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可怕的規矩
石報奇臉上有點發燙,還是強自辯解:「獵犬怎麼比得過主人?但除了主人之外,這白山黑水有誰是女真人的對手?朝鮮不行,那些蒙古人更不行!陛下,女真人真的是好獵犬!」
朱厚照摸着下巴琢磨,都抓光了好像有點不妥。國家國家,沒家哪有國?沒人哪有家?這片寶地不能讓外人佔了,留點女真人似乎也是好辦法。於是微微點頭:「說的也有點道理,不過,石報奇,你女真人對大明十分的桀驁,朕怎麼放心?」
爲了活命,石報奇已經是無所不用其極。他馬上表演出一個哀憐的面目,信誓旦旦的乞求:「陛下!我,我可以把我的長子福滿送到京城做人質。」
朱厚照冷酷的搖頭:「不夠!」
石報奇眼珠亂轉,又大聲說道:「女真人可以幫助漢人來此落戶種地,保護他們的安全!」
朱厚照笑了笑:「石報奇,不用想了。你要真能想出讓朕心動的辦法,朕反倒不敢留你性命了。放心吧,朕不會對你們趕盡殺絕的!」
石報奇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這時候才感覺自己的腦袋疼得很,也不敢求醫治,只是諂媚的笑着:「謝主隆恩!小的一定是陛下最得力的一條獵犬!」
江彬回來了,看着石報奇的慘樣,感嘆的搖搖頭:「石報奇啊,想當年你不可一世,沒想到也有今天!」
石報奇哪裏還記着當年的江彬?他疑惑的帶着諂媚笑容說道:「這位大人,咱們見過嗎?」
朱厚照咳嗽一聲:「江彬,接下來該攻打哪裏?」
石報奇眼中異色一閃,馬上自告奮勇:「陛下!建州左衛願爲前鋒!」
朱厚照看了他一眼:「嗯,那你來說,朕攻打哪裏合適?」
石報奇眼珠不敢亂動,老老實實的說道:「建州右衛脫羅男是我的堂兄,攻打他最合適。還有海西女真,一向不服大明管束,趁此機會一舉殲滅也不錯。甚至,朝鮮」
江彬害怕自己這位沒定性的陛下,腦子一熱,真的率軍攻打朝鮮。那可就鬧出笑話了!他馬上打斷石報奇:「陛下,先近後遠,標下以爲攻打脫羅男爲佳!」
朱厚照一笑:「不急,先看看風色再說!」
一個時辰之後,佛阿拉城清繳完畢。裴俊鼻青臉腫的被新軍士兵押解到朱厚照近前,裴俊噗通一聲跪在朱厚照面前,大聲求饒:「大人饒命!卑職也是官軍啊!」
江彬剛想說話,朱厚照搖頭,江彬只好住嘴。朱厚照好像貓戲老鼠一般,笑眯眯的看着裴俊:「你是何人?因何助紂爲虐?」
「大人,卑職是建州左衛千戶,乃是石報奇的副手。敢問大人是何官職?卑職在遼東也是認識不少大人,怎麼沒見過大人?」
朱厚照搖頭:「那個不是你應該問的!裴俊,你身爲大明千戶,爲何委身建州左衛?」
裴俊笑容頓時消失不見,眼中怒氣蒸騰:「大人!卑職本是奴兒干都司的千戶,因爲得罪了上峯,才被小人陷害,發配到這女真野人的建州左衛!大人,你若是卑職,該如何?」
哦?這倒是個理由!朱厚照對裴俊的惡感稍稍減輕,點點頭:「好吧,你身在敵巢這條揭過,不過你在建州左衛可爲大明進過一言?」
裴俊毫不遲疑的昂首說道:「百姓因我活命者不知凡幾,我與上司有仇,卻與百姓無怨,自然是能伸把手就伸把手。」
朱厚照敏銳的覺察到他話中隱含的意思,眉頭一皺:「你雖是對百姓頗有恩惠,可對奴兒干都司懷恨在心,沒少幹齷齪事吧?」
裴俊語塞,接着哈哈大笑:「大人,卑職不是神仙不是佛
祖,哪有什麼大肚能容天下事的胸懷?標下也是人,也要喫喝拉撒,難道」
江彬聽不下去了,怒斥一聲:「住口!無恥之尤!裴俊,大明或有對不起你之處,可那不是你賣身異族的理由!陛下,請斬了這無恥之徒,天下間無可奈何之人甚多,難道都要因此賣國嗎?」
裴俊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厚照,喃喃自語:「皇上?」
朱厚照點頭:「說的是!但朕心中不是滋味啊!江彬,裴俊不是十惡不赦之輩,朕,於心不忍啊!」
裴俊慢慢站起身子,兩行熱淚滾滾而下。他顫抖着雙脣,半晌才朝着朱厚照深深一躬:「陛下!想不到我裴俊居然,居然也有窺見天顏的一天!陛下!不必爲裴俊不忍!我,我也曾是熱血男兒啊!」說到這,心情激盪之下,太陽穴青筋暴起,怒吼一聲:「我怨吶!陛下!朝廷不公!我何曾想委身女真?何曾想出賣漢人?可這該死的規矩,我不甘心啊!爲何任勞任怨衝鋒在前出不了頭?爲何我不想送禮不想卑躬屈膝,就要被髮配來這佛阿拉?」
朱厚照後退一步,震驚的看着這個男人,一面淚如泉涌,一面如癲如狂,雙手上舉,仰望蒼天發出最悲烈的呼號!
裴俊身子挺直如白山黑水最常見的青松,雙目如電緊緊盯着朱厚照。他臉上悲喜交加神情如魔,忽然慘笑,平靜的說道:「陛下,裴俊不是好人,卻也不是心肺都爛了的小人!我出身軍戶,累功升上百戶。調來遼東之後,幾番大戰從不落於人後,積功城千戶。哈哈,原以爲委屈自己彎腰做小,就能博得上峯青眼,誰知道,原來,老子是擋了別人的道!陛下!你是一國之主,全天下最尊貴的人,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是天理?」
朱厚照呆呆的看着如癲如狂的裴俊,慢慢搖頭:「朕,朕也不知道!打小父皇的教誨讓朕深信不疑,這世間是有天理的。可等朕登基之後,朕也糊塗了!裴俊,你說朕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原本朕也是這樣認爲,可惜,你我都錯了!你可知道朕的內庫空空蕩蕩的樣子?你可知道那些閣老一天天追在朕屁股後面要錢朕的窘迫?你可知道每年收上來的國帑,朕卻拿不到一文?哈哈,天理?天理!閣老都是朕的老師,朕敢拿他們怎麼樣?若不是煒弟在江南牽制,朕早就成了紫禁城的籠中之鳥!」
裴俊傻眼了,誰知道皇上竟然會跟自己一述衷腸?誰能想到一國之君竟有這樣的煩惱?
朱厚照越說越來勁,越說眼神越亮:「朕是天子,可什麼時候那些文臣把朕當做天子?貪官不能殺,否則有違仁愛之心!我呸!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憑什麼文人高人一等?就因爲他們讀過書嗎?老子偏不聽那一套!紫禁城都是他們的眼睛,好,老子不住!老子修豹房還不行?國庫不給錢,可以!老子有親弟弟!」
江彬越聽越膽戰心驚,早早清場,還時刻想着朱厚照會不會殺人滅口。裴俊卻是單膝跪地,昂着頭說道:「陛下!裴俊不可饒!江大人剛剛說得好,無論什麼理由,都不可以賣國!請陛下賜裴俊一死!」
朱厚照顫抖了,他看着這個從未蒙面的漢女幹,竟然感覺自己完全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裴俊微微一笑:「大明皇帝是個好皇帝!我裴俊壞事做絕,罪有應得!只盼大明再無裴俊一般無奈賣身之人,再無逼上梁山的良善人!」
朱厚照長嘆一聲,閉上雙眼!江彬走到裴俊身邊,狠狠抱了裴俊一下,接着跪倒在朱厚照面前:「陛下!裴俊是個好漢子!可不管如何,國法無情!」
朱厚照眼中慢慢滲出淚水,這樣的漢子爲何會走上不歸路?半晌,朱厚照睜開眼,低沉的說道:「好!朕賜你一死,留你全屍!裴俊,你不是叛徒,不是漢女幹,你的墓碑朕親手寫!大明千戶忠將裴俊之墓,你看可好?」
裴俊欣喜看着朱厚照,卻是搖搖頭:「不妥!陛下何必憐惜裴俊一人?爲來者忌爲生者忌,請陛下賜死,請陛下挫骨揚灰裴俊,爲大明不再有裏通外邦之佞徒,裴俊願祖宗蒙羞!」
朱厚照躊躇難決,江彬也被裴俊所感,眼眶通紅的進言:「陛下,就依裴大人所言,此地留叛將裴俊之墓,裴大人故里修大明千戶忠將裴俊之墓。」
朱厚照看向裴俊,裴俊轉過身來,朝着江彬叩了三個頭:「多謝江大人!裴俊也可面對祖宗了!」
啪!朱厚照拔出轉輪手銃,一槍正中裴俊眉心!朱厚照看着聞聲而來的侍衛,威嚴的下令:「此乃叛國之人,挫骨揚灰纔是應得的下場!江彬,你來辦!」
三日,朱厚照在佛阿拉城停留三日,再無欣賞風景的閒情雅緻,只是每日來到裴俊墓前發呆。誰之過?一個忠君愛國的漢子,竟然也能賣國?是他的上峯嗎?他的上峯可沒有叫他賣國,只是給了一雙小鞋。是他自己嗎?赴任便只能同流合污,否則下場不一定比現在好;棄官不做,如何生活?怎能甘心?難,做人難,做官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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