現在很痛苦?你很想救他?”
付明術疲憊地點了點頭,“是小卓”
項卓突地嘶喊道“那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痛苦,這些年我活的有多痛苦!我媽是我唯一的親人,你知道失去親人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嗎?”
“你知道親眼看着自己唯一的親人慢慢走向死路,自己卻無能爲力的痛嗎?”
“是他,是他害得我媽殘疾,是他毀了我的一切!”
付奚航愣愣地聽着,臉上已經涕泗橫流。
他聽到了什麼?項卓竟然叫他爸舅舅?項卓是他爸的外甥?
那項卓的媽媽豈不就是他爸找了一輩子的親妹妹?而他當年開車撞到的人竟然是他的親姑媽?
在他年少無知的時候,他犯了一個錯,他以爲他已經彌補了,他讓自己放下,他依然過着順風順水的日子。
而現在他才知道,這個錯,從來沒有被彌補。
他的姑媽,因爲他去世了。
他的表哥,因爲他,從此活在痛苦之中。
天啦,他都做了什麼?
“你說這些不過是爲了救付奚航吧?真是說得冠冕堂皇,你們付家人都這麼假仁假義嗎?”
項卓眼中猛地射出兇光,“我要讓你也嚐嚐失去親人的痛苦!”
他高高地舉起匕首,付奚航瞪大了瞳孔,淚眼朦朧中,唯有鋒利的刀尖理他越來越近。
“不要!”
付明術大喊一聲,忽然,“砰”地一聲響傳來,手機裏傳出來幾聲驚呼。
“付先生!”
“明術!”
刀尖停在付奚航的心口處,兩人瞳孔瞪大,不敢置信地盯着手機屏幕。
包廂裏,付明術跪在了地上,此刻的他彷彿已經老了好多歲,鬢髮斑白,臉帶倦容,一向透着厲光的眸子此刻只有痛苦悔恨。
“小卓,停手吧!”
“我不是爲了救小航,我是在救你啊!”
付明術的嗓音幾乎已經嘶啞,但仍然喊道“我已經害了我的親妹妹,我不能再了害她唯一留下的孩子啊!”
“我付明術一向自詡聰明,可我卻不是一個好兒子,不是個好哥哥,不是個好父親,更不是個好舅舅。”
“我一敗塗地!”
沒有人知道,當星君說出當年他兒子撞傷的人是他妹妹時,他的心裏究竟是如何一個翻天覆地。
他找了一輩子的妹妹,就在他眼前,他們曾經相遇過。
一個是肇事者家屬,一個是傷者。
他給了他們三百萬,自以爲就可以抹煞他兒子的過錯。他甚至覺得,這可以當做是給付奚航的一個教訓,讓他以後再也不敢肆意而爲。
他努力地回想着,當初那個可憐的女人的容貌。
然而他卻發現,他竟然怎麼也想不起來。只隱約記得,那是個很普通的女人,怯懦,樸素。是他在寬敞的車中,透過車窗玻璃所見的,在路上隨處可見的女人。
他們曾經相遇,又彼此不相識。從此以後,便是天人永隔。
他再也找不到妹妹了,他永遠也無法彌補他曾經犯下的錯。
付明術終於淚流滿面,他透過手機視頻,想要看清楚項卓的容貌,又彷彿看見的是他妹妹的臉。
“小卓,不要錯下去了,回家吧!跟舅舅回家吧。”
“回家?”
項卓看着他,眼淚無聲無覺地滑落下去,沾溼了他的臉頰,最後消失在衣領處。
“哥,我爸說得對,回家吧,我們是一家人啊。”付奚航抖着嗓音,也是涕泗橫流,“難道你真的要殺我嗎?我是你弟弟啊,哥,哥!”
這一聲聲“哥”彷彿震進了項卓的心裏,他的手越發顫抖,他看着付奚航,又看着付明術。
“小卓,是舅舅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媽,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你,讓我照顧你,讓我接你們母子回家!”
回家
項卓眼眸微動,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天。
那天凌晨五點,鬧鐘就響起來了,窗外的天黑得像墨一樣。
他很困,眼皮都好像黏在了一起。但他知道他不能再睡下去了。他掙扎着起牀,生火做飯。
他把早飯盛出來,端到房間和媽媽一起喫。
他太困了,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了。但他馬上還得去上學。所以他硬撐着睜大眼睛,快速地喫着飯。
喫好飯後,他將碗筷洗好,接着把媽媽中午要喫的飯菜都盛好,放在電蒸鍋裏保溫。
媽媽的房間很狹窄,燈火昏暗,牀邊更是堆積了一大堆的東西,顯得雜亂無章。
他把收拾好的電蒸鍋放在媽媽的牀邊的,這樣不需要她起身,也能喫到飯了。
臨走的時候他如往常一般仔細檢查了筷子,熱水有沒有備好,電有沒有插好。一切都沒問題,他才放心。
然後,他囑咐道“媽,我就去上學了,你自己在家一定要注意啊,有什麼事您就喊一聲,我已經給隔壁的瓊嬸說過了,她會來幫忙的。”
而出乎意料地是,那天早上媽媽並沒有笑着囑咐他路上小心,她拉住了他。
她拉着他的手,說“小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媽媽看着,心裏疼啊。”
而此刻的項卓大概是太疲憊了,他沒有注意到石蘭芳的異樣,他只是笑了笑,“沒事兒,不算辛苦,就是早上起來做做飯,不算什麼。”
說着,他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石蘭芳眼裏涌出一陣熱意,她笑了笑,“小卓,還記得媽媽跟你說過的舅舅嗎?”
項卓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記得。”
“小卓啊,那以後你也要記得,如果有一天你遇到舅舅了,一定要帶他來見媽媽,這樣,媽媽這輩子就算沒什麼遺憾了。”
鬧鐘又響起來了,他得趕緊去上學,不然就要遲到了。項卓連忙點頭,“媽你放心,以後我要是真的遇到舅舅了,一定帶他來見你!”
石蘭芳還是笑着,他摸摸項卓的頭,又抱了抱他,輕輕說“真想回家啊”
當時的他還不明白,那是他媽媽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只以爲是他媽媽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走了,沒辦法再出去找到舅舅,沒辦法再回家了。
而他不同,他還可以走出去,海闊天空。
“媽,我找到他了,你看到了嗎?”
項卓忽地擡手,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之下揮下了匕首。
“不”衆人齊齊大呼。
付奚航緊閉了眼,等着那疼痛的到來。然而下一刻,就覺得一直緊緊勒在身上的繩子滑了下去。他眼皮輕顫,慢慢睜開了眼睛。
項卓站在不遠處,平靜地看着他。
他垂眸,繩子已經斷裂,正歪歪扭扭地纏繞在椅子上,地上。
他倏地擡頭,看着項卓,“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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