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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放狂言(下)

作者:张维卿
出了虎节堂,郑成功一摆手,亲兵便留在了那裡,自顾自的带着陈凯向总镇府的校场走去,竟全无半分防备。

  示之以信,這是显而易见的。饶是如此,陈凯也知道郑成功早年曾随郑芝龙的朋友日本剑客花房权右卫门学习剑道、磨练意志,七岁时回到福建,此后也曾跟着郑芝龙的二弟郑芝虎、四弟郑鸿逵等人习练武艺、打熬身体。武艺上具体如何不得而知,但是像他這样沒有习武底子的寻常人,估计七八個也未必近得了身。

  郑成功大步的走在前面,不时的向恭敬的走在侧后的陈凯讲解总镇府的布局。穿廊過径,二人很快就来到了大校场。

  此时此刻,大校场上正在操练,看样子有四五百号人之众。持枪的习练刺杀,提刀持盾的则在跟着军官的口令时而劈砍、时而挡格,甚至在郑成功向陈凯讲解之时,更是以盾护体,在地上一滚,随后一刀横扫而出,看样子颇有些技术含量。

  使用這两种肉搏兵器的占据士卒的大多数,校场的侧面,亦有弓箭手和鸟铳手在操练。

  处于对火器的好奇,当陈凯看到鸟铳手之后,便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们的身上。然则比之弓箭手拈弓搭箭的对着标靶射击,本就数量不多的鸟铳手却仅仅是在那裡反复的进行着装填、瞄准的训练,甚至就连装填都沒有真的用火药,更别說是实弹射击了。

  “陈先生对鸟铳感兴趣?”

  陈凯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沒有說话,而是继续的观察着将士们的训练。

  校场上,刀劈、枪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士卒们挥汗如雨,杀声震天,辅以身上统一的明军火红色军服,更显武人气魄。

  士兵们穿的都是短打,未有披甲。陈凯记得以前听人說過,明军在南方的披甲率比较低,有湿热环境下不便于保养的問題,更多的還是南方的天气,尤其是夏天,披甲作战大抵不用打,热也能热晕了。

  然而,眼前的這一幕却让他颇有些奇怪,尤其是想到此前载他前来的那條船上的军官士卒,就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這是国姓爷麾下最精锐的一個营头了吧?”

  陈凯甫一出口,郑成功亦是一愣。這支部队其实并不是一個营头,而是一個镇的兵马。郑成功接手南澳协后,招募兵员,组编了六個镇的部队。事实上,這六個镇,每個镇的兵力也不過是只有原本的南澳协下设的营头的一半,更多的還是要设法安插麾下将领。

  “诚如陈先生所料,這是本伯麾下的亲丁镇,其中大半是久在军伍的老卒。”

  亲丁镇,听起来更像是亲兵家丁队。明朝中后期,武将麾下的核心精锐便是由亲兵、家丁组成的精锐部队,级别不同、吃空饷的比例不同,亲兵、家丁的数量也不同,例如辽帅李成梁,麾下千余亲兵、家丁,在战场上打得蒙古人和女真人连還手的地方也无,但历次交战斩首数量最多的时候也就是這個数,往往還大有不如呢。

  這支亲丁镇,听着像是亲兵家丁队,但看上去却更像是由老兵组成的用以在关键时机、关键位置敲定胜负的精锐。尤其是对于整体上新兵占比過大的郑成功所部来說,更是如此。

  “陈先生久在九边雄镇,想来也见识過边军的风范。以先生看来,本伯的亲丁镇,比之九边精锐,還差在何处?”

  郑成功求教,陈凯转過头,看了看郑成功,继而言道:“学生只见過大同镇的边军,不過在学生的印象中,边军欠饷严重,军户、士卒多有打发妻女接客以换取生计的,大同城裡也有不少军户在路边要饭。等到一打仗,逃兵甚多,其中多有做了流寇、土匪的。至于那些总、副、参、游们的亲兵家丁队,学生实在沒机会得见。”

  明末九边和内地的军镇欠饷甚为严重,但是关宁军却是個例外。尤其是崇祯朝,這种偏颇就更加明显了,這无异不是进一步的败坏了明军的军纪。当然,关宁军的军饷是比较充足,但军纪也同样不怎么样,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关宁军出去的楚镇左良玉,在明末各军镇军纪比烂排行榜上,绝对是第一名最有力的竞争者。

  陈凯当初在網上看书时曾见到過类似的描写,此刻反手抛给了郑成功,倒也算是做出了回答。接下来,他稍稍看了看演练,便转而对郑成功說道:“国姓爷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带学生看看各镇的平均水平?”

  “平均水平?”

  “对。”

  說着,陈凯重重的点了点头,郑成功似乎也感受到了陈凯似乎有所发现,嗯了一声,便示意陈凯随其向总镇府外走去。

  出了总镇府的大门,亲兵们就又跟了上来。出府与在府中终是不同,這是他们的职责,郑成功也沒有再示意他们离开。

  总镇府门前便是贵丁街,街上竖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闽粤界”三個大字。南澳一岛在明时分属福建和广东两省,其中深澳、隆澳属广东潮州府饶平县,云澳、青澳属福建漳州府诏安县,這條贵丁街就是界街。

  按照明廷划分,东面的右营属广东所辖,西面的左营属福建所辖,分别号为广东、福建二营,南澳副总兵亦是“受两省总兵节制,又制两省之兵”。郑成功接手兵权,招募新兵,打散老兵,化两营为六镇。其中陆师五镇,分别为亲丁镇、左先锋镇、右先锋镇以及左护镇和右护镇,水师一镇则是楼船镇。亲丁镇驻扎总镇府内,陆师的另外四镇便分别驻扎在原本的广东、福建二营的兵营之中。

  陈凯随着郑成功直奔西面的原广东营军营,左、右先锋镇正在其中操练。二人未做通报,守门的士卒只是看了郑成功一眼,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便由着他们进了军营,在营盘周围观察了起来。

  比之亲丁镇,眼前的左先锋镇士卒的动作上大多還显得有些生疏,尤其是参差不齐,以至于军官时不时的呵斥连陈凯都能听個清楚。

  技艺上的問題是其一,陈凯仔细观察了一番,很快就注意到左先锋镇的长枪手在部队中的占比远远高于亲丁镇,而军中赖以破阵的刀牌手的比例就不可避免的要少上很多。而且更要命的是,长枪手之中也有不少士兵用的根本不是长枪,而是削尖了一头的木枪。至于射手,就更是只有弓箭,连哪怕一根鸟铳也沒有,甚至就算是如此,弓箭手的比例也沒有亲丁镇高。

  左先锋镇如此,陈凯随郑成功又去看了看右先锋镇,大体上亦是如此。這两個镇比起亲丁镇差的不光是武器和技艺,就连军服也沒办法补全,大多数的士卒穿的還是平民百姓的衣衫,乍看上去還以为是哪支农民起义军呢。

  這两個镇是這样,想必另外的两個镇大抵也是這副模样。陈凯犹豫了一下,随即便对郑成功說道:“若是方便,国姓爷可否带学生去看看打造兵器的工坊?”

  工坊?

  郑成功见陈凯沒有改变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带着他和一众亲兵离开了军营。

  工坊是郑成功起兵后建立的,原本计划是放在总镇府内,奈何亲丁镇挤占了太多的空间,就只能将其放在城内。所幸,工坊距离军营也不算远,很快他们就赶到了那裡。抬眼望去,却是一個用土坯和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未曾步入其间,已经能够听到打铁的声音。

  郑成功的亲兵向守门的卫兵亮了一下腰牌,后者便让开了道路。外面听得热火朝天,然则步入其间,却只有三個简陋到了只有一面墙,靠着粗木的立柱支撑起房顶的铁匠铺子、两個更大一些的纯用竹木搭起来的棚子以及一個小院。细看去,每個火炉前是一组铁匠,有的三人,有的两人,而那两個棚子则都是木匠,正在将手上大大小小的木料用各种各样的工具制造成他们需要的模样。

  比之這些工匠,更加显眼的還是工坊裡的那几個监工。這些人像是防贼一样死死的盯住了管辖下的那几個工匠,恨不得连眼皮都不眨了。待到发现郑成功到来,這些监工更是起劲儿,尤其是其中的一個最是膀大腰圆的,一鞭子一鞭子的抽向任何一個被他们看作是偷懒的家伙,恍惚间就连打铁的声音都被他们盖了下去。

  对此,郑成功也沒有加以阻止,反倒是将注意力投诸在陈凯的身上。而此时,陈凯看着皮鞭抽下,又看了看那些工匠,遭到监工抽打的,依旧是在默默的做着工作,连句疼也不敢叫,而那些沒有被监工盯上的,也只是默不作声的操弄着手上的工具,如机械一般做着手上的活计。

  陈凯静静的站在那裡,仔仔细细的看着工坊裡发生的一切,连嘴都未曾张开,就连郑成功亦是如此。到了最后,反倒是把那些监工和工匠们看得有些毛了。

  “国姓爷,学生不需要再去别处考察了,還是先回总镇府,学生還有一两件事情需要確認。”

  陈凯如此,郑成功也沒有說什么。于是乎,二人匆匆离开了此间,便回到了总镇府的虎节堂。未等郑成功那一杯水咽下去,陈凯便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敢问国姓爷,六镇兵马,武器缺额为几何,工坊迄今为止又制造了多少?”

  照着陈凯的架势,摆明了是盯上了工坊和武器制造。這些事情一直都是忠振伯洪旭负责,不過洪旭除了工坊,更要兼顾南澳的民政事务以及海贸,分心是不可避免的。不過工坊的武器制造速度一直算不得多慢,只有那几户工匠而已,全凭监工用心,能够做到现在這個份上已经不容易了。

  然则陈凯既然是個读书人,這些事情原本也历来且应该是由文官负责的,更何况郑成功也想探探陈凯的成色,干脆便一五一十的回答起了陈凯的問題。

  根据郑成功描述,南澳协定编两千兵,郑成功接手兵权的时候则只有一千五百余人,抛开军官和家丁,大抵是吃了三成的空饷。這個在晚明的其他军镇来看并不算多高,吃五成以上用来养家丁的都大有人在,這位忠勇侯已经算是武将中的楷模了。

  這几個月下来,郑成功先后招募了大概两千新兵入营,加在一起就有三千五六百兵,但是南澳协的武库裡却沒有這么多的武器。

  所幸的是,這地方已经被郑芝龙看作是自家地盘,军营和武库裡加在一起怎么也有两千来件各式武器,从鸟铳、弓箭到腰刀、长枪,再算上船上和铳城裡用的火炮,装备這么個两千人的协是足够的,而且還有富余。奈何武器都是郑芝龙执掌南澳协时备下的,时日久长,保养不佳,很多武器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坏。

  起兵之初的那两個月,工坊裡的铁匠和木匠们一直在加班加点的修复了那些破损的武器,最后修缮完毕的时候,倒也算是有了近两千件能用的武器。就是其中的鸟铳和火炮,以着他们的技术水平,实在沒办法修复,也只能继续扔在武库裡生锈。

  這样一来,武器還是有着一千五六百件的巨大缺额。好在,郑成功在腊月裡劫了自家的海船,沒收了一批价值十万两白银的货物和货款,用這笔钱充当启动资金,收购了一批铁料,又派人进山伐木,工匠们在接下来的三個月裡才有了开工的资本,否则也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经過了這三個月的不懈努力,工匠们打造了八百来件武器,数量确实不少。然则缺额依旧高达七百余件,仅仅完成了一半而已。

  “实不相瞒,本伯昨日已经与众将议定,六月便要出兵福建,收复失地。奈何武器打造实在是跟不上了,本伯也只能让那些新兵用木枪作战。”

  郑成功的言下之意很是清楚,就是要看看陈凯到底能够做到多少。只不過,陈凯却并沒有做出回答,而是找郑成功要了笔墨纸砚,在上面写写画画了起来。

  “陈先生写的這是什么符号?”

  陈凯在郑成功的桌子前用阿拉伯数字来进行竖式运算,郑成功自然看不明白。陈凯也沒有多解释,只是回了一句早年跟一個泰西传教士学的,运算速度比用算筹快,便继续着他的加减乘除。

  “学生沒算错的话,依照工坊前三個月的工作效率估算,缺额還需要接近三個月的時間才能补全。”

  “正是,昨天忠振伯也是這么說的。”

  听到這话,陈凯不由得点了点头,继而微微一笑,說出了一句让郑成功一辈子都沒有忘记的狂言。

  “如果国姓爷是在六月十五以后出兵的话,有這一個半月的時間,学生可以保证每個出征的将士都能带着真正的武器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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