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三五
無他，眼前這幅景象與我當初醒來時，真的是太像了。
同樣的空曠，寂寥，安靜無聲。
我從散發着熒光的棺內起身，四處打量一下，到處都是黑漆漆的。
藉着棺材微弱的光，我隱約能看到，棺周擺放着一些奇怪的、成人大小的人形繭。再遠處，則是像蜂窩一樣的洞穴，密密麻麻，黑洞洞地不知通往何處。
我陷入了沉思。
該不會……我是說，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我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又回到了張家古樓？
這裏莫非……是古樓地下的那個迷宮隕□□穴？
啊這……
沒有張起靈在，那我豈不是要被關到天荒地老？
不，應該也不至於。
我隱約記得當初自己用那把鏽蝕的小刀在外面迷宮刻過不同的記號，按照之前的路再走一遍的話，應該能順利離開這裏……吧。
不確定地這樣想着，我扯着繁複的衣襟爬出了棺材——醒來之後身體會僵硬這點，還真是一如既往。
兩腳踏實地落在了地面上，起身之前，我瞥了一眼棺材旁邊。
然後我睜大了眼睛。
“沒有？”
我不信邪地沿着棺材摸了一圈。
之前棺材角落裏，靠近地面的地方，曾經留有一個奇怪的花紋，那是張起靈刻下的，據說是張家特有的符號。
然而此刻，這裏卻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我皺起眉頭，走到邊上，貼着迷宮的洞壁開始摸索。
然而除了疙疙瘩瘩的天然形成的結構外，牆壁上，哪有什麼小刀刻下的符號？！
這裏不是張家古樓？
是了，我剛剛只是憑藉棺材的樣式以及周圍環境就魯莽地斷定這裏是張家古樓，這樣並不嚴謹。
或許這裏是和張家古樓比較相似的一個地方，又或者，張家古樓有多處，這裏是另一個張家古樓也說不定。畢竟千年來，他們可是搬遷過不止一次。
如果是前者還好說，如果是後者，那可就麻煩了。
張家古樓危機重重，一般人根本無法進入。我被關在這裏，估計只能等張起靈下一次給他的族人送葬，才能跟着出去。
可是張家還有人在嗎？還有人需要他這個末代族長作爲起靈人不遠千里爲他送葬嗎？
我表示懷疑。
再者，萬一他不打算送到這裏，反而去了巴乃那幢樓怎麼辦？反正都是羣葬他們可能也不是很在意埋在哪裏。
那我豈不是再出不去了？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
這樣想着，我擼起袖子，就順着迷宮開始走，勢要憑藉自己的能耐離開這裏。
當然，我可能有些高估了自己。
在第五百一十二次轉回熒光棺材那裏之後，我終於認命，決定採取另外的手段。
身上沒有髮簪之類可以刻下記號的尖銳物品，於是，寬大的外袍被我撕成細條當做標記用來識路。
憑藉着這種低端的試錯方法，在不知多久之後，我終於走出了迷宮一樣的隕□□穴。
然後，就在我爬出洞穴的那一瞬，我的頭頂亮起一團溫暖的光。
我擡頭，看到一個半大的小孩，正端着一盞長燭站在我面前。
他穿了身淺灰色的馬褂，領口和袖口被繡了麒麟的暗紋。黑髮半長，看着我的一雙黑色眼睛平靜無波。
他問我，“你是誰？”
這小孩的眼神讓我感覺很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我從隕□□裏出來，發現自己站直了竟然和他差不多高。
我想了想，道，“張伏靈。”
“扶靈？”
小孩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奇異，“你是張家的扶靈人？”
我不是很確定地道，“可能？”
是與否，我沒有以前的記憶，實在不好斷定。不過，之前只聽過族長是張家的起靈人，原來還有扶靈人這麼一說嗎？喪葬兩件套？
越想越離譜，我趕緊揮散奇怪的念頭。
小孩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接着點了一下頭，然後便回身徑直往外面走去，對於我到底是誰這件事，沒有絲毫探究的慾望。
彷彿剛剛那個問題只是隨口一提。
我：“……”
“等一下！”我提起裙襬追上去，“別光問我呀，你又是誰？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這是什麼地方？你知道怎麼出去嗎？”
問題一個接一個，在空曠的甬道里不斷迴響。
小孩頓住腳步，回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不自覺聲音低了下來。
他雖然沒說話，但渾身上下寫滿了一個字，“吵。”
嗯？等等。
這副表情，這個涼涼的眼神——
腦海中彷彿劃過一道光，我很震驚，“你是……張起靈的兒子？”
小孩：……
他無語道，“不是。”
那這就很奇怪了，“那你是誰？”
這孩子，難道張起靈這種性格的人，是張家量產的嗎？也太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了。
小孩瞥了我一眼，“張起靈。”
我：……
我懷疑他在騙我。
但隨後，我便反應過來，對於張家而言，“張起靈”並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代號，張家族長的代號。
所以這小孩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我陷入沉思，難道張起靈卸任了？讓這個小一號的張起靈來成爲新的族長？
我忍不住問他，“那你前一任的族長呢？他在哪裏？”
小張起靈看了我一眼，涼涼道，“死了。”
兩字不啻驚雷，我臉色瞬間灰敗。
他沒有管我，端着長燭繼續往前走去，“他死在泗州古城這件事，在張家並不是祕密，甚至引發了家族幾十年的動盪。你身爲扶靈人，會不知道？”
語氣平淡，無法讓人聽出他真實的情緒。彷彿一個人的逝去在他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苦笑一聲，可不就是不知道嗎？張起靈渾身都是祕密，我所知算多，但也僅僅是滄海一粟。
而且我哪裏是什麼扶靈人……我就是個同音的“伏靈”而已，別說家族動盪了，我連家族……
我一愣，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你剛剛說、說什麼？”
小張起靈將疑惑的眼神投向我，我卻彷彿一下子清醒過來，所有的違和感突然爆發。
等等，讓我捋一下。
泗州古城、幾十年、家族動盪、早已死去的族長、沒有刻痕的棺材……還有這孩子身上穿的頗具年代感的衣服……
一個荒謬的念頭緩緩成型。
我記得，我應該是和張起靈還有黑瞎子一起在廣西一個礦洞裏面探查，之前我還產生過我是什麼黑毛王蛇的錯覺，最後還被一個女人給喫掉了。
那個女人躺的，可不就是棺材？而且我記得，就在她被擡起的時候，有人喊過“扶靈”。
起靈，扶靈……張家……
現在想來，這個幻境還在繼續？我不是“我”，而是那個“扶靈”？
這可……這可真是……
我一時間不知該喜該悲，看着前面走着的孩子，眼神一瞬間變得慈愛。
如果時間卡得準，這孩子，說不定就是張起靈啊……再不濟，這小孩至少也是張家的某一任族長，知道的總會比張起靈多一些。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我可以直接操縱這具身體，而不是和之前一樣只能看只能聽，但，或許是我進入了更深一層的幻境。
我決定利用這次機會，多多探尋一下關於張家、關於張起靈的祕密。
“誒，小孩，你叫什麼？”我問他，頓了頓，我補充道，“我是說，你原本的名字。”
小孩看了我一眼。
“不記得了。”
我有一瞬間想起，張起靈好像……確實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本來的名字。
他一直找尋的過去當中，是否包含那不爲人知的、真正屬於他的那個名字呢？
“那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我不禁問道，“這裏是張家古樓吧？”
小孩眉頭輕輕挑了一下，繼續搖頭，“不知道。”
我：……
我不死心地問他，“那，你知道該怎麼出去？”
繼續搖頭。
我：……
我難以置信，“你什麼都不記得，又怎麼會知道上一任張起靈死在了哪裏？”
小孩看向我，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我忘記的，是自己的過去。”
換言之，常識沒忘。
我：……行叭。
不過，既然有人在，而且是“張起靈”，那我出去的概率又增加了一些，我跟他商量，“你帶我出去，我答應幫你做一件事。”
他看着我，語氣很肯定，“你自己無法離開。”
我點頭，“你可以理解爲，我有室內路線識別障礙症。”
小張起靈：……
或許是同爲失憶人士，而且都出現在張家古樓這樣隱祕的地方，極有可能是一家人，所以小張起靈對我並沒有太大敵意。
聽我這麼說，他也沒有揭穿我，只是端着長燭，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跟上。”
這次，沒有人爲我點燃長明燈引路，我跟在小孩的身後亦步亦趨，雖然多了探索道路的步驟，但我發現了上次被忽略的一些細節。
比如，在甬道的一條岔路上，我看到了密集的交叉成網的絲線，上面掛着鎏金的六角銅鈴，在黑暗中，散發着安靜又危險的氣息。
“那裏是什麼地方？”
小張起靈腳步頓了一下，視線落在銅鈴陣後的黑暗中，低聲道，“張家隱藏最深的祕密。”
“祕密？”我一愣，恍然大悟，“難怪要用六角銅鈴陣來保護。”
我問他，“你要進去嗎？”
他搖頭，道，“我從那裏醒來，之後，便見到了你。”
裏面所有的祕密，他都已經看過了，也明白了張家所擔負的使命。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在更早之前，在他還不是“張起靈”的時候，他就已經進入過張家古樓，看過了那個房間裏的東西。
但那時候的他，還無法解讀這些祕密。
所以，在他離開之後，張家人才會趕去那座廟，找到他，讓他喝下那杯紅色的酒，之後將他重新送入張家古樓底層，完成最後的變化。
那是一種古老的儀式。
當他從黑暗中醒來之後，他便會擁有解讀的能力。
他是張家選定的起靈人。
他需要忘記自己的過去，放棄自己的未來，作爲張家的起靈，揹負着沉重的命運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成爲“張起靈”之前，是怎樣的一個人，有過怎樣的過去。那些在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意義。
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說，“我需要去做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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