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杜蘭鬧劇(五)
更有甚者,他其實都算不上是一位真正的芬里斯人,他不屬於那座冰冷的死亡世界,也不屬於人類之帝國,甚至不屬於他自己,從某個時刻開始,黎曼魯斯就臣服於了某個無情的太陽的萬丈光芒之下,成爲了一柄他自認爲的,單純的處決之矛。
當然,在這銀河之中,沒有任何人是能夠完全依照自認爲的一切去生存的,哪怕是基因原體也不例外,黎曼魯斯固然可以改變芬里斯與太空野狼,但他自己是否真的如同他所認爲的那樣絲毫不受影響,就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了。
但不管黎曼魯斯是如何所思所想的,他終究要爲自己的行爲所負責:在過去的幾十個泰拉標準年裏,他成功地用豪邁與野性洗刷了自己軍團血脈中的卑劣,而在這一刻,他就必須面對這些所帶來的反噬了。
再具體點來說,當黎曼魯斯輕聲吐出了那些服軟的話語,並許諾了親自趕赴道歉之後,他第一個要做的,就是面對數千名太空野狼的沸反盈天。
戰鬥仍在繼續,它不會因爲一次致命的誤會或者一場莊重的致歉而停下。
莊森與黎曼魯斯也都不是什麼容易失控的蠢貨,兩名軍團的主宰默契地將剛剛的事情暫時地放下:杜蘭的艦隊仍未崩潰,那座作爲防禦核心的巨型要塞也依舊牢牢的掌握在這些抵抗者的手中,兩個軍團的聯軍還需要將這些負隅頑抗者殺光,這纔是他們眼下最要緊的一件事情。
在暗黑天使那肅穆地沉默中,黎曼魯斯與他的第十三大連搭乘了新的戰艦,向杜蘭艦隊的最後核心發動了猛攻,這場爆發在虛空要塞之中的爭奪戰在一個泰拉標準時的時間裏就結束了,太空野狼失去了十七個小隊,砍下了數以萬計的杜蘭人的頭顱。
而與此同時,暗黑天使的戰艦不斷從這座燃燒的煉獄旁邊經過,他們追趕着那些因爲失去了領袖而自行瓦解的杜蘭殘軍,逐步擴大帝國所佔領的空域範圍,直到杜蘭上空的制空權完全爲兩個軍團的聯軍所得:這個世界依舊沒有降服,而帝國也不容許杜蘭暴君能夠繼續苟活下去,一場慘烈的登陸與斬首作戰是雙方心照不宣的事情。
而在帝國的艦隊清掃着最後的戰場角落的時候,芬里斯的狼王也再一次地回到了,根據他之前的命令,艦隊裏所有的狼主狼牧師與高階軍官已經雲集在這艘戰艦的圓環之室中,一起面對一個足以讓任何人頭疼的大麻煩。
基因原體在他的子嗣間穿行,然後一屁股做到了他的石座上,第十三大連的狼主,闖下了這場大禍的約林站在他的右手邊,而他的左手邊則是佇立着格魯尼—黑血,黎曼魯斯的護衛,而在護衛的旁邊,是另一位狼主:奧格瓦伊—海爾姆施洛,第三大連的主宰,也是真正的主人。
黎曼魯斯有些疲憊的坐在他的王座上,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斥責。
這位太空野狼的基因原體比他的大部分兄弟都要魁梧與粗壯,也就只有伏爾甘等寥寥幾位半神能夠勝過他,他穿着那件幾乎從不脫身的雨灰色動力甲,在那上面刻滿了來自芬里斯的符文,而在這副動力甲之上,是一張紅潤且粗獷的面容,就彷彿是野蠻之神精心打造的凡間代行者,生來就是爲了成爲諸蠻王的主宰,統御所有的荒野國度。
此時此刻的基因原體鬍子拉碴,那純金色的長髮搓成了一綹綹辮子,顯得有些骯髒,他的瞳孔中有着血絲,那是數個月漫長征程所帶來的消磨。
他開口。
基因原體的玩笑話讓房間中多出了幾絲快活的空氣,但是大多數人還是緊繃着他們那粗獷的面容,在互相對視之後,第三大連的狼主向前一步。
無論如何,您都不能親自前往,大人。
以一名道歉使者的身份,以一種低人一等的態度,去面見另一名本應和你平等的基因原體,這是對您莫大的侮辱,大人,您不應該承受這種屈辱,無論是在芬里斯,還是在第六軍團,都不會有人答應這一點。
黎曼魯斯沉默着,而就在這種沉默之中,他的護衛黑血與其他的軍官也陸陸續續表達了相同的看法。
這是一次悲劇,大人,也許我們的確應該道歉,但絕不能是您親自去。
戰爭就是戰爭,總會有人死去,這也無法避免這一點。
我們已經用我們的犧牲與行動證明了我們的態度,大人,如果他還堅持要申訴這一切的話,那大不了讓我們再流一些鮮血吧,流到讓他無話可說,整個軍團都會爲了您的尊嚴而奮戰致死。
狼王只是安靜地聽着,在幾乎所有人都發表了諸如此類地發言後,他轉動着自己那野蠻與狡黠並存的眼珠,看向了唯一一個沒有發言的約林:因爲第十三大連的狼主在這場事件中的尷尬身份,他是不可以主動發言的。
黎曼魯斯最初的戰友之一向前一步,約林直視着那張他在數十年前就曾宣誓要追隨到生命盡頭的臉龐,揚起了下巴,帶着某種不能丟失的驕傲感,一字一頓。
讓我去吧,大人。
我會前往,一個人前往,要殺要剮隨他
黎曼魯斯笑了起來。
他揮了揮手,打斷了約林的壯志凌雲。
狼主只是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依舊可以進行戰鬥,大人,我們的光矛已經填充完畢,爲了您的尊嚴,隨時都可以赴湯蹈火。
黎曼魯斯笑着,搖了搖頭。
他不懷疑約林話語的真實性,他知道,只需要他的一個命令,這位他最信任的狼主就會爲他做任何事情。
但是這一次,不行。
芬里斯的狼王站起身來,他那高大的身影籠罩着數名子嗣,黎曼魯斯頗爲仔細地看着他的心腹們,看着所有的狼主狼牧師與高階軍官,他一個一個地看着,從黑血到約林。
基因原體近乎於自言自語地感慨着。
黎曼魯斯長長的吐出了一口熱氣,他看着自己的子嗣,舌頭不斷舔舐着尖銳的犬齒。
他說着,就像是昏庸的君王下達了讓所有人不滿的命令,一種貨真價實的震驚出現在了所有的參會者的臉上。
約林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衝了出來。
大人!你不能表現得這麼軟弱狼主的話音未落,黎曼魯斯的咆哮聲就震撼着整個圓環之室。
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子嗣,看着大部分人臉上那似懂非懂的表情,在心裏默默地嘆氣。
他咆哮着,怒吼着,深呼吸着,在他的威嚴面前,所有的太空野狼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黎曼魯斯點了點頭,他隨即提到了幾個象徵着冷靜的名字,作爲他此次行動的侍從,這些子嗣是爲數不多不會滿腦子打打殺殺的傢伙,他已經不想再節外生枝了。
他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對着自己的子嗣做出了保證。
狼之王的風暴鳥已經啓程了。
考斯韋恩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來,而與他的彙報聲一起傳來的,還有嘈雜的腳步聲。
爲了這場戰爭,莊森帶來了三個齊裝滿員的騎士團,儘管他們中的大多數此時都在前線戰鬥,但是上依舊能夠抽調出數百名最精銳的暗黑天使,作爲迎接黎曼魯斯的陣仗。
無數個精妙的戰鬥方陣在榮光女王級那寬敞的機庫中被展開,迎接一位基因原體當然值得用最嚴肅的態度:數百名暗黑天使組成了堪稱人山人海的陣列,有超過上百面戰旗在他們的頭頂上飄揚,每一面都是被精挑細選過的,那象徵着上百場足以媲美甚至超過太空野狼軍團功績的赫赫武功。
一切已經準備就緒,只等着兩位最重要的主角登場。
考斯韋恩看了看自己的計時器,如此想到。
他沒有佇立在陣列之中,而是站在中間的空地上,作爲獅王的左右手,等待着自己的基因之父趕赴這場會面。
當然,哪怕是考斯韋恩都不知道,在莊森的眼中,這不僅僅是一場會面。
摩根目睹着眼前的電子投影,芬里斯狼王的樣貌被清晰地展現在了上面,那是與馬格努斯佩圖拉博莊森與摩根自己完全不同的荒野半神之風采。
第一軍團的基因原體沒有回話,他正在仔細地檢查着自己盔甲上的複雜紋章,保證着沒有任何一個有着紕漏。
最終,他點了點頭,呼喚着自己的血親一起前往迎接另一個兄弟。
但摩根也沒有迴應他,她只是頗爲仔細的觀察着黎曼魯斯的投影,仔細到甚至讓莊森的眉頭微微簇起,他發現自己血親的目光在那些雄壯的胸膛與紅潤的面容上停留的實在太久,而且,她在時不時地看向他,就像是在做着某種對比。
莊森乾脆走了過去,站在摩根的身邊。
摩根隨意的點了點頭,就彷彿完全沒有聽到一般,而在莊森的怒火進一步地醞釀起來之前,她突然用一種輕柔且駑定的語氣訴說了起來。
莊森的臉色黝黑了一分。
摩根的目光在房間中游蕩,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在房間最角落的那些展示櫃上擺放着莊森狩獵的戰果,它們中的大部分都是巨獸的頭顱與骨爪,卻也有一些更爲精巧的東西在裏面。
隨後,她的目光回到了莊森的身上,在那金色的長髮與碧綠色的瞳孔間來回打量,遊弋在那挺直的腰板與似乎永遠籠罩在陰影裏的五官上。
然後,她笑了起來。
摩根輕輕的勾了勾手指,一塊近乎完美的黑貂披風就來到了她的手上,當然,對於現在的摩根來說,這件披風完全可以當做是一件斗篷了。
她想了想,另一隻手便又勾來了一件更小的白色貂皮披風,她將這件白色的華貴外衣披在了莊森的肩頭,然後輕輕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白色披風與黑色盔甲之間的相性與衝突。
莊森一言不發,他只是低着頭,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幕。
摩根的食指抿住了她蒼白的下嘴脣,她思考了大約兩秒鐘,便把黑色的貂皮披風同樣蓋了上去,隨後,她的靈能在莊森的肩膀上指指點點,如同蜜蜂一般匆忙,將黑與白的色彩混雜在一起,讓雪白成爲了那些油光發亮的純黑色的完美點綴。
她一邊操弄着,一邊低聲細語。
她輕聲細語,她絮絮叨叨,她不厭其煩地對莊森盔甲上的每一處不好的地方進行指正與修改,時不時輕點着自己的嘴脣,思考着更好的搭配,手指在純黑色的動力甲上輕輕劃過,留下無形的痕跡。
莊森沒有說話,也沒有駁斥,他甚至有些僵硬的任憑自己的血親圍着自己忙來忙去,直到他發現,她似乎對那些披風最邊緣的卷邊的顏色頗爲猶豫。
莊森發出了聲音。
這個聲音讓摩根一愣,隨後,她擡起頭,青藍色的瞳孔與莊森的視線正面對視着,下一秒,那瞳孔便被笑意所填充。
摩根搖晃着手指,一層最純淨的銀色便環繞着莊森黑色的盔甲與金色的紋章,讓雄獅成爲了一位真正高不可攀的君王。
她輕聲的,真誠的,驕傲的感慨着,她叉着腰,微微擡頭,就彷彿在得意的等待着任何讚歎與誇獎。
莊森輕哼了一聲,他的目光也在自己的血親身上游走,但看來看去,他也只是強行看出了一個問題。
卡利班的雄獅走到了自己的武器架旁,略加思索之後,拿起了一把匕首,塞進了摩根的手中。
他的血親撇着嘴,毫無保留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滿之情。
莊森的嘴角露出一絲愉悅的微笑,他偏過了頭,無視了血親的抗議,然後只是看了看時間,便肅起了自己的面容。
那種冰冷的氣息回到了摩根的身上,莊森不由得深呼吸着,他總是很喜歡這種得力且高效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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