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三六
動作輕盈如同一隻黑貓。
跟在他後面，我竟然詭異地生出了一絲安全感——明明他還只是個孩子，而且失憶中。
他稚嫩卻頎長的二指插到一個精緻的麒麟雕像的眼睛裏，微微用力，機括啓動的聲音咔噠噠傳來，張家古樓底層的最後一扇石門就打開了。
小張起靈回頭看了一眼漫無邊際的黑暗，然後對我道，“走吧。”
我跟上他。
兩個人一路疾行，穿過重重機關，從柱子裏翻了出來，到了古樓的地上一層。
我這纔看到，這個張家古樓比我在巴乃看到的那個要更新一些，而且地上也沒有白色的鹼面。
但是天頂上的雕塑與彩繪已經開始剝落，看得出，這建築的年歲也不短了。
推開一層的木門，我看到，外面竟真的是山腹。
懷着某種不可言說的心理，在出山之前，我帶着小張起靈往記憶中的那個方向走去。
他有些疑惑，但仍舊順從地跟着我，只是越靠近，越警戒起來，似乎感受到了威脅。
走到石道內，果然看到拐角盡頭有扇一人左右高的銅門。
我的表情一下子微妙起來。
這裏，好像，真的是巴乃。
那扇銅門內，養着一隻異常可怕的大型密洛陀。上次我們從它地盤上經過的時候，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我看了看此刻才一米六的小張起靈，以及兩手空空的自己，比對了一下戰鬥力，我默默退了回來。
還是不要招惹對方了，要離開這裏，我們完全可以尋找另外的路。
小張起靈不負所望。
有他探路，我們很快就從那山腹離開了。比上次更順利的是，我們出去的路上沒有碰到任何一隻密洛陀，此行順利有如神助。
當然，在離開大山的那一刻，沒有了奇怪的“張家加持”，小張起靈立馬就察覺到了不對。
他腳步停下，回頭看我，眼神一瞬間變得冷厲。
我頓感不妙，趕忙後退，他緊追不捨，迅速逼近。
眼看他的手就要掐到我脖子，我忙伸手比了個暫停的姿勢。
“我可以解釋！”
小張起靈動作頓住，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奇異，“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忍不住一把辛酸淚。
少年時期的張起靈實在可愛，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願意給我這個糉子機會。
若換作成年期的他，這會我只怕已經糉頭落地。
唏噓完，我告訴他，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的來歷，但是我有思想，且能正常交流。隻身體像糉子，不會流血而已。
想了想，我補充道，“但在張家古樓裏，我會流血。或者說，進入張家古樓內，我就會變成‘人’。”
小張起靈聽完，沒什麼反應，我只好祭出大招。
“如果你不信任我，可以看這個。”
撿起一塊有尖角的石頭，我在地上畫下了當初張起靈給我套的那個鐲子上刻着的花紋——
既然都是張起靈，那，這個“保命符號”，應該，可以通用……吧？
他在一旁揹着手看我畫完，待我擡頭看他，半大少年神色淡淡地點頭。
看得出，本就不多的敵意已經全部散去。
“果然，你與張家關係特殊。”
我眨眨眼，點頭算作默認。
雖然到最後，我仍不明白這個花紋的真正含義，但往好處想，起碼證明了“張伏靈可信”的解讀是正確的，且對張起靈極其適用。
我擦了擦手，起身將花紋用腳搓掉，然後，便隨同小張起靈一起下山了。
下山途中，我問他要做什麼，他說得去一趟湘西，要到那裏找一個人，取一樣東西。
我“嗯”了一聲，許久，才反應過來一件事。
這個時候，交通並沒有那麼發達，整個中國汽車都沒有幾輛，尤其是湘黔一帶，出行基本靠走。
雖然我們兩個都屬於體力遠超常人的類型，但真要徒步從廣西上思走到湘西，還真是得費上一番功夫。
以我們兩個的行事準則，是必不可能按部就班這麼走過去的。
下山後，我們找一個老鄉打聽最近哪裏有馬匹，老鄉指了指西邊，道，“盧家大院，那裏啥都不缺。”
我們謝過老鄉就準備過去借馬，結果那老鄉慌忙攔住我們，“那老盧可不好惹哦，你們兩個，莫要招惹人家。”
細問才知道，這位盧爺，以前是山上的土匪。後來軍閥四起，他也帶着自己兄弟下山，藉機豎旗，愣是把周圍這一片圈成了自己的地盤。
只不過吧，畢竟他是土匪起家，人沒有多大能耐，心卻不小。
前兩年還算安分，最近不知中了什麼邪，招兵買馬的，眼看着就要打算衝出這片地界。
而且尤其爲人詬病的是，這位盧爺對於女色毫無節制。
老鄉嘆了口氣，“男把爺還好說，這女把爺這麼好看，肯定會被老盧看上，做他的三十八姨太。”
我堅決道，“不行。”
三十八，排名也太靠後了點。
小張起靈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我。
“我有辦法。”
……
爲了防止老鄉說的話成真，小張起靈沒有讓我跟着他，只說他自己去一趟盧家，讓我到前頭那座山等着。
我本想同行，只不過下一瞬就想到了那丟人的排名，以及可能會被人以數字作爲代號稱呼的未來。
不免一陣惡寒，我搓搓手臂，道，“那就拜託你了。”
他本就是一個非常靠譜的未成年，在我的出現可能會給他拖後腿的情況下，聽他的話分頭行動纔是最理智的選擇。
我腳程快，兩個小時後就到了他說的那座山。在進山的路上等了他小半天，夜色降臨之前，小張起靈帶着兩匹高頭大馬回來了。
確切地說，是騎着一匹，牽着一匹。都是皮毛光滑，長鬃油亮的好馬，四蹄翻騰，如風似電。馬鞍旁的褡褳裏鼓鼓囊囊，還裝了不少乾糧。
我接過繮繩，翻身上馬，與他並騎。馬兒撒開蹄子，順着山間小路往林中跑去。
“這種品質的馬並不便宜，他怎麼會答應借給我們？”
這兩匹馬質量奇高，幾乎都能算作軍需了，在這種時刻，且不說是賣還是借，盧爺可能會分給別人？
小張起靈神色淡淡。“交換而已。”
我很好奇，“用什麼？”
他沒有細說，只道，“一些明器。”
我點頭，想了想，又有些奇怪，“我們離開張家古樓的時候，你，好像並沒有帶東西出來？”
這麼短的時間，他去哪裏找的墓？願意讓人交換的話，那明器起碼得價值四匹馬纔行。
小張起靈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盧家的祖墳在附近。”
“哦。”我恍然，那就難怪了。
不過……
我猛地擡頭看他，“盧家？”
他頭都沒回，打馬就進了山。
我：……
不愧是你啊，張起靈。
……
我們兩人騎馬翻山越嶺，用了兩天時間就到了湘西。
他要找的人，是湘西很有名的一個趕屍人，別人都叫他老武。
這老武是一個長相十分兇惡，肌肉虯結的大漢，自己一個人住在林子裏的小木屋中。
他還有個徒弟，阿文，不過兩人並不住在一起。
趕屍人要求很嚴格，必須有紮實的武功底子，且有足夠大的力氣，才能“趕屍”。
所以他外表十分孔武有力。
站在他面前，我和小張起靈都要擡起頭才能與他對視。
看到小張起靈，這位大漢沉沉嘆了口氣，“你來了。”語氣中竟然帶着沉重的意味。
小張起靈回道，“我來取一樣東西。”
老武點頭，“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你真的決定好了？”
小孩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沒有其他選擇。”
老武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好吧。不過東西現在不在我這裏，跟我來吧。”
說着，他轉身，進了小木屋。
我和小張起靈對視一眼，跟了進去。小木屋裏很黑，外面的光透不進去，不過我隱約能感知到周圍的環境。
屋裏陳設很簡單，就是一張桌子一張凳子，再就是角落裏的一張窄牀。
老武彎腰把牀板掀開，手在地面上劃拉了兩下，抓出來一根細繩，使勁一拉，塵土揚起，地面居然被掀開了一塊一米見方的木板。
我湊過去，看到那板子下面是深洞，老武指了指下面，道，“在下面。”
令我感到驚奇的是，老武這麼大的塊頭，竟然也能鑽進這麼小的洞裏。
只聽到黑暗中一陣噼裏啪啦骨骼摩擦聲，接着老武就身形柔軟地鑽進洞裏。
啊……原來這種體型居然也可以練縮骨嗎？
我神情恍惚，小張起靈解釋道，“他的縮骨功夫天賦居多，可以把全身的關節都卸下來，只利用強大的肌肉移動身體。”
這種縮骨會讓人變得更像是蛇、或者蠕蟲一類軟體的生物，對肌肉控制力要求很高。
張家也有縮骨，但更多是爲了改變體型僞裝成他人，或者通過一些較爲窄小的通道。
一些太小的、只有小孩子才能進入的地方，張家的成年人是無法通過縮骨進去的。
我對老武的反差驚歎不已，小張起靈也跟着下去了。黑暗中我嘗試着卸下肩膀，發現雖然能繼續控制手臂肌肉，但是手指靈活度會變差，只能遺憾放棄，跟在他們後面進了洞。
洞是斜向下挖的，我屈起身體，在黑暗中行進了至少一炷香的時間，才感覺前方變得開闊。
小張起靈已經站了起來。
老武在前面點了蠟燭，柔和的光灑滿了這個五六個平方大小的洞穴。
說是洞穴，倒更像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墓室，四面牆壁掛滿了青銅簧片，上面刻着粗獷的線條。
頂上用手腕粗的鐵鎖鏈掛着一口四足方鼎，我們就在鼎的腳下。
而在我們面前立着的，是一座方磚砌成的展臺，上面放着一個紫檀木的盒子，盒子裏鋪着金帛，壓着一方小小的印。
那是——
鬼鈕龍魚玉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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