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國公

作者:明月傾
十餘年不現於人前的英國公霍英禎突然出現在葉家的棣棠宴上,說是京中爲之震動也不爲過。

  凌波其實還是怕秦女官的,秦女官就是那類在貴人面前能不卑不亢的宮人,看似跪拜行禮,畢恭畢敬,其實上來就糾正裴照的行爲,道:“郎君是宗室子,怎麼好當街與女眷同車。請快去拜見殿下吧。”

  凌波其實已經被裴照的話嚇傻了,霍英禎是誰?貴不可言的英國公,又是長公主殿下唯一的兒子,只要露面,就是花信宴毫無懸念的魁首。但他對她笑得眼彎彎的樣子,又仍然是他的裴照沒錯。

  “放心,我去去就來。”裴照笑着安慰她,就要下車。

  凌波立即拉住了他的衣袖。

  怪不得他生得那麼好看,怪不得送他妝花緞他也只是淡淡笑,說更喜歡緙絲,怪不得黃金肚他還嫌膩味,怪不得他能打這個京城最好的馬球,怪不得他死都不肯上進,連出現在花信宴的大宴上都不肯……

  他在軍中的履歷,是四年前就從軍,屢立戰功,最終成爲火字營的少將軍。英國公府的過往多複雜,而他是揹負這一切前塵舊恨長大的霍英禎,所以他隱姓埋名逃去北疆參軍,而長公主是失去了他的音訊的,所以才一直說他在永寧山讀書,所以秦女官此刻跪在地上說的話才略帶譴責。

  都說凌波聰明,她也確實是聰明,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夠她把一切的故事猜了個大概,她知曉裴照爲她做出了什麼樣的決定,放棄了什麼,又選擇了什麼。

  而裴照只是微微笑,桃花眼彎彎,耐心哄她。

  “你放心。”他知道凌波心緒難平,所以道:“我見殿下一面,立刻來找你。”

  他說話的時候甚至微微低頭,側着臉,陽光在他臉上留下一條金線,他的皮膚這樣薄,顴骨窄窄,漂亮得讓人心軟。

  凌波常有瞬間的恍惚,不敢信自己真的擁有他。

  她不是膽怯,她是葉凌波,再兇險的河她也已經趟過,流水桃花,有始無終,最難的那個選擇她也做好了,她遵從自己的心,脫下這身嫁衣,奔赴了他,也奔赴了自己的命運。

  而即使她沒有選擇他,他也選擇了她,他在今天早上就遞出了帖子,他願意爲她做回霍英禎,因爲她不肯嫁白身。

  她放棄她所有的執着,他也放棄他的。

  所以他們才能在這相遇,像兩個糊塗的孩子,都想給對方自己最好的東西。

  想明白這一點,其實前路就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了。

  凌波放開了他的衣袖,織金的青鸞紋從指縫中流走,她其實是很沒有安心感的人,從小喜歡纏着葉夫人,一刻也放手不得。母親去世後,她常抱着她的衣裳入睡,因爲那上面有她的味道。

  她是極看重實際的人,喜歡錦緞,喜歡玉石,喜歡沉甸甸的金銀錠子,因爲握在手裏的纔是真的,她常常想要咬裴照一口,因爲覺得只有這樣才能確認他的存在。

  但她是葉凌波,她一直很勇敢。

  “好,”她也對着他笑,認真道,“我等你回來。”

  裴照走進正堂的時候,所有夫人都屏息靜氣。

  因爲是長公主駕前,不能交頭接耳,否則的話,所有夫人心中的那句話就要出來了。

  怪不得。

  跑馬宴上那樣的身手,那樣的容貌,多少人爲他惋惜,可惜沒封侯,否則花信宴上的魁首豈不是沒了懸念。其實權勢地位倒是其次,夫人們可惜的是這樣的青年郎,這樣的貌比潘安,這樣的知情識趣,本該隨心所欲意氣風發,纔好兒女情長兩情繾綣,否則怎麼應對世俗生活的磋磨。

  侯位已經是夫人們的奢求,誰能想到他會是京中唯一年輕的那位國公爺。

  儘管盧文茵已經不在,也好在盧文茵已經不在,所以幾乎可以聽見夫人們心中磨刀霍霍的聲音,那天長公主設宴,一個名字就引得夫人們野心勃勃,何況是此刻。身形高大又舒展的青年大踏步上前來,修長得如同一棵漂亮的樹。中庭的陽光照在他肩上,穿的是白色的妝花緞,華麗的青鸞花紋都不及他容貌一半昳麗,戲臺上的絲竹聲傳來,他三步並兩步上了臺階,一撩袍子下襬,在紅氈地毯上給長公主殿下行了個禮。

  “拜見母親大人。”

  所有夫人心中都響起嘆息聲,連小姐們都紅了臉,這樣的容貌氣度,才真不枉費了這場好青春。

  明華長公主其實從一刻鐘前就心神不寧,宮中的貴人就這點厲害,牙根咬酸了都熬得住,夫人們驚覺她身上也有這樣充滿凡人氣的一面,像是一個人世間尋常的母親,用目光一寸寸丈量他的背脊,連眼睛都帶紅。

  “起來吧。”她道。

  她忍得住,但長公主府的衆人如何忍得住,秦女官目帶譴責,蘇女官眼中神色震撼,而宋嬤嬤已經滿眼都是淚。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宮中老於世故的老嬤嬤,也終於有言語無措的時候,上去一把拉住了裴照,仔細打量他是不是全須全尾,又連忙給他行萬福,道:“奴婢給國公爺行禮。”

  夫人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都上來見禮。先帝一番清洗,京中僅存的國公爺只剩兩位,勇國公更是明擺着要絕嗣,所以更顯得這碩果僅存的青年如同鳳凰般珍貴。

  裴照自然是笑:“夫人們客氣,那天馬球宴,實在冒犯了。”

  這纔是夫人們喜歡他的緣故,容貌氣度出衆不說,不似鎮北軍那兩位一樣,整日裏苦大仇深,冷得像冰。這樣愛說笑,天生一段風流態度,只有過過日子的夫人們才知道這才配得上戲中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他開玩笑,夫人們自然也放鬆下來,長公主也道:“夫人們不必行禮了,他年紀輕,只怕縱壞了他。”

  宋嬤嬤也上來笑道:“是呀,夫人們快別客氣了,國公爺年輕,受不了重禮,別折煞他了。”

  女眷們可以免禮,外面男客可免不了。長公主於是吩咐道:“好了,靖容帶他去外面走一趟吧,弘逾在外面吧?”

  趙弘逾是平郡王爺的名字,在長公主面前是子侄輩。平郡王妃聽了,連忙上前笑道:“回殿下的話,他早在正門等着了。”

  “去吧。”長公主看他的樣子,像個無奈的母親,但目光總是離不開的,又似乎帶着無盡的悵惘,道:“別在外面多待,轉一圈就回來。”

  韓月綺立刻上前,道:“殿下,在蘭月閣給國公爺設了小宴,請國公爺見過男客回來,就移駕吧。”

  衆夫人們大概不會明白,爲什麼會設小宴,只當長公主殿下是捨不得兒子,畢竟鎮北軍打了四年仗纔回來,霍英禎既然在軍中做了將領,那這四年大概不是在什麼永寧山讀書,竟是悄悄去從軍了。

  她們哪知道還有一樁事要長公主殿下來裁奪,只有韓月綺隱約知道大概,還是凌波遣來的丫鬟,剛剛附耳告訴她的。

  真是孽緣。

  從開國時,霍家人就這樣的不安分,凌煙閣上二十四名臣,武將裏是第一名。皇家祕辛,開國時就有相士直言,說霍安國是韓信的命格,後來果然一語成讖,霍家自有霍家的未央宮。

  跑到人家的訂婚宴上去搶人家的妻子,真是霍家人幹得出來的事。

  長公主一面心中想罵,一面無奈嘆息。

  “去吧,”她吩咐秦女官:“本宮累了,去叫葉家大小姐來陪本宮說說話吧。”

  清瀾雖然也沒料到事態如此發展,但對這峯迴路轉也並不意外。何況事情還是朝着好的方向轉變,所以去見長公主殿下時,並不很擔心。

  皇家規則再怎麼無情,她到底是霍英禎的母親。

  果然長公主殿下就比過去的每一次都平易近人得多,當然,也可能是清瀾的錯覺,畢竟她坐的是葉家的琉璃閣,倚在榻邊的樣子,甚至有點像葉夫人在的時候。她顯然也對如今的狀況頗頭疼,用手指輕輕揉着太陽穴。

  清瀾這纔看清她的面容其實和裴照生得有許多相似的地方,都是一樣的偏於昳麗的輪廓,脣也像極了,但裴照的眼睛更風流,而她是趙家人的狹長鳳眼,更貴氣些,也讓人難以親近。

  “清瀾見過殿下。”她上去行禮。

  “看座吧。”長公主道。

  待遇是一次比一次好了,可惜蘇女官不在,不然一定替她開心。

  清瀾垂着頭,規規矩矩入座,果然就聽見秦女官先發難,道:“葉大小姐這個主人家做得好,怎麼新娘子和客人都到小巷子裏去了。”

  果然是先怪外人,是皇家行事的風格,像凌波私下有時候,也悄悄罵趙衍澤,說他們家的好風氣,好像自己家的男子都是鳳凰蛋似的,誰都覬覦他們。明明是趙衍澤纏着沈碧微不放,宮裏話裏話外,好像還在責怪沈碧微逗引呢。

  但清瀾也只是微微笑,道:“敝府辦的是舍妹的訂婚宴,實在不知道國公爺大駕光臨,請秦尚宮恕罪。”

  也難怪秦女官生氣,實在是這事太不像話,跑得四年不見,回來了,爲的還是個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也都好,就是門第低點也算了,偏偏是別人的未婚妻。說起來難聽得很,牽涉到長公主,幾乎成了君奪臣妻。霍家倒是不嫌丟人,橫豎也沒人了,皇家如何丟得起這個人。

  但偏偏是長公主唯一的孩子,只能想辦法遮蓋過去。葉清瀾也是看準了這一點,句句話戳人:我家的妹妹是正經要訂婚的,你家的國公爺怎麼自己跑了來呢?

  實在氣得人頭疼。

  秦女官哪時候也沒受過這委屈,長公主殿下的身份,在宮中都是橫着走的,遇到中宮也能打個平手,幾時受過這種氣。

  但長公主到底是長公主。

  “都說清瀾疼妹妹,果然護短得很。”她只淡淡說了這句。

  稱呼倒是一次比一次近,也確實是情況特殊:她們此刻就是雙方家中主事的長輩了,換句話來說,其實是親家。

  “人生在世,至親家人不過幾個,不護他們,護誰呢?”清瀾只帶笑回答,像勸告,也像諫言:“臣女的母親從小就教臣女,讀聖賢書,一生謹慎小心,循規蹈矩,是爲了保護自己的家人,不然只是爲了一輩子做個石像,供人朝拜嗎?”

  她就有這種鋒利,柔軟外表下藏着全是剛硬的骨頭,一句話說得琉璃閣都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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