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將忠君士死國
他覺得不太明白,自己讀了這麼多書,也算是明事理的人,可爲什麼他好像對這兄妹倆的一切,一無所知呢?
“那邊的,不許偷懶,趕緊幹活!”
遠處傳來呵斥聲,田大牛立刻帶着田二妞蹲下,假裝薅草。
顧子陸也趕緊蹲下,一臉的虛心受教。
田二妞便道:“其實這塊地以前就是我們家的,只是除了繳納兩成的收成,還有各種其它的稅,麴錢、鹽錢、農具錢、公用錢……”
田二妞歪着腦袋,還有一些什麼錢的她想不起來了,於是便繼續道:“除了這些,還有徭役,家裏只有爹爹一個壯丁,他走了,便只有娘帶着我們兄妹二人下地勞作,我們根本幹不完,等爹爹回來,地都荒了,而且現在的東家很好,其它莊子上,都是六成的租子,大娘子只要我們五成……”
顧子陸腦子裏只有那一句:地都荒了,就算是隻交二成,也一樣喫不飽飯,甚至還不如當佃戶收的多。
而且做佃戶沒有徭役,更沒有各種麴錢、農具錢,僅僅只有五成的租子,絕對比自己種地要收的多。
顧子陸聰慧,從田二妞的話裏,便把一切都分析透徹了。
可他看過的書裏只說什麼士農工商三六九等,只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只說浪漫婉約,人生逍遙,可從未說過現在的這些啊。
顧子陸沉默了。
最初他並不明白,母親爲什麼要讓他來莊子上做佃戶。
但現在,好像有點明白了。
將忠君士死國,民爲水君爲舟。
有什麼東西在顧子陸的腦袋裏生了根,緩緩冒出丁點兒嫩綠的小芽兒。
於是他不再說話,而是埋頭幹活。
就算君子六藝都學過,但畢竟是從小錦衣玉食的侯府公子,顧子陸只幹了一小會兒兩隻手便磨起水泡,很快水泡潰爛,兩隻手火辣辣的疼。
他擡頭看看,田大牛和田二妞一直在悶頭幹活,沒有半點動靜,他只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而後繼續勞作。
將忠君士死國,士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勞累了一天,顧子陸終於能回屋休息了。
所謂的屋子,也不過只是幾間茅草房。
晚飯更是寒酸的可憐,一碗野菜粥,菜多米少,這也僅僅是因爲春天野菜多,能喫得飽點而已。
因爲只有他自己,田老三便讓顧子陸睡在自己家,五口人擠在一張炕上,男子一邊,女子一邊,顧子陸被擠在中間,一邊是田老三,一邊是田老三的婆娘,婦人厚實的胸部擠在他胳膊上,搞得顧子陸十分不好意思。
但沒人管他好不好意思,大家沾牀就睡熟了,沒一會兒便鼾聲震天。
不睡不行,明天還有明天的勞作,明天還有明天的辛苦。
睡到半夜,田二妞起夜,迷迷糊糊便往外走。
外面很黑,什麼都瞧不真切,她隱約感覺好像有人過來了,扭頭正準備看,便被人捂了嘴直接往草垛子那邊拖。
田二妞心中一驚,拼命掙扎尖叫,可嘴巴被捂住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響,身子更被懸空抱起,那人跑的更急了,呼哧呼哧的喘息聲讓田二妞越發驚恐。
“嗚嗚!”
她崩潰扭動,那人已經把她按進柴垛,伸手撕扯衣服了。
“!!!”
救命,誰來救救我,哥!!
痛哭之時,有人狠狠給了那男人一記悶棍,人影被打的一個踉蹌,爬起來就要拍,田二妞顧不得自己,爬起來大叫:“哥,哥!!”
顧子陸抱着棍子窮追不捨,田大牛也從屋子裏衝出來,田二妞捂着嘴縮在地上哭,田大牛猛地抱住她,焦急問道:“二妞,怎麼了,怎麼了!”
“嗚嗚嗚,有,有人……”
餘下的不用說,田大牛已經看到被撕爛的衣服,他氣的跳起來便追,卻見顧子陸已經把人揍翻在地。
藉着月光一看,這人正是莊頭的小舅子周福。
田大牛氣瘋了,撿起棍子把人一頓胖揍,還嚷嚷着要把他交給莊頭。
可顧子陸無比冷靜,他知道,莊頭不會把自己的小舅子怎麼樣的。
於是他直接掐住周福的脖子,冷冷道:“說,你是想廢了一條腿,還是想廢了一雙手!”
周福根本不懼,甚至還囂張咆哮:“老子可是莊頭的小舅子,你算是什麼東西?哦,對,我聽說了,你是官宦子弟,但可惜,你家裏犯了事,你知道犯了事兒的公子哥兒叫什麼嗎?”
周福哈的笑了:“叫賤民,嘖嘖,也沒比我高几分嘛!”
“你這個混蛋,看我不打死你!”
田大牛被刺激的雙眼通紅,二話不說便是一頓暴打。
顧子陸立在一邊冷眼旁觀,直到周福被打的連連慘叫:“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老子弄死你!”
田大牛發了瘋似的,眼看着周福要不行了,怕大牛惹上人命官司,顧子陸把他拉開,道:“他不會再來了,我們去看看二妞。”
到底是莊頭的小舅子,田大牛雖然生氣,但心裏也有些畏懼,聞言只能收手,惡狠狠道:“啐,滾!”
周福一骨碌爬起來,扭頭消失在黑暗之中。
田大牛氣的渾身哆嗦,扭頭對顧子陸咆哮:“還問那麼多作甚,廢手還是腳?他有的選嗎?老子弄死他!”
顧子陸理解田大牛的怒火,只能拉着人往回走:“有這一次,他必定不敢再來了。”
“必定?你知道他霍霍了多少人嗎?”
田大牛的咆哮聲響徹黑夜,顧子陸徹底愣住了。
等二人回到二妞身邊,二妞還在哆嗦,臉上掛着淚,田大牛生氣的脫下衣服給二妞包好,三人說好不對任何人說,這才往回走去。
即便是佃戶,但也是女子,這個年代的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名節,儘管惡人是周福,他們也只能閉上嘴,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因爲誰都不想二妞的名節,因爲這樣一個畜生受辱。
第二天一早,衆人繼續下地幹活,二妞的娘在給二妞縫補扯壞的衣服,她一邊熟練的穿針引線,一邊道:“起個夜還能撕壞了衣服,你且仔細些,這件衣服還要穿些年月……”
田二妞低頭不語,她握起拳頭,擋住手心處擦破的皮。
門口,田大牛眉頭緊皺,心情十分不好,顧子陸也一臉擔憂的看着田二妞。
太陽照常升起,人們照常勞作。
日頭的莊子清晰到任何人都無所遁形,可某些惡人,依舊能大搖大擺的出現在莊子裏,站在青天白日下,用他的眼睛,兇狠且囂張的望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