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曄雲起原本靠着車壁養神,酒勁上頭,不知不覺便睡着了。浮浮沉沉間,聽見外頭隱隱有動靜,竟是一聲比一聲大,擾得他腦仁隱隱作疼,睡得不甚安穩。
驟然間,近旁一聲巨響,驚得馬兒揚蹄長嘶,曄雲起差點從馬車上滾落下來。白察察受了驚嚇,立時顯出原身,竄到他身上,沒頭沒腦地起勁往他懷裏扎,後腿蹬得起勁。
“出什麼事了?”他探頭出車簾,沒忘記摸了兩下白察察以示安撫。
葉景遙遙指向山頂上的一株折腰老槐:“剛剛被雷劈了,可惜了了。”
說話間,另一個炸雷從馬車頂上滾過,山頂有好些落石滾下,驚得馬匹亂蹦亂跳,又掙不開繮繩,沒頭沒腦地亂跑,帶着馬車左衝右突。葉景連忙去拽繮繩,駕車的兩匹馬匹也是曄張氏囑咐人挑選出來的,膘肥勁大,又在受驚之時,力大無窮,一時之間葉景反被它們拖着跑。其他侍衛或被雷聲震得雙耳嗡嗡,或被落石所阻,或拼命地追馬車,一時來不及護衛。
車內白察察嚇得連扒帶刨,不管不顧地,生生把曄雲起的衣袍劃出了好幾道口子。車輪撞上路邊大石,整架馬車朝旁側翻,旁邊就數十丈高的陡坡,葉景大駭,立時撤開馬匹,飛身來救。
葉景伸手扳住車輪,堪堪拉住了馬車身。曄雲起剛想掀簾往馬車外去,又是一個雷滾過,其中一匹馬兒徹底被嚇到,慌不擇路,雙蹄踏空,直往坡下墜去。另一匹馬也被順勢往下拖。這一生變甚是突然,葉景來不及應對,又喫不住這般重量,手臂上青筋暴凸,車輪亦喫不住,吱吱呀呀,便欲脫軌而出……
說時遲那時快,從雲層中閃出一人,風馳電掩,直朝這邊俯衝而來。就在車輪脫軌,馬車往下墜去的一瞬,她飛起兩腳將馬匹踢回路面,馬車身隨即跟着被拖上路面,車輪飛出,車身震了震,歪斜在地。
葉景趕忙搶上一步,扶出曄雲起。經過這一番折騰,曄雲起在車內被顛得七葷八素,頭上少說撞出五、六個包來,手臂還被驚嚇過度的白察察撓出數道血痕。
“你沒事吧?”
救下馬匹與馬車之人上前問道,竟是一名極年輕極貌美的姑娘,雙目亮如燦星,手上還拿着一條足有八、九尺長的亮鞭,見曄雲起頭冠散亂,行步踉蹌,她似頗爲內疚。
“多謝姑娘出手相助!”葉景拱手謝道,同時不着痕跡地將曄雲起護在身後。雖說這位姑娘方纔出手相助,但她來歷不明,他不敢放鬆警惕。在青丘境內,越是貌美的女子就越須得謹慎提防,這是他數百年累積下來的經驗。
“不必謝我……”她面露尷尬之色,“你們沒事就好,還是趕緊離開此地吧。”
放下白察察,曄雲起撥開葉景,瞧這姑娘面生得很,周身氣息也不像是青丘狐族中人:“不知姑娘是?”
“在下靈犀,奉命司牧青丘風雨。”
聞言,衆人皆楞了楞,一則是沒料到青丘換了位風雨神,二則是眼前這位風雨神着實太過年輕。
“風雨神?”曄雲起仰頭看向天空,只見鉛雲塊塊,黑若墨汁,沉甸甸地懸在頭頂,像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砸下一塊來,“這些雲……都是你弄過來的?”
靈犀歉然道:“我初掌牧雲鞭,還有些許生疏。按理說,這些雲趕到一塊兒就應該下雨,可也不知怎麼了,它們撞來撞去,光打雷不下雨。方纔的雷是不是劈着馬車了?我擔心傷着你們……”
“沒事沒事,還好姑娘出手及時。”曄雲起笑道,他向來不會爲難姑娘家,尤其是如此面容姣好的姑娘。
“真沒事?!”靈犀不放心問道。面前這人額頭上就有個明顯的青包,手臂上還有數道血痕,居然還能這般溫厚,她便覺得此人真是不錯。
“真沒事。”
靈犀這才稍稍放心,勸道:“你們還是趕緊離開此地吧。告辭!”畢竟雲頭之上還一堆麻煩在等着自己,她不敢耽擱,躍身離開,直上雲霄。
曄雲起見她身法輕盈,片刻之後便已消失在雲中,也不知是何來歷。白察察在他腿邊使勁蹭蹭,心中餘悸未消,大粗尾巴不安地甩來甩去。
“青丘,何時換了一位風雨神了?”曄雲起問葉景。
葉景搖頭:“我並未聽族長提及此事。只怕,此女之言也不可盡信。”
“她手中的牧雲鞭,倒不似作僞。”曄雲起笑了笑,“再說,她騙我們作甚,就爲了幫我們扶馬車?”
葉景微微一笑:“我膽子小,咱們謹慎些,終歸是沒錯的。”
曄雲起用腳輕輕拱了拱白察察,笑道:“真正膽子小的在這兒呢。咱們還是趕緊走吧,那姑娘看着也不像是愚笨之人,估摸着這雨很快就能下來了。”
侍從們早有人去撿回車輪,撐起馬車,重新將車輪裝回去。曄雲起抱着白察察上了車,一行人快馬加鞭地往前趕去。
半盞茶功夫後,大雨傾盆而下,片刻功夫便將葉景等人澆個透心涼。雲端之上,終於找着些許施風布雨竅門的靈犀收起牧雲鞭,欣慰地在厚厚的雨雲上踩了踩,側耳細聽腳底下傳來的雨聲。
曄雲起一行人沿着山路冒雨又行了四、五里地,這才終於找着可投宿的客棧。這是一家山野小客棧,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只因山上有處泉水極好,常有人來此地侯至半夜清泉涌出之時採水,鄰近一窩野豬精覺得有利可圖,便在此間開了一家客棧。
因老闆娘新近產子,一口氣生了二十三頭小豬仔,這些小豬仔在客棧裏頭跑上跑下,穿來躥去,弄得整個客棧又炒又鬧,連帶氣味都不甚好聞。曄雲起被吵得一個頭有兩個大,卻也別無選擇,只能在此將就一晚。
隨行的二十名侍衛被葉景分做兩組,輪班守上半夜和下半夜,安排在客棧內外各處。葉景守在他門口,趁着一頭頗肥的小豬仔跑過,伸手捏了它的脖頸肉提溜起來,觸手處細膩滑嫩,很是引人垂涎三尺。小豬仔楞神片刻,忽然放聲尖叫,聲音堪稱慘絕人寰。葉景還沒把它怎麼着,一轉身就看見老闆娘手持兩柄削骨切肉的文武刀,正惡狠狠地瞪着自己。
“小傢伙真可愛!長勢喜人,可喜可賀啊!”葉景陪着笑,尷尬地摸了摸豬仔肚子,然後把它放回地上。小豬仔居然不急着跑,調轉身子,衝他低低低吼,稚嫩的吼聲聽着像呼嚕聲。
老闆娘重重哼了一聲,拎着刀折返回去。
葉景長舒口氣,剛轉身就看見門開了條縫,曄雲起不知何時探了個頭出來,好奇地打量正盯着咆哮的小豬仔。“公子,您還是趕緊回去將就着睡吧。這晚估計安生不了,出門在外,忍忍吧。”葉景勸道。
白察察隔着門縫,使勁伸爪子,想去撓小豬仔,被曄雲起攔回去。
“這豬……”曄雲起頗煩惱地看着小豬仔,“它們不睡覺?”
“誰知道什麼時候能睡……兇着呢!”葉景拿手指頭把咆哮的小豬仔頂得遠些。
曄雲起無可奈何,朝葉景道:“你也去睡吧,不放心的話,我設個結界就行。”
就他那點法術,設道結界跟紙糊似的,叫人如何放心,葉景笑了笑,沒把心裏話說出來,只道:“沒事,一時半會我也睡不着。”
畢竟是爹爹手下的人,曄雲起也不好端二公子的架子,只得隨他去。
待到夜半時分,雨勢終於漸漸緩了下來,原本追逐打鬧的小豬仔們也終於困頓了,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小肚子朝天,鼻涕泡時大時小,徑直睡得香甜。老闆娘躡手躡腳地把一隻只都抱回去。客棧裏頭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葉景靠牆而坐,合目休息,看着懶散,實則一隻耳朵就貼在牆面上,時刻留意着。不遠處的侍衛沒撐住打了個呵欠,連忙偷眼瞥了眼葉景,見他沒理會,這才稍鬆口氣。
殘星點點,月華黯淡,幾條黑影在夜色的掩護下,騰挪跳躍,快速靠近這家荒野中的小客棧。
地上淤積的雨水在重靴的踩踏之下,水花四濺。
葉景驟然坐直身子,迅速向近旁侍衛遞了個眼色。兩名侍衛立時會意,拔劍戒備。葉景這才起身,手按到門上,催動靈力,暗光隱隱,一道結界將曄雲起的房間圍起。
這時,外間隱隱傳來兵刃相撞的動靜。
葉景提劍躍出,看見兩名侍衛倒地悶哼,其餘兩名侍衛正同時抵擋六名黑衣人的夾攻,六柄泛着點點黃光的長刀,逼得侍衛險象環生。葉景大喝一聲,上前接連刺出數劍,劍氣凌厲,勢不可擋,立時傷了兩名黑衣人。
知曉來了個厲害角色,黑衣人彼此交換眼神,下一刻兩人疾步上前纏住葉景,另外兩人持刀向內強攻,侍衛抵擋喫力……雖說客棧內還有結界,曄雲起不會有危險,但葉景也不想嚇着這位二公子,只得趕緊歸置了眼前這兩名黑衣人。
正在這時,有一蒙面人毫無預兆地從屋頂翩然落下,幫着侍衛抵住了黑衣人。他下手頗重,黑衣人接連被打飛出去。另一邊葉景也騰出了手,黑衣人見勢不敵,打了個唿哨,想要撤走。
葉景制住其中一名黑衣人,示意侍衛不必再追趕其他人,保護曄雲起要緊。然後他才轉向那名蒙面人,拱手道:“多謝兄臺援手,不知兄臺是何方人士?”
蒙面人瞥了眼地上的黑衣人,遲疑片刻,朝葉景打了手勢。
看來他是不願旁人知曉自己的身份,葉景會意,示意侍從們將那名黑衣人押好,自己領着蒙面人進客棧。
剛剛邁進客棧,迎面就是客棧老闆娘,手持兩把宣花板斧,怒目圓睜,駭得葉景趕忙給她讓出道來。
“哪裏來的毛賊!竟敢來此間鬧事!”看見蒙面人,老闆娘剎住腳步,聲色俱厲。
“誤會誤會,毛賊在外頭,已經跑了。”葉景忙解釋道。
老闆娘望了葉景一眼,提着斧頭到門外轉了一圈,也不理會被侍從押住的黑衣人,只管將客棧門面打量了一遍,見門板窗扇沒什麼損傷,燈籠也是好端端,方纔作罷。葉景陪着笑臉道:“若有損傷,在下全額賠償,絕不推諉。”
用鼻子重重哼了一聲,老闆娘倒拎着斧頭,方纔回屋去了。
朱殊北笑了笑,扯下蒙面的布,道:“景兄行事有禮有節,在下佩服。”
葉景也已認出他來,拱手施禮,笑道:“原來是殊北兄!”
“我奉大司空之命,前來迎一迎曄家二公子,不料正遇上這些不自量力的小賊。”朱殊北問道,“不知曄家公子可有受驚?”
葉景引他至曄雲起門前,撤了結界,才叩門輕喚曄雲起。
來開門的是白察察,搖着粗尾,打着呵欠,還躬身探爪伸了懶腰,伸一半時纔看見葉景旁邊的朱殊北,頓時怔住,連忙溜到屏風後頭。
曄雲起睡眼惺忪地起身,扯了件外袍披上,渾然不知外間發生的事情。他的模樣,被朱殊北盡數瞧在眼中,心中暗道:倒真是個富貴閒人,怕是火燒房了也不知曉該躲躲。
如此想着,他上前施禮道:“在下司空府郎中朱殊北,奉司空之命,向公子問安。”
朱殊北是丹澤的貼身心腹,兩人從小一塊兒長大,雖是主僕,但情分便如兄弟一般。曄雲起從前也曾見過他,只是多年未見了,自然絲毫不敢怠慢他,連忙起身還禮,笑道:“多謝司空關切,哥哥辛苦,哥哥請坐。察察,快奉茶!”
曄雲起的年紀與丹澤差不多,但從狐族輩分上算,丹澤與曄馳同輩,對朱殊北,同葉景一般稱呼哥哥,倒也無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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