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押送囚兵
要讓一個爲國流血流汗的武將心寒,也不是用這種手段!
日行者制式地重複着,“她置大軍生死於不顧,光這一點,陛下就饒不了她。”
“所以你們這兩株牆頭草就撿邊倒?”
月渡者聳了聳香肩,“在她棄大軍前,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會有什麼後果,這後果是她選的,我們幫不了她。”
猛然朝他們揮出兩掌的破浪,掌印深烙在他倆身旁不遠處的殿柱上,他陰狠地朝他們眯細了黑眸。
“今日,本王算是看清你們了。”虧他以往還以爲日月二相在朝中是站在他們這邊的,今日過後,除了四域將軍外,他誰再也不信!
被下足馬威的日月二相,在看過了殿住上的掌印後,兩人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沒在破浪的目光下,說出半點願搭救夜色的字眼。
“你們不救,我救!”心冷的破浪,大聲損完話後,隨即拂袖而去。
日行者擡起一手,“破浪……”
“讓他去。”月渡者按下他的手,無奈地朝他搖搖頭。
大大嘆了口氣後,日行者滿面愁容地將十指埋進發裏,將那些沒法說出口的話,再次窩藏回腹裏。
外頭再次飄下的細雪,緩緩地掩蓋住了破浪離去的足跡,但在此同時,同樣潔白寒冷的細雪,也飄落在孔雀的肩頭上。
站在囚車旁的孔雀,一言不發地看着坐在車內面無表情,也不肯看他一眼的夜色。
特意來此見她最後一面的他,自夜半起就一直站在城門處守着她,雙目從未離開過她那張一如以往冷若冰霜的臉龐片刻,他側首望進她的眸子裏,在那其中、他找不到半點萬念俱灰,或是哀痛逾恆,他只看見空洞,一種令他心痛不已的無盡空洞。
她像是放棄了一切。
就連她自己,也放棄了……
此時此刻,在孔雀的眼中,再也見不着那個名震中土與三道的帝國,亦看不見隻身救父,面對天宮大軍,仍是意氣飛揚的北域將軍,就連他記憶中那個初試揚聲,即冷豔地高站在武臺上擊敗所有六器將軍,令他從此無法自拔的黃琮之女,也已消失在他的面前。
當時辰已至,準備押着夜色前往迷陀域的押囚官,再也不能等地再次來到孔雀的身旁,想請他讓開好讓他們能夠出發時,孔雀仍是一動也未動,奉聖命不得不起程的押囚官,依舊在孔雀臉上找不着半分表情後,他深嘆了口氣,只好硬着頭皮對身後的屬下下令。
遭馬兒牽動的車輪緩緩轉動,奔向未知未來的囚車起程了,孔雀兩手深深緊握的掌心,十指更深陷掌心一分,然而自始至終,坐在車內的夜色,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將軍,陛下宣您進宮。”一直守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樂天,在他人的請託下,走上前在他身後輕稟。
身軀彷彿已在雪中化爲雕像,兩目動也不動,一直看着囚車遠去的孔雀,在瀰漫的風雪裏,漸漸地,再也找不着夜色的身影,喉際因此哽澀得疼痛的他,努力地張大了眼眸,想再將她多留在眼眶裏一刻,可無情的風雪不只是在他的眼前帶走了她,亦將那兩道心碎的輪跡,埋葬在不斷落下的新雪中。
“將軍。”樂天在他身上都積了一層厚雪時,不忍地再次提醒。
沉重地合上眼睫後,孔雀無言地將身上的大氅一揚,轉身走向被綿綿細雪覆蓋的皇城。
※※※
迷陀域?那個流放中土罪人、三道龍蛇混雜的地域?
沒想到她居然也有得到迷陀域落腳的一日。
離開帝國所屬的北域外後,這片放眼望去盡是白雪與枯林的山林,己屬於迷陀域的範圍。
雪勢在進入山裏後,愈下愈緊密,山間的路況也因此變得艱困難行,不斷輾過橫倒在林間枯枝的車輪,在輾過一顆被雪覆住而沒能察覺的大石時,木製的輪軸猛然斷裂,霎時整座囚車往左傾倒一邊,再也不能前進。
十來名負責押送夜色的押囚兵,頂着紛落不斷的大雪,一半留在原地修車,一半先去前頭探路,並順道清除雪路上的路障,就在他們忙碌的當頭,坐在什麼遮蔽也沒有的囚車裏的夜色,仍是保持着不動的姿態,安安靜靜地坐在屬於她的小天地裏。
白色的雪花飛過她的眼前,她的目光漫無目地的追逐着飛雪的落處。
她是這麼想的,只要將記憶染成一張什麼也沒剩下的白紙後,這樣,就再不會有感覺了。因此自那日踏出殿外後,她就一直刻意放空腦袋不去想任何事,不去收容任何與外界有關的事物,只是在這四下皆是一片銀白的世界裏,流連在她心頭點滴不走的回憶,卻悄悄開起了她禁錮自己的柵欄,放行些許思緒入侵她的腦海,令她自囚禁自己的封閉世界裏醒來。
頭一個喚醒她記憶的,是喜天那張懇求她不要返京的臉龐。
其實返京後會有什麼後果,她都知道,但她還是一意孤行。落到罪逐這等下場,她並不感到後悔,對於被革的功名,她也不在乎,她只對那些跟了她多年的北域大軍感到虧欠,因她把她的自私建立在他們的生死之上,月相說得對,她不配爲。
只是,倘若時光能倒流的話,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因爲在聽到那消息時,她知道她多年來所有的努力,已化爲烏有,在她手中,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她仰首看着自天際不斷落下的雪花。
已經有好久了……好久,她都不曾這麼安靜的看過一場雪了,她恍然地想着,自她所揹負的責任被取下之後,她生命裏的時間突然多了起來,而這份時間,以往她會稱爲是種自由,暗暗地把它放在心裏當成一種奢想的自由,可如今呢?她再也不覺得這是自由,因她從沒想過,藉由他人死亡所獲得的自由,竟是如此令人心寒與傷痛。
她還記得,當她抵達黃琮府邸時,天色才矇矇亮,那飄飛在風中的白幡……
猛然閉上眼命自己別再回想的夜色,緊緊環抱住自己,不斷地在心底告訴自己,不要想,她必須持續地空白一顆心和腦袋,這樣她纔有辦法忘了曾發生在她身後的那一切,她纔有辦法暫時壓下……
“前頭的路走不通了!”一名押囚兵高站在遠處的雪道上回頭對他們喊。
“路況這麼糟?”守在原地看屬下修車的押囚官皺了皺眉。
“這車也不行了。”一名修了老半天仍沒法修復車軸的囚兵,自車底下探出頭來,“怎麼辦?雪這麼大,還要走嗎?”
渾身被覆着厚重大氅的押囚官,瞥了只穿着薄薄囚衣坐在車內,無處可避風雪的夜色一眼,而後表情有些爲難地撫着下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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