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官上任(上)
不光是随后赶来的洪旭這么想,就连原本对陈凯還有些期寄的郑成功也是這么觉得的。
需知道,這些时日,工坊的监工们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任何偷懒的行为都会加以严惩,可是产量已经挤压到了极限,也是沒办法的。现在明明需要两個半月到三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的工作,陈凯的嘴巴一张一闭就给减了将近一半下去,如果不是怕不礼貌,伤了這颗拳拳报效之心,郑成功和洪旭已经冒出了是不是先找個郎中過来,给這個疯子看看再說的念头。
“沒错,就是一個半月。”
“陈先生不再考虑一下嗎?”
“多谢国姓爷和洪伯爷的关心,不必了,学生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一個半月,足够了。”
陈凯自信心十足,倒是把郑成功和洪旭给看傻了。但武器的产量若是能够得到有效的提升,這也是郑成功他们乐见其成的。于是乎,郑成功便给了陈凯以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管军器工坊事的职务,而后者在拿到了正式的任命后,干脆也不等到吃午饭的时辰,直接就奔着工坊而去。
“国姓,一個半月,這可能嗎?”
对于陈凯的狂言,洪旭依旧保持怀疑。眼见于此,郑成功却显得远沒有洪旭那么悲观,至少不完全是。
“一個半月,书生狂言罢了。不過此人,以吾看来确有些门道。太多不做妄想,這個童生若是能把這批武器的生产限制在两個月左右,吾便心满意足了。了不得七月初再出兵,反正约定的是八月,总不好让吾的那两位族兄太過小视了。”
出兵协助郑彩进攻海澄县,对于郑成功来說,冒险是有的,但是以着他的现实情况也确实积蓄一批物资来进行补充。而且能够与郑彩合作,海贸上也能多分上一些。更兼有以战练兵和扩大声势、表明立场等好处,利远远大于弊。
相较之下,对于军器工坊的产能提升,郑成功是乐见其成的,但要是說对此报多大的信心,却也未必。至少在他看来,工坊就只有那十来個工匠,而他现在手裡却有三四千战兵,又有盟友相约,抢清军的,应该比自己造要来得快的。
這些,郑成功在下定决心之时,便与陈豹和洪旭提及。這两個人也知道郑成功的性子,既然已经决定下来了,那么他们說再多也是沒用的,只得尽力做好准备。谁知道到了今天,却又出了陈凯這么個幺蛾子。
“依末将看,只怕两個月,也是不够的。”
………………
“這位陈参军……”
“稍等片刻。”
工坊小院裡的正房即是公事房,原本是洪旭每次過来视察时待的地方,平日裡时时打扫,但却难得一用。
陈凯接掌了工坊,這裡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他坐堂用的公事房。然则郑成功派来宣读命令的参军柯宸枢尚未来得及张嘴,陈凯却直接将其打断,更是向那四個工坊的监工问道:“偌大的工坊,就你们几個人嗎?”
陈凯此言一出,柯宸枢倒是饶有兴趣的在旁观看,而那四個监工却是面面相觑,而后由這些人中一個最是膀大腰圆的监工开口回复道:“回禀陈参军,外面的都是工匠、杂役那等贱民,弄脏了公事房不說,也沒有那么大的地方站。”
监工的举止很是恭顺,但這话裡话外的态度,陈凯却是听得分明。不過他也沒有如何,反倒是微笑道:“你說的很有道理,這裡面确实是小了些。既然如此,那尔等就去把工坊的一应人等全都叫到院子裡来。注意,本官說的是一应人等,包括工匠、杂役、伙夫以及卫兵在内的所有人,只要是在工坊做事的,全部都叫過来。”
“這,是不是太乱了些。”
陈凯一句话說完,便扫视着面前的這四個监工。对此,這四個监工却有些不满,待发现陈凯并无收回此议的想法,又看了看柯宸枢這個正牌的参军,也只得出口应诺,退出公事房去叫人。
“怕是要耽误柯兄些時間。”
“无妨。”
陈凯与柯宸枢在公事房中交流着沒有什么营养的寒暄,片刻之后,人已经聚齐了,又是那個膀大腰圆的监工走了进来,請陈凯和柯宸枢這两位参军出去训话。
工坊的人确实不少,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過,四個监工和一個账房先生依旧是站在最前面,而后隔了一段距离才是三户铁匠和几户木匠,其中年岁大些的师傅在前,徒弟们则尾随其后。再后面,便是各式杂役,基本上都是来服徭役的南澳本地百姓,也有几個长期的杂役负责管事。倒是那些卫兵,则分散开来,站在了人群的外围,若监视状,其中那個带队的军官更是挎着腰刀站在了陈凯和柯宸枢的下手,看上去与柯宸枢倒有几分相似。
這些人的站位,很是附和他们在這個小社会裡各自所处的阶级地位。但是有一個显得有些例外,那就是這裡面站了一個颇有些壮实的妇人,這個女子不光是出现在了這裡,而且還站在了监国们的侧后,甚是乍眼。
人员到齐,一声肃静過后,小院裡也安静了下来。陈凯向柯宸枢点了点头,后者便大声的宣读起了任命。
“……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大同府童生陈凯不远万裡,南下投效王师,忠心可嘉,兹委任为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管军器工坊事。忠孝伯招讨大将军国姓成功,隆武三年四月二十八。”
念過了任命,柯宸枢继而对在场的监工、工匠和杂役们說道:“国姓爷已经委陈参军以全权,尔等還当恪尽职守,服从陈参军的管理,以更好的为国姓爷做事。”
“小人遵命。”
布达完毕,陈凯拱手一礼,柯宸枢回了一礼,便转身回去复命。
柯宸枢是福建泉州府晋江县人士,隆武皇帝曾授其以参军,郑成功初掌军务之时,率师出关,亦有奇谋相佐,深得郑成功信任。不過這個负责参赞军务的参军,却是個武将,后来也曾独领一军,只可惜战死的比较早,但是由于郑成功在此人殉国的消息传来后的痛惜被特别的记录在史册之中,陈凯却也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郑成功特别派此人過来为陈凯布达,足见其对陈凯的重视。此刻柯宸枢已经离开,陈凯也顺势說了些场面话。然而待到所有人都以为陈凯新官上任的架子摆過了這么一轮的时候,却只见他大喝了一声:“拿花名册。”
当众用花名册对人头,为首的那個膀大腰圆脸色陡然一变,随即又恢复到了原状。
“陈参军,军器制造的工作一直都排得很满,您看是不是先让工匠们把手底下的活儿干完了,再来点名?”
膀大腰圆低声下气的說完,闻言就连负责文件的统计、记录以及存档等工作的那個账房先生也是一动不动,似乎還在等待着陈凯是否会收回成命的最终结果。
会有這么一幕,陈凯早有预料。眼见于此,他只是冷冷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工,既然已经聚起来了,何必再平白将時間浪费在重新聚集上面。怎么,花名册是丢了,還是破损了?”
前半句,陈凯是对着那個膀大腰圆說的,而后半句则直接瞪了那個账房先生一眼。花名册是人事记录,无论是破损,還是丢失,都是不小的罪责。既然陈凯已经把话說到了這個份上,账房先生也是连道沒有,更是毫不犹豫的往存放相关文件的房间跑去。
账房先生是個下巴上留着一把老鼠须子的中年人,此间奔跑的速度,倒也不负他留的這個胡子造型。
老鼠须子前脚进去,陈凯默数了十几秒,就看他捧着一本册子跑了回来,继而递在他的手上。陈凯打开花名册,粗粗扫過一遍,除了服徭役的杂役以外,全都在此处有明确的记录,看样子此前负责监管此处的忠振伯洪旭還是有两把刷子的。
“尔等站在原地,叫到名字的,举起右手,喊一句到,再按着本官的指示站到廊下。”說罢,陈凯翻开了第一页,大声念道:“柯宸梅。”
“到!”
陈凯喊到名字,带队军官闻声应和。看到了這個名字,他的嘴角不由得撇過了一丝笑意,继而开始点起了那几個监工的名字。
“尤二。”
同样是被点到名字,膀大腰圆先是犹豫了一下,但還是做出了回应,而后更是按照陈凯的指示,走到了右侧的廊下。
“王富贵。”
“到!”
“……”
四個监工依次叫到,接下来便是老鼠须子和那些卫兵,再接下来才轮到后面的铁匠和木匠以及几個长期的杂役。
“……”
“汤全有。”
“到!”
“……”
“林正中。”
“到!”
“……”
“尤洪氏。”
“奴家,啊,到!”
尤洪氏就是那個唯一的妇人,看到這個名字,陈凯立刻就明白了。不過刚才那個膀大腰圆的脸色一变他却看得清楚,如今花名册上人员齐备,却也沒有什么問題。
扫過了一轮,陈凯便对老鼠须子问道:“那些杂役,沒有记录嗎?”
院子正中就剩下了那些杂役,老鼠须子闻言,便拱手回道:“回禀陈参军,他们都是服徭役的本地民户,都是洪伯爷从各镇子的徭役中挑出来的,临时在此听用,工坊裡沒有他们的名单。”
“嗯。”陈凯对于這個回答表示了认同,但却立刻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名单沒有,数量总有吧。”
“這個有。”
“几人?”
“這……”
老鼠须子下意识的想要看一眼膀大腰圆,然则经過了刚才的点名,膀大腰圆也已经被陈凯指到了廊下,正在老鼠须子的背后,除非背上长眼,否则是說什么也看不到的。更何况,此间陈凯的声音又刻意的压低,稍微远一些都根本听不到。眼见于此,老鼠须子只得咬了咬牙,给出了陈凯一個答案。
“回陈参军的话,一共二十人。”
老鼠须子与陈凯面对面,微表情看得分明。听到這個答案,他的嘴角上再度撇過了一丝笑意,继而大模大样的数起了院中的杂役的数量。
待到数完了杂役的数量,陈凯放過了老鼠须子,却直接向膀大腰圆问道:“尤二,你是监工,杂役应到二十人,怎么只有十四個,另外的六個呢?”
从早上视察军器工坊开始,陈凯就已经注意到了此人,后来布达的时候,更显出此人乃是众监工之首,就连老鼠须子一個账房先生都要仰其人鼻息。现在杂役少了六個,刚刚說要点名时的变色,以及老鼠须子的微表情,陈凯自然明白该问哪個才对。
“這,這……”
陈凯初来乍到,却能够精确无误的把矛头对准了他,确实也出乎了尤二的意料。然则直言不讳不行,不作回答也不行,他也只得用生病了這個古今通用的理由来搪塞一二。
“原来是生病了,一生病就是六個,占杂役总人数的三分之一,是這么回事吧,尤二?”
“是的,陈参军,您初来乍到的,有所不知。最近工坊裡活计有些累,那几個身体比较弱,就病了。”
尤二硬着头皮把這话說完,陈凯却有看向了那些尚在的杂役,结果仅仅是尤二的一個眼神,那些杂役便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的附和了起来。
“既然是病了,那今天就且算了。不過一病就是六個,本官倒是想知道知道他们得的是不是什么疫病,会不会传染,明天你把他们都带来给本官看看。”
“是,小人遵命。”
“那就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這件事情告一段落,陈凯沒有继续追查下去,而是在众人散去過后,转身回到了公事房,却是与那老鼠须子道了两句,后者亦是点头哈腰的应诺而去。
与此同时,刚刚出了院子大门,那個妇人也拉了尤二一把,忧心忡忡的对他說道:“当家的,這陈参军不会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吧?”
這個問題也是尤二所担忧的,不過转瞬之后,他却是低声喝道:“老子是洪伯爷的人,他一個刚刚投到国姓爷幕中的穷酸,怎敢动我。无非是想掌权,当着下面的人压压老子,耍耍威风罢了。今日且忍着他,回去探探洪伯爷的口风,后面的日子有的是机会叫他知道,這军器工坊到底是谁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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