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森林之子(二)
在卡利班的森林之中,在那片岩石嶙峋的砂石土地上,在連一絲風聲都沒有的最安靜最悶熱的稀疏月光裏,那頭野獸,存在着,呼吸着,渴望着。
它生活在他的夢中。
他能看見它。
它在低矮的叢林中穿行,將尖銳的利爪收在鑲着肉墊的腳掌裏,粗厚的皮膚與毛髮從宛如鐵蒺藜的濃密羅網中隨意地穿行,就彷彿從容的鰻魚穿梭於海巖之中,它那發白的肚皮幾乎緊貼着地面,讓兩條健壯的後腿繼續着磅礴的力量,那堅硬的尾巴不斷地左右搖動着,抽打着腳下的泥土。
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行走在密林之中,就像是一道晦暗的影子,散發着飢餓與嗜血的厚重氣息。
巨大到誇張的頭顱伴隨着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密集的灌木叢中深處,那濃密的鬃毛包裹着脆弱的脖頸,幾乎垂到了地上,而與這些毛髮一起親吻地面的,還有那散發着惡臭的潺潺口水,滴成了小溪。
這巨獸在高林的陰影中前行,無盡的飢餓與嗜血慾望驅使着它,爲無數的土地與細流帶來揮之不去的陰影,在它所走過的地方,巨大的影子遮蔽了最後的光芒,唯有那一雙熒綠色的瞳孔,散發着捕食者的威嚴。
它看了過來。
它餓了。
它渴望着肉,流血的肉。
在最本能的慾望驅使下,深林之王的目光投向了那傾倒的樹木,投向了那個站在月光下的奇異生物,那個不比一隻猞猁更爲高大與健壯的東西,他從天而降,從那個壓倒了無數密林的圓形金屬中爬了出來。
他看着它。
然後握緊了拳頭。
斬擊。
不斷的斬擊。
揮舞着剛剛磨礪尖銳的石頭,腦海中最朦朧的本能指引着他:製造它,舉起它,然後利用它,直到看到鮮血四處流淌,直到再無任何惡臭的呼氣傳來,那就是安全的象徵。
莊森記得那一切。
他纔是那個進攻者。
他撲向了那頭野獸,那頭巨大到足以輕易吞噬一個凡人的深林之王,它像是一頭偉大的雄獅,又彷彿是一頭甦醒的巨熊,當它直立起身子的時候,它也許有五米高。
但那並不重要。
它是肉。
僅此而已。
當他逼近的時候,他能看到那由純粹的野心所締造的渾濁瞳孔中充斥着驚愕,隨後便是一副野蠻的狂怒,那是最頂級的食肉者受到挑釁時的原始憤怒,是在深林中活下去所要遵守的法則之一。
獸王的咆哮在深林中迴盪,扭曲與廝打的聲音在一座又一座的山谷中徘徊,一顆顆參天的巨木轟然倒塌,見證着那無情的月光從高居夜央,直到滑落天垂。
足以拍碎岩石的巨掌轟擊在他的背上,讓莊森的身份顫了顫,但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只是高舉着那塊尖銳的石頭,一次又一次地舉起,一次又一次的砸落。
厚皮裂開,鮮血流淌,紛飛的毛髮宛如一場惡臭的野性之雪,露出蒼白的脊椎。
它咆哮着,扭曲着,掙扎着,熒綠色的瞳孔中迸發着求生的光芒。
但莊森只是揮擊。
揮擊,揮擊,再揮擊。
直到那尖銳的岩石終於在那厚重無比的毛皮上徹底的裂開了,再也不能使用,他手握着這第一塊工具的殘骸,一時之間,居然陷入了某種迷茫之中。
直到他聽到了那嘶吼,那孱弱的,斷斷續續的嘶吼,從他的腳下傳來。
野獸還未死去。
一切還未結束。
在內心中某種本能的催促下,他扔下了那塊石頭,扔的遠遠的,然後,他就發現了自己最美妙的工具。
他舉起了自己的拳頭。
高高舉起。
最恐懼的力量,砸到了這野獸的身上,他忘我地揮擊着,一拳,又一拳。
他能感覺到,他砸破了僅剩的完好皮毛,從裏面掏出了近乎於肉糜的內臟,那繁多的骨架也早就變成了一堆細碎的粉末,伴隨着最後的鮮血,流的滿地都是。
但它還是沒有死去。
他不能停下。
他欺身上去,爬到了它的頭顱,這垂死的巨獸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它竭盡全力的擡起了頭顱,發出瞭如同野狗一般的低聲。
但一切已經太晚了。
他撕破了那厚厚的鬃毛,一口咬在了那最柔軟的喉管中,臭烘烘的毛髮伴隨着甘美的血液流進了他的喉嚨裏,他的瞳孔不由得亮了起來,也是熒綠色的。
那一刻,他感覺到了。
生命。
但儘管如此,巨獸依舊沒有死去。它在他的夢境中游蕩。
每當夜色來臨,它就行走在卡利班的深林之中,他也一樣。
嘶啞的吼叫聲傳來。
莊森睜開了眼睛,只看到無窮無盡的獸潮撕破了深林的帷幕,這些血腥的食肉者們組成了無可阻擋的浪潮,它們的瞳孔盡是一種虛無的猩紅色。
他舉起劍,揮擊。
不是它們。
它們比那頭巨獸差遠了。
他沒在問詢,而是肯定。
深林在沉寂,在無數獸潮的屍體中沉寂,在血液的腥臭中沉寂。
他開口,握劍,在腐爛的樹葉所遍佈的泥濘土地上緩緩地前進着,稀疏的光線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照耀在他的面龐上,宛如夜間的羣星在青睞月下的雄獅。
深林依舊寂靜着,只能聽到最遙遠的山谷中隱約傳來虛無縹緲的笑聲。
莊森繼續前進着,他劈開那些已經腐朽的攔路之物,讓那些也許已經自由繁衍了數百年的藤蔓在劍鋒中破碎,他前進着,也在破壞着,就如同最偉大的魔獸之王在自己的領地上橫衝直撞。
野獸的本能在指引着他,他沉默地前進,面龐上卻在不知不覺間燃起了可怖的笑容。
他劈開了又一座由數十米高的巨木所組成的天然之牆,終於,一座足夠寬闊的場地付現在了他的眼前。
這是一座凹谷,一個屍骨坑,一張最高效的捕獵網。
層層疊疊的蒼白之絲遍佈在維度數百米之間的每一處角落中,包裹着無數昆蟲爬行類甚至是食肉者的乾癟屍骸,毫無意外,這是最成功的獵網,深林中日進斗金的寶庫。
而它的主人就端坐在這陷阱王國最中央的寶座之上,那是一隻獅王所見過的最龐大的蜘蛛,它是蒼白色的,黑色的斑紋將巨大的肚囊裝點着,有着十二枚宛如髒污血寶石一般的複眼,還有着同等數量的纖長腳肢,從容地控制着每一條絲線。
這隻會出現在噩夢中的怪物緩緩地擡起了它的頭,猙獰的嘴角與獠牙上還殘存着那些吸食獵物時所存在的汁液。
它開口,便是那讓莊森再熟悉不過的,冰冷的嘲諷之音。
兩股笑聲同時在深林中迴盪開來,一股如同冰山般冷漠,一股如同野獸般嘶啞。
在這笑聲剛剛停歇之時,莊森的目光便不由得泛起了惡毒的憎惡,因爲他正目睹着一個頗爲褻瀆的場面。
那蒼白蜘蛛的頭顱竭盡全力地張開着裂開着,發出毫無感情與腔調的笑聲,而在那笑聲終結之時,那頭顱也徹底地炸開。
一個曼妙的女性上半身從裂口中鑽出,它頂着一個完美的頭顱,悠長的髮絲遮蔽了大半個身子,但是如果仔細一看,便會發現,這個只有一半的美人是一團徹底的陰影,她未着片縷,因爲那一切玄妙的地方都已經被無限扭曲的陰影之團所佔據,化作了一團最純粹的黑暗。
她沒有五官,沒有肢體,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佔據了一切,就彷彿將一個再精密不過的黑色人模,巧妙的安置在了蜘蛛那蒼白的身軀上。
莊森的瞳孔中閃過光芒,那是獵殺女巫的火焰在熊熊燃燒,有那麼一瞬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燒點什麼。
基因原體沉寂了下來。
雄獅眯起了他的瞳孔,他將自己的大劍立在了地上,站在距離那頭分外古怪的野獸大概十米遠的地方,這是一個無比適合出手與退避的位置。
waraster。
這個詞讓莊森的眉頭簇了起來。
大劍立在地上,稍稍翻轉,便映射着讓人觸目驚心的光芒。
獅王再一次的開口,但這一次,話語間的音節在他的口齒間多停留了一個瞬間。
那女郎蜘蛛繼續開口,一時竟讓人分不清是那蜘蛛的殘屍在出聲,但是那單純的陰影女郎在散發着自己的意志,又或者,只是一個靈能的偉力,讓這聲音跨過無數的維度與空間,與天際線上的隱約鳥鳴一同傳來。
莊森沉默着。
聲音久久的迴盪着,在深林中迴盪,在幽谷中迴盪,在莊森的胸膛中迴盪,這聲音敲打着他的腦海與意志,讓他的心跳慢上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莊森沉默着。
包裹在手甲裏的指頭彎曲着,握緊了劍刃。
莊森深深地呼吸。
終於,他擡起頭,咆哮。
劍鋒飛舞,宛如天神的制裁,輕而易舉地劃碎了眼前的褻瀆之物。
他咆哮着,面容卻依舊如同永遠不會融化的冰川般冰冷。
回答基因原體的依舊是諷刺的笑聲。
莊森沒有生氣,因爲現實更可怕。
他在笑。
他冷笑着,舉起了那把大劍。
唔,實話實說,這本書的實際成績比我預想的要差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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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惆悵,趴窩,不想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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