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夢幻號”》作者:[美] 詹·蒂普特里
食肉動物的道德標準是什麼?那些人道主義者、反對解剖活動物協會的會員、慈善家以及和平主義者之流,他們的功勞在哪裏?僅僅爲了生存下去,爲了獲得衣食,這些人——以及其他所有的人們——每天都要屠十殺植物和動物——不是幾十、幾十地殺,簡直是成千成萬地殺。每個學十習十生物的學生多少都會對這一事實留下深刻的印象:所有的生物,從最微小的生物到最複雜的動物,都要靠不停地競相吞十食別種形式的生命來求得生存。在人類進入宇宙空間之後,這一規律也決不會改變。不能整天談論藝術呀、美呀、學問呀,我們還得不斷地喫呀,喫呀,喫。這就是被稱作“生命”的這種化學—物理現象的根本實質。
哲學少談,書歸正傳。
孩子們在密封罐裏最多隻能活12密尼的時間。
賈爾莎在黑暗中壯着膽子,以最快的速度推着沉重的運貨車。她不斷地祈禱,希望不要驚動守在前面探照燈下的鐵欄警衛。上一趟她推車從這裏經過時曾被他發現。他轉過頭來,用外國人那種可怕的灰眼睛緊緊地盯着她。那次她的推車裏僅僅裝着一些催熟罐,罐裏全是阿美拉生產的水果。
這一回,在車上的一隻密封罐裏,藏着她的獨生子賈莫那。在裝車和過磅的工棚裏,已經花掉至少4密尼的時間。把推車推到飛船跟前還需要4密尼,甚至5密尼。她的同胞會用貨物運輸機將密封罐運上飛船。還要過些時候,飛船裏的同胞纔會發現賈莫那,把他從罐裏救出來。賈爾莎加快了推車速度,她那雙跟人類差不多的灰腿顫十抖了起來。
剛走進探照燈照得明晃晃的大門,那個鐵欄人就轉過頭來看見了她。
賈爾莎把身一縮,極力想讓自己變得更加縮小,儘量裝出沒有奔跑的樣子。唉!爲什麼不在上一趟就把賈莫那運出來呢!別的母親都在上趟運走了孩子。可她心裏老是怕。在最後的一刻,她泄氣了。她老是覺得,他們花了那麼長時間,費了那麼多心血來策劃的那件事不大可能獲得成功。她的同胞們,這些可憐的、瘦弱矮小的賈衣拉尼人,哪能敵得過載貨飛船裏那些魁梧兇悍的鐵欄人呢!然而,就在那邊,那龐大的飛船就停歇在它自己發出的光柱之中,四周一片寂靜。那樁萬難成功的事情一定是已經成功了。不然的話那邊就會發生十騷十亂。別的孩子們一定都得救了。是的——她已經看見藏在十陰十影中的空推車,運貨的人們一定已經上了飛船。他們已經真的開始實現自己的計劃,奔向自十由——或者是奔向死亡的計劃……她差不多已經從警衛身邊溜過,差不多得救了。
“嗨!”
她加快腳步,裝作沒聽見鐵欄人粗十魯的吆喝。那巨人卻“登、登、登”三步就邁過來擋住了她的去路。她不得不收住了腳步。
“你聾啦?”他用當時當地的鐵欄話問道。賈爾莎勉強能聽懂他的話,她曾在遙遠的阿美拉田地裏幹過活。鐵欄兵用槍託敲打密封罐,眼睛卻一直盯在她身上。她呢,心裏只念叨着一件事:寶貴的時間正在無情地流逝。她睜着一雙賈衣拉尼人那種生着黑睫十毛十的眼睛,默默地打量他。慌亂之中,她忘記了人們對她的警告。只見她嘴一咧,那鴿灰色的小十臉痛苦地一扭——鐵欄人管這種表情叫作“笑容”。奇怪的是,他也朝她笑了笑,似乎也是和她一樣的苦笑。
“我,幹活,老爺,”她竭力剋制自己,和他搭訕,一個密尼已經過去,也許快兩個密尼了。如果他不馬上放她走,她的孩子肯定沒救了。她似乎已經聽見一聲輕微的啼哭。好像服過安眠藥的嬰孩已經憋悶得掙扎了起來。
“我要,走,老爺!飛船裏,等我,不耐煩了!”她又咧嘴一笑,頰上顯出一對痛苦的酒窩,哪曉得這正是一種誘十惑男人的表情。
“讓他們等着吧。你這個賈衣十娘十兒們長得還真不賴呢!”他的喉嚨裏“哈哈哈”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我在這兒當班,專門檢查本地人是否帶有武器。脫十下來!”他用槍尖挑十起她穿的那件破舊的賈爾麻衫。
又過去了三密尼。她剝掉身上的賈爾麻衫,露出小巧的灰膚色身軀。她的十十臀十十部很寬,腿很短,長着一對十乳十房和一凸出的肚子。只要心臟再跳幾下的工夫,時間就已經來不及了。她的孩子要憋死了。現在救他還來得及——她可以鬆開夾鉗,除掉密封蓋。她的寶寶現在還活在罐子裏呢。不過,假使她真的打開密封罐,一切就暴露了。她就等於出賣了所有的同胞。“賈衣薩那答”,她祈禱着。賜給我十愛十的勇氣吧。啊,我的賈衣拉尼神,求你給我力量,來忍受喪失兒子的痛苦吧。我信仰不誠,受到了懲罰。
“轉過來!”
她又驚慌又痛苦地笑了笑,執行了他的命令。
“這樣好看多了。你長得和人類差不多。天哪,我已經荒疏得太久了。過來”她感到他的手摸在她的屁十股上。“這樣挺有意思吧,嗯?你叫什麼,姑十娘十?”
搶救孩子的最後一密尼機會已經過去了。在極度失望的麻木狀態中,賈爾莎喃喃地回答:“賈布里——烏布里。”意思是“失去孩子的母親。”
“賈布里——烏布里——”他嗓音一變,朝另一個方向喊道:“喂,喂!你這是從哪兒來呀?”
太晚了,太晚了:那個名叫拉爾的“賤女人”已經匆匆朝他們走來。她刮過臉上的汗十毛十,抹上了粉十紅和深紅的脂粉。她掀十開漂亮的賈爾麻衫,露出塗得五顏六色的身軀,顯然是照鐵欄人喜十愛十的那些畫片上的樣子裝扮過一番。她把臉一皺,作出一個裝模作樣的笑容。
“是我,拉爾。”她晃晃手指頭,爲的是散發出鐵欄人似乎很十愛十聞的那種花露水香味。“想讓我跟你飛飛一回嗎?”
趁着警衛將注意力轉向那女人的機會,賈爾莎立即使盡平生氣力,朝貨車猛地一堆,光着身十子在無邊的曠野裏奔跑起來,直跑得心跳氣喘,跌跌撞撞。她知道救孩子已經來不及了,可心裏卻還存着一點僥倖的希望。在附近的十陰十影之中,一個賈衣拉尼人正把最後一個密封罐悄悄裝進飛船。遠處,拉爾正在把警衛拽進門崗小屋。
他最後還回頭狠狠瞪了一眼。
“哼,我瞧這些往飛船裏爬的賈拉人有點鬼頭鬼腦。”
“船上的人喊他們過去。叫他們搬罐子呢。”拉爾踮起腳撫十摸鐵欄兵的脖頸,這賈衣拉尼女人的手又靈巧地滑十向外國人臃腫的大十腿。“飛飛,”她哼哼着說,臉上現出媚人的笑容。警衛聳聳肩,抿嘴笑了一聲,朝她轉過身來。
飛船停歇着。沒有人監視它。這是一艘陳舊的阿美拉貨船,是一座飛行工廠。鐵欄人挑中了這艘飛船,因爲在飛行途中它的巨型貨艙能夠加十溫十加壓,使艙裏的水果發酵,產生一種酶。待到飛船靠港,鐵欄人十分珍視的這種食物就已經準備就緒了。
貨艙裏可以住人,而且食物轉換器每工作一個週期,阿美拉水果的數量就能增長一千倍。這種型號的飛船經常在此地停靠,賈衣拉尼清掃工們煞費苦心,一點一滴地摸索了幾十年,現在才基本弄清了飛船的十操十縱系統。
這艘飛船又舊又破,飛船上的“鐵欄帝國之星”以及辨識標記都極需重新油漆了。飛船名字的頭一半已經剝落,只剩下這樣幾個外國字:“……之夢幻。”這艘船曾經裝載過鐵欄人的夢想,現在賈衣拉尼人卻又向它寄託着自己的美夢。
然而飛船卻無法讓拉爾做好夢。在她面前只有痛苦和死亡。她已經失去生兒育女的能力。她那短短的雙生十殖道已經被鐵欄人巨大的器官粗十暴地撕十裂,那嬌十嫩的海綿組織——這是賈衣拉尼女人的子十宮——已經被毀壞得永遠無法治癒。爲她的同胞作出貢獻。她頭上插的花裏藏着毒藥。一旦飛船安全起飛,她將服毒自盡。
危險還沒有過去。從警衛龐大的身軀上方,她瞥見了停機場上另一艘飛艇的燈光。這是航天站的巡邏艇。真不巧,這艘飛艇正準備進行一次例行巡邏飛行。
不幸的是,“夢幻號”剛剛裝完貨,鐵欄巡邏艇也正準備起飛。這樣,不等我們取道鐵欄人所說的“托爾空間”逃跑,這架戰艇就會把我們攔截下來。
一瘸一拐的老賈龍儘量敏捷地越過停機場,走向巡邏艇停泊的地區。他穿着一件白上衣,一件女式賈爾麻衫。這是鐵欄人爲餐廳侍者規定的服裝。他捧着一件小小的東西,上邊覆蓋着餐巾。頭頂上,三隻迅速移動的小月亮正在聚攏,在他瘦骨嶙峋的身十體周圍投下了三個影子。當他走進巡邏艇門艙燈光照射的範圍時,三個十陰十影消失了。
一個大個子鐵欄人正在擺十弄密封艙門上的轉臂。賈龍艱難地爬上巨大的臺階。他看見那個鐵欄宇航員腰上佩着一枝槍。很好。他立即認出了這個宇航員,一股怒火從胸中燃起。賈衣拉尼人從不這樣動肝火。他的兩顆心臟咚咚跳個不停。就是這個鐵欄人十奸十污了賈龍的孫子。她弟弟跑來救她,鐵欄人又一腳踢斷了他的脊椎。賈龍強忍住心頭之恨,努力裝出笑臉。“賈衣薩那答”;我可不能破壞了統一行動計劃。
“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呀,笑老頭?你手裏拿的什麼?”
他沒認出賈龍;在鐵欄人看來,賈衣拉尼人都長着同樣的面孔。
“指揮長讓我告訴,老爺。說,這是賀喜。說,讓我把它送給長官。”
“我看看。”
賈龍竭力保持鎮靜,強迫自己堆出滿臉笑容,抖抖索索地掀十開了餐巾的一角。
宇航員瞧了一眼,立即打了一聲唿哨。“要是我沒看錯,這是地道的星淚液。中尉!”他一邊喊,一邊推推搡搡地把賈龍拽上舷梯,拉進了飛艇。“瞧當官的給咱們送什麼來了!”
餐廳裏,中尉和另一個宇航員正俯身查看着幾張放大的航空圖。中尉也佩着武裝帶——這也很好。賈龍聳耳細聽,憑着賈衣拉尼人靈敏的聽覺,他能判斷飛艇上再也沒有別的鐵欄人了。他深鞠一躬,臉上仍掛着那掩蓋仇恨的微笑,在中尉面前解十開了包東西的餐巾。雪白的亞麻布裹十着一隻小小的、眼淚形的紫水晶瓶。
“指揮長說,給你們。說,趕快喝,已經打開了。”
中尉也打了一聲唿哨,恭敬地接過瓶子。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笑老頭?”
“不,老爺。”賈龍在撒謊。
“這是什麼,先生?”第三個宇航員問。賈龍看出他還是個十毛十頭小夥子。
“孩子,這是你從來沒喝過的一種最美妙,最名貴,最可口的飲料。你聽說過星淚液嗎?”
那年輕人困惑不解地盯着紫水晶瓶。
“笑老頭說得對,”中尉又說。“瓶子一打開就得馬上喝。好吧,今晚上該乾的活都幹完了。說真的,老闆這回還真夠大方的。他怎麼說的?幹嗎送星淚液來給我們喝呢,賈拉人?”
“賀喜,老爺。說,他有喜事。”
“爲了慶賀某件喜事。好吧,咱們也不用瞎猜了。約翰,拿三隻酒杯來,要乾淨的。”
“是,先生!”大個宇航員在頭頂上的貯藏箱裏翻尋起來。
在這些鐵欄巨人面前,賈龍顯得像孩子一般矮小。他又一次喪氣地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天差地別:鐵欄人高大、壯實,健美;他自己卻瘦骨嶙峋,歪肩斜背,顯得十分委瑣。在自己的同胞中,他曾經是一個壯小夥兒;即使現在,他也還算得上是一樣好漢。然而在這些強悍的鐵欄人面前,談論賈衣拉尼的英雄好漢,簡直會讓人笑掉大牙。也許他們說得對:恐怕自己真的屬於劣等種族,生來只配當十奴十隸……這時候賈龍忽地想起了他們的計劃,於是把小小的腰板挺了起來。那個年輕的宇航員正在講話。
“中尉先生,如果這真是星淚液,我不能喝。”
“你不能喝?爲什麼?”
“我不喝。我,我絕對不喝。”
“你在說昏話吧?”
“我——我十媽十十媽十……”年輕人發愁地說。
另兩個鐵欄人笑嚷起來:“你已經離家很遠了,孩子,”中尉寬慰他。“我剛纔說什麼來着,約翰?我們太樂意喝掉你那份了。不過我不忍心讓人眼睜睜錯過這樣難得的口福。都得喝,誰也不許例外。忘掉十媽十十媽十,準備好好享受一番吧。這是命令……好啦,笑老頭,三杯平均分。要是灑掉一滴,小心我擰掉你的小腦瓜,聽見啦?”
“是,老爺。”賈龍小心翼翼將那可恨的飲料倒進小杯裏。
“你嘗過星淚液嗎,賈衣人?”
“沒有,老爺。”
“而且決不願意嘗,是吧?好啦,滾吧!阿……好,爲我們到達下一個空間站乾杯,但願那兒有真正好看的十娘十兒們!”
賈龍默默退回到飛船舷門的十陰十影中,在那裏停下腳步,剛好還能看見太空人舉杯的場面。儘管鐵欄人喝星淚液的那種饞相已經司空風慣,他還是感到又憤恨,又噁心。這種嗜好正顯出他們殘忍的天十性十。這些傢伙已經墮十落,已經完全背離賈拉薩那答的人道十精十神。他們無法以無知作藉口,來爲自己辯護。許多鐵欄人都對賈龍講過製作星淚液的過程。這種飲料並不全完是眼淚,而是一種美麗、弱小,長着翅膀的生物所分十泌的體十液。他們居住在十分遙遠的星球上。在十精十神和肉十體經受極度的折磨時,他們的分十泌腺纔會產生出這種液體。鐵欄人發現這種分十泌液十分鮮美,令人陶醉。爲了取得星淚液,鐵欄人把一對夫婦提來,當着面將他們雙雙摺磨致死。賈龍聽鐵欄人講述過這慘不忍聞的情景,他每次想起來就揪心。
他緊盯着鐵欄人。奇怪的是,他眼裏噴十出的怒火居然沒有驚動他們。他很有把握,那種麻醉藥既無味,又無害。長年累月的十精十心試驗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問題在於,藥力需要經過二至五密尼時間才能發揮出來。最後一個被麻倒的鐵欄人可能來得及發出警報。如果必要,賈龍將豁出十性十命來制止這種可能。
三個太空人的臉色都發生了變化;他們的眼睛興奮得發光。
“小夥子,我說得不錯吧?”中尉沙啞着嗓子問。
年輕人點點頭,他眼睛已經發直。
忽然間,大個太空人約翰猛地站起來,含糊地說了一聲“怎麼——?”然後就撲倒在地上,腦袋枕在了一隻伸直的胳膊上。
“喂!喂!約翰!”中尉站起來,伸手想去扶他。結果自己卻猛地摔倒在餐桌上。艙裏只剩下那個驚得目瞪口呆的鐵欄青年。他會採取行動嗎?他會拿起話筒來報警嗎?賈龍隨時準備衝上前去,儘管他知道,跟這樣的巨人搏鬥等於送死。
那青年只會自顧自地說:“怎麼……怎麼回事!?說着說着,他迷十離恍惚地朝後一靠,往下一滑,就打起呼嚕來。
賈龍迅速地竄過去,從兩個癱十軟的巨人身上十抽十出武器。隨後,他急忙跑進駕駛室,努力追憶多年來慢慢積累的技術知識。對——那就是送話器。他一把揪下送話器的布罩,對準機件開起槍來。手十槍發出的巨響把他嚇了一跳,但他不停的射擊,直到機件都被燒焦、熔化,他才住手。
下一步是解決那臺控制飛行的計算機。他發覺很難用手十槍噴十出的火焰將它燃着,不過他射擊了一小會之後,就感到這臺計算機給毀壞得差不多了。附近有一隻系在天花板上的金屬箱,他不懂這是什麼玩意。他接受的指示中並未包括這金屬箱——因爲賈衣拉尼人還不知道巡邏艇上備有這樣一種替補設施。賈龍朝這隻金屬箱隨便射十了一槍,就跑到了射擊火力控制檯前。
他胸中的仇恨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他激動得無法冷靜地觀察、思考了。他用手十槍朝控制檯猛掃了一陣。哪裏能引起爆炸,哪裏的金屬會被燒熔,他就使勁朝那裏放槍,卻沒有注意到那些重武器的電踐線卻基本保持完好,未被摧毀。釘在牆上的那些怪模怪樣的鐵欄婦女照片,曾使得他的同胞吃盡苦頭,他舉槍將照片全部夷爲灰燼。
然後他幹了一件大蠢事。
他沒有立即奪路從餐廳脫逃,卻停下來盯視着一個鐵欄宇航員的懶懶的臉孔。這個宇航員曾經污辱過他的孫女。他手中的武器發燙。他瘋狂地一槍射穿了那鐵欄人的面孔和腦袋。報了平生的深仇大恨,他似乎更加狂怒起來,衝動地接連擊斃了另兩個鐵欄人,這才匆匆撤退。
到達核反應艙時,他心裏又氣又恨。他忘掉了長期辛勤積累的關於那種拉桿的使用知識,竟然闖開防護艙門,直接跑到核反應堆跟前。他赤手空拳地去扳動反應堆的衰減杆,好像他是個適於幹這種力氣活的鐵欄人。可他畢竟只是個身弱力虧的賈衣拉尼人,哪能挪得動衰減杆呢?他狂怒地朝反應堆射擊了一通,又用手去扳衰減杆,結果全身都暴露在強烈的原子輻射線中。
過了不久,其他鐵欄宇航員聞訊趕到巡邏艇中來。他們發現一具活十十屍十十在覈反應堆上亂爬亂扭。賈龍只扳動了四根衰減杆。他本打算熔燬整個反應堆,結果卻一敗塗地。
機械師從維他玻璃觀察孔裏看了賈龍一眼,然後旋動沉重的拉桿,將他砸在艙壁上,砸成了肉醬。機械師又將衰減杆扳回原位,檢查了一下儀表讀數,就發出了準備起飛的信號。
鐵欄人很可能還會向他們的一艘攻擊艦發出信號,這艘戰艦隻須射十出一枚火箭就能跟進“托爾”空間追蹤我們。情況十分危急。
賈拉卡老人走進通訊室的時間,也正是報務員剛剛結束例行聯絡,快要下班的時候。這一行動經過了周密的策劃。第一,這樣能在其它飛行站得到警報之前,爭取到最充足的時間。同樣重要的是,報務員若是已經離開,這賈衣拉尼人就無法進入通訊室。
“嘿,老爹,你在這兒幹什麼!這地方你是不能來的。走吧!”
賈拉卡盡力剋制自己,勉強堆出笑容,這個鐵欄人儘管粗野,待賈衣拉尼人還算不錯,既和善,又有禮貌。他總是規規矩矩地稱呼賈衣拉尼人;從不侮辱他們的婦女;從不喫骯髒的東西,也不喝那令人憎惡的星淚液。他甚至還彬彬有禮地詢問賈衣拉尼人所信仰的某些教義,如“賈衣薩那答”、“保持榮譽”以及“友十愛十和諧”。老賈拉卡靈活的顴骨往上一聳,滿臉陪笑。
“噢,好心的朋友,我來和你分享一樣東西,”他鄭重其事地說。
“你知道,我並不真能聽懂你們的話。你得離開這裏。”
賈拉卡不知道鐵欄文中“分享”這個詞怎麼說,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這個詞兒。
“朋友,我給你帶來一樣東西。”
“好的,不過拿到外邊再給我吧。”報務員見老賈拉卡站着不動,就站起來領他出去。鐵欄人腦子一轉,猛地理解了賈拉卡的笑容意味着什麼。“你拿的是什麼東西,賈拉卡?那是什麼?”
賈拉卡把手上那個沉重的物件拿了出來。
“死亡。”
“什麼——你從哪裏弄來的?啊,聖母阿,快走開!撞針都露出來了——”
下了很大功夫偷竊、積攢起來的工程,用可塑炸藥都被聚集在一起,引爆裝置也已經預備停當,接着,炸藥點燃了,整個通訊室被炸成了碎片,連同賈拉卡和他的鐵欄朋友的十十屍十十骨,橫飛過鐵欄營地,灑落在阿美拉田野中。
宇航員以及航天站工作人員,都從各自的崗位涌了出來。他們起先不知所措地呆在黑暗中,後來他們看到變電站四周閃耀着許多火炬,一些小小的灰色身影在奔跑、跳躍、呼喊,還拋擲着燃十燒彈。
“賈衣混蛋正在進攻發電站!快來呀!”
我們還佈置了其它一些佯攻行動。老英雄們、爲同胞獻身的婦女們都被載入了烈士名冊。我們只能祈禱,願他們速死,少受痛苦。
航天站指揮長的武裝帶就掛在十牀十旁邊的椅子上。在痛苦地遭受凌十辱的過程中,蘇珊拉爾一直窺測着這枝武器,等待着時機。要是指揮長的聽差比斯拉能進來幫忙該多好!可他不能來——飛船那邊需要他。
指揮長的十十婬十十欲還未得到滿足。他從那隻邪惡的紫水晶瓶裏咕嘟了一口星淚液,乜斜着鐵欄人的小眼睛,輕浮地瞟了一眼。蘇珊拉爾微笑着,再次將她那畸形的身軀戰戰兢兢湊過去任他玩十弄。可這一次不行,他要讓這女人來挑十逗他。蘇珊拉爾一邊用柔軟的手指,用顫十抖的嘴脣服侍着他,一邊盼着那預期的響聲快些傳來。她祈禱着,希望指揮長的通話器不要響,不要送來行動失敗的壞消息。爲什麼,啊,爲什麼久久沒有動靜?她很想最後再看一眼鐵欄人的巨型星圖像。那幅奇異的天體圖的一端奇蹟般地閃耀着她所屬的賈衣拉尼民族的標記。在那遙遠的天邊,居住着賈衣拉尼人——當她用身十體忍受屈辱時,她甚至還在大膽地想象,那裏也許有一個賈衣拉尼帝國!
對於鐵欄人粗十暴的蹂十躪她幾乎已經感到麻木了。她的身十體被踐踏成了畸形,這卻更能討得這個鐵欄人的歡心。她是指揮長的第四個“伴女”。前面還有過好幾任指揮長,有的稍好一點,有的更加殘忍。自從賈衣拉尼人有歷史記載以來,當過“伴女”的姑十娘十不計其數。就是象她這樣的“伴女”和比斯拉那樣的聽差,最先在指揮長的私人房間裏,看到了明亮的巨幅立體星象圖。他們給同胞們帶來了難以置信的消息:賈衣拉尼人的故鄉還在!
有一次,一個伴女壯着膽子問起星象圖上有着賈拉尼民族標記的地方。指揮長聳聳肩膀。“那個鬼地方?遠極了,在另一個星系。飛到那兒得花半輩子時間。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符號,也許是什麼人十胡十亂標在圖上的吧。這肯定不是賈衣人的標記。”
可那些標記正在圖上閃着光,那些小小的圖案正是古代賈衣拉尼的金太十陽十徽號。這隻可能證明那遠古傳說的真實十性十!他們本不居住在這個星球。他們是像鐵欄人一樣遨遊太空的賈衣拉尼人的後裔。他們被留在這個星球上了。這裏曾經是那些偉大的賈衣拉尼人統治過的殖民地!
要是能找到他們該多好。可是怎麼找,上哪找?
能不能先和他們通通消息?這太渺茫了。即使通了消息,遠方的同胞又怎麼可能把他們從鐵欄人的魔窟裏搭救出去呢?
不行。儘管看來希望極其微小,他們還是得自己逃出去,依靠自己的力量,飛到賈衣拉尼人居住的星球去。
於是年復一年,經過一代又一代人,一個宏偉的計劃慢慢制訂出來了。那些當僕役、酒店招待、飛船清掃工,以及阿美拉搬運伕夫的賈衣拉尼人,一點一滴暗中窺十探出那些神奇的數字,以及它們的含義:這就是可以使他們飛返故鄉的“托爾”宇宙座標。
從廢紙堆裏,從宇航員的談話中,他們逐漸拼湊出關於“托爾”宇宙的奇異概念。有時候全知全能的鐵欄人,覺得回答賈衣拉尼人那些天真無知的問題是一種樂趣。被允許進入飛船的賈衣拉尼人,竊出了有關神奇的鐵欄飛船的點滴技術情報。那些白天當聽差,晚上當“伴女”的下等人,變成了地下的教師和學生,共同研討着統治者所佔有的祕密。懷着極爲渺茫的希望,他們周密地計劃着每一個細節。這史詩般不可思議的航行終於準備就緒了。
現在,長久盼望的時刻已經來臨。
是時候了嗎?爲什麼還無動靜?蘇珊拉爾還是像先前一樣,微笑地忍受着屈辱,然而她頹喪了。什麼變化也不會發生,不可能發生。這只不過是一場夢;一切都會依然如故:蹂十躪、痛苦……指揮長的獸慾沒有止境,蘇珊拉爾麻木地依從着他。
“留神!”他在她頭上敲了一下,敲得她眼冒金星。
“對不起,老爺。”
“你的牙真長,蘇珊。”成熟的賈衣拉尼人牙齒都很長。“你最好給我重新訓練一個年輕的伴女,要麼把你的長牙拔掉。”
“是,老爺。”
“你把我弄疼了。我親自來給你拔牙吧。老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窗外一道閃光把屋裏照得通明,隨後傳來隆隆的響聲,震得牆壁發十顫。指揮長把她推到一邊,跑到窗前朝外看。
“我的老天,好像是通訊站爆炸了。怎麼——”
他急忙跑過去取衣服、打電話,卻發現蘇珊拉爾用顫十抖的雙手握着他的槍,槍口正對着他。指揮長驚呆了,她勾動扳機,他應聲倒下,胸膛洞十開,臉上還僵硬地帶着驚異的神情。
蘇珊拉爾也驚呆了。她像是在夢遊。她殺了人,殺了一個鐵欄人,一個活人。“我將和他同享,”他喃喃祈禱說。她盯着窗外的火光,把手十槍對住自己的頭部,扣動了扳機。
什麼動靜也沒有。
出了什麼十毛十病?夢幻破滅了,把她拋向了可怖的現實。她急躁地擺十弄着這把古怪的武器。是不是需要撥動什麼機關才能重新頂火呢?她不懂得那充電紅標記是什麼意思——指揮長很粗心,在上次狩獵之後他忘了給武器充電。現在它已經是一枝空槍了。
門被撞開的時候,蘇珊拉爾還在擺十弄那枝武器。鐵欄人一把揪住她,打得她幾乎暈過去。他們邊吼叫邊用皮靴踢她。從她手腕的腺體裏流十出了賈衣拉尼人的猩紅色體十液——她曾看見別人像這樣被慢慢地折磨死,現在輪到她了。
他們開始拷問的時候,她聽見飛船起飛的低沉轟響聲。“夢幻號”起飛了——她的同胞駕駛着飛船。他們得救了!在痛楚之中,她聽見一個鐵欄人的聲音:“賈衣住宅區已經逃空了!所有的孩子都被運上了飛船。”
儘管鐵欄人在拷打她,她還是感到自己的兩顆心臟在歡快地跳動。
然而她很快就轉喜爲悲了。她聽見更巨大的轟鳴聲——鐵欄巡邏艇已經射入太空。那麼,夢幻號完了。巡邏艇將追上她的同伴,摧毀他們的飛船。她悽惶地企盼着快些死在鐵欄人手裏,可她的生命卻頑強地掙扎着,傷殘的軀體一直支撐了那麼久,使她在死前還來得及聽到空中雷鳴般的炮擊聲——她的同胞們一定已經化爲灰燼了。她臨終時確信一切希望全部成了泡影。然而她還是一個字也沒有招供。
駕駛夢幻號的人面臨着極大危險。
“你們這些鬼東西,要是真想讓飛船起飛就該先推那隻平衡杆,不然我們就得一塊完蛋。”
這是鐵欄飛行員在講話——他是第三個俘虜,所以他們不怕他叫喚,用不着堵他的嘴了。
“快,推平衡杆呀——就是那隻紅色拉桿。現在飛船正處於着陸姿態。我可不願意讓飛船撞毀。”
年輕的賈瓦坐在寬大的駕駛椅上,顯得十分矮小。他正在竭力回憶以前辛勤學來的飛船駕駛知識,紅色拉桿,紅色拉桿……他實在沒有把握。他轉過身來打量幾個俘虜。三個鐵欄巨人被捆得結結實實,無可奈何地躺靠在艙壁上。飛船若是起飛,這一面艙壁很快就會變成地板。旁邊的座椅上,比斯拉正用武器對準着俘虜們。這是他們早就從鐵欄人那裏偷到的兩把武器之一。這兩枝武器一直珍藏着,預備用於執行他們最艱鉅的任務:擒獲夢幻號上的鐵欄人。頭一個鐵欄宇航員以爲他們在開玩笑,於是賈瓦一槍射去,燒穿了他的一雙皮靴。
他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十吟,因爲嘴裏堵着東西,他只能嗚嗚地哼。他發現賈瓦正盯視着他,便使勁點點頭,證明駕駛員的警告是真實的。
“我離開駕駛臺時,飛船正保持着降落姿式,”駕駛員又說。“如果你不推平衡杆就起飛,我們都得撞死!”第三個鐵欄人也點了點頭。
賈瓦緊張地回想着飛船的結構圖。夢幻號是一艘過時的,不合規格的飛船。賈瓦繼續發火,沒有動那根紅色拉桿。
“拉呀,蠢貨!”駕駛員吼道。“聖母呀,你不要命了嗎?”
比斯拉焦慮地看看賈瓦,又看看鐵欄人。他也學十習十過各種阿美拉運輸飛船的結構,不過他不如賈瓦懂得多。
“賈瓦,你有把握嗎?”
“我也說不準。我想,在老式飛船上,這根紅色拉桿是一種保險設施,若是扳動拉桿,燃料就會起變化,或是被全部排除,這樣飛船就不能發火了。這就是所謂‘熄火’。看到拉桿上標着鐵欄文字母A了吧?”
駕駛員聽見了賈瓦的話。
“那不是‘熄火’,而是‘平衡’!A代表平衡,懂嗎,蠢貨!推那根紅杆,不然我們會撞死的!”
另兩個鐵欄人使勁點頭。
賈瓦緊張行臉色發青,渾身抖個不停。記憶中的各種結構圖形在他腦子裏似乎變得越來越模糊。他感到頭暈目眩了,從沒有任何賈衣拉尼人,敢於違抗鐵攔人的命令。
緊急之中,他猛地回憶起一幅發黃的舊圖紙。
“不對,”他慢慢地說。
全船同胞的十性十命就在他纖細手指的掌握之中。他撳動電鈕,發火——起飛序列發生器開始工作。
先是滴滴答答響了一陣,隨後從下面傳來“噹啷”一響,飛船下方嘶嘶的響聲急劇地變成雷鳴般的轟響。這隻舊飛船吱嘎響了一陣,晃了幾晃,又猛地往旁邊一斜。飛船會被撞毀嗎?賈瓦心裏已經千百次地體驗到死的滋味。
然而周圍的地平線一直保持着水平狀態。夢幻號一邊抖動,一邊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向上飛昇,搖搖晃晃地鑽入天空。所有的地面標記都已經遠去——他們的航行開始了!賈瓦欣喜若狂地緊十靠在椅背上。飛船沒有撞毀!他的判斷是正確的:鐵欄人在撒謊。
外邊的一切聲音都已消失。夢幻號脫離了大氣層,正在升入星空。
然而另一艘飛船跟了上來。
正當賈瓦松了一口氣,正當飛船上的人們開始歡呼,正當一位同伴急急忙忙跑上來告訴他下邊一切正常,正當一位醫生走去爲鐵欄俘虜治腿傷的時候——駕駛艙裏響起了鐵欄人咆哮般的話音。
“夢幻號,停止前進,返航。回到本星球軌道,準備向我投降。否則我將開炮。”
來報信的賈衣拉尼人嚇得縮了回去。賈瓦聽出那聲音是從受話器裏傳出來的。作爲起飛十操十作程序的一個步驟,受話器已經被打開了。
“這是巡邏艇發出的命令,”鐵欄駕駛員告訴他。“他們追上來了。你現在非返航不可了,蠢貨。不然他們真會開炮把我們轟得粉碎的。”
賈瓦右手邊的一個儀表發出“咔咔”的響聲,儀表上標着“最近點顯示器”的字樣。他不由得朝鐵欄駕駛員轉過頭去。
“這表示我們接近了三個月亮中的一個。不要管它。聽着,你一定得返航。這回我說的是實話。我來教你十操十作方法。”
“返回軌道,準備投降!”那巨大的聲音嗡嗡地響着。
賈瓦卻不加理睬,他正自顧自地忙碌着。這樣不行,他會斷送全船人的十性十命——不過他懂得他的同胞們對他的期望。
“最後警告!我們將立即開炮。”巡邏艇上的聲音冷冷地說。
“他們真要開炮了!”鐵欄駕駛員驚呼了一聲。“看在上帝份上,讓我跟他們通話,我來回答他們!”另外兩外鐵欄人驚恐地瞪着眼睛,拚命想掙脫繩索。他們真害怕了,賈瓦想。他們的表情和剛纔裝假騙人的樣子大不相同了。下一個步驟並不困難,不過需要爭取時間。他摸索着打開了通話器開關,開始講話,全然不理睬比斯拉驚懼的眼光。
“我們馬上停止前進。請等一等,十操十縱有困難。”
“好小夥子!”鐵欄駕駛員舒了一口氣。“現在不怕了。看到加速標度盤下邊的德爾塔——V測定器嗎?唉,這很難講得清楚。讓我來駕駛吧。咱們誰駕駛都一樣。”
賈瓦不理他,繼續執行着那項冒險計劃。他懷着虔敬的心情輸入了那個座標。他從小就將這神聖的座標銘記在心。如果不出差錯,這套數字將能使他們通過托爾空間到達賈衣拉尼人的故鄉。
“再給你們三密尼時間,”巡邏艇上的追擊者說。
“聽着,他們說到做到!”駕駛員喊道。“你想幹什麼?放開我!”
賈瓦繼續十操十作。最近點指示器發出更高的鳴響。他依舊毫不理睬。當他轉向小小的托爾空間控制檯時,鐵欄駕駛員這才猛地明白過來。
“不行!啊,不行!”他尖十叫道。“啊,看在上帝份上,別這麼幹!你這個白癡,如果你在離星球這麼近的地方轉入托爾空間,我們一定會和星球相撞!”他尖聲慘叫起來。另兩個鐵欄人一邊吼叫,一邊掙扎。
他們的憂慮是對的,賈瓦感到很妻慘。他們的勝利只是曇花一現——一切就要完結了。
“再過一密尼,我們就開火,”追擊者的話音無情地轟鳴着。
“停止前進!停下來!”鐵欄駕駛員嚎叫着。
賈瓦看了比斯拉一眼。比斯拉明白了他的意圖。他噘十起嘴來,按照賈衣拉尼人的方式真心實意地朝他一笑,又作了一個“聽天由命”的姿式。過道里站着的賈衣拉尼人懂得了他們面臨的形勢。一陣唏噓的嘆息聲傳遍了整個飛船。
“開炮,”追擊者厲聲喝道。
賈瓦猛地搖動了托爾空間控制檯的轉臂。
警報器尖嘯起來,隨即又戛然而止,所有的色彩都消失在一片黑暗中,整個宇宙世界劇烈地一抖——這時候,由於一個十分稀有的機會,附近的三顆月亮正好排成了一條直線,也正好遮擋住巡邏艇以及它發射的攻擊導彈。在這種情勢下,夢幻號在一毫微密尼的時間裏,處於衆星體之間的一個半零點位置。在這轉瞬即逝的一刻,飛船猛地釋出它的“托爾”場,飛船周圍的維數頓時增加了幾倍,飛船自身則像一顆小小的蘋果籽一般“嗖”地被彈入空渺無物的托爾空間。
一陣爆炸震動了附近的宇宙空間,震波襲擊了三個月球。也波及了月下的星球。“夢幻號”在千鈞一髮之際脫逃了。事後,賈衣拉尼人驚異地發現,一片雪亮的金屬以及一塊帶着泥土、野草的岩石,不可思議地緊緊嵌入了飛船厚實的貨艙外殼中。
與此同時,全船的賈衣拉尼人都一齊放聲唱起聖歌來,他們無法找到第二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喜悅。
自十由了!“夢幻號”飛入了托爾空間。在那裏,敵人再也無法追蹤他們!賈衣拉尼人正在安全地飛行。
他們正在安全地行進——朝着一個陌生的目標。他們不知道這次旅行需要花費多長時間,然而水、食物和空氣的儲備卻少得可憐。
下面就是“夢幻號”穿越托爾空間的旅行記錄。在這樣的旅行中無法計算時間,但時間卻在無窮無盡地逝去……
賈肯把珍貴的名冊卷軸捲起來,小心翼翼地收在一邊,然後碰了碰他同伴的手。賈肯是裝在阿美拉密封罐裏上船的嬰兒之一。他有時感到自己還記得他們脫逃的那個不平凡之夜。他當然還記得那種歡樂的心情,記得人們從一場惡夢中解脫出來的情景。
“等待的時間真難熬,”最親近的夥伴說。他只不過比小十毛十孩子稍大一點。“再給我們講一講鐵欄鬼子吧。”
“他們不是鬼子,他們只不過是和我們極不相同的外國人,”賈肯十溫十和地更正了那少年的話。他的眼睛與莎拉絲娃蒂相遇。她正在小小的資料艙窗口逗小夥伴們玩呢。賈肯忽然想到,等他和莎拉絲都老了的時候,他們將是真正見過鐵欄人的最後兩名賈衣拉尼人。那時當然只有他們曉得鐵欄人如何可怖和強大,只有他們才明白,遭人十奴十役的屈辱和痛苦在他們父輩的靈魂中留下了多深的烙印。他想,這當然是一件好事,但從某些方面看來是否也會帶來害處呢?
“他們生着紅皮膚,有的人膚色發黃或者呈棕色。他們十毛十發很淡,幾乎全身光禿禿的。長着亮晶晶的小眼睛,”他正在給孩子們描述鐵欄人。“個子很大,身高大約相當於從這裏到舷窗那麼遠。有一天,夢幻號的三個鐵欄人正在外邊放風的時候,忽然衝進駕駛室,重新調節了陀螺儀。於是飛船拚命旋轉起來,人們都摔倒在地,又被甩得緊十貼着牆壁。他們自以爲體力強就能戰勝我們。”
“他們滿以爲能夠奪取夢幻號,衝出托爾空間,回到鐵欄人居住的星系!”他的兩位女同伴齊聲背誦道:“但是,老賈瓦拯救了我們。”
“是的。不過那時賈瓦還是個小夥子。幸運的是,他正好待在中央圓廳裏,那裏藏着先前的舊武器,好幾百天以來沒人動過這些武器了。”
一個同伴笑了。“這是賈衣拉尼人的運氣。”
“不對,”賈肯對她說。“不要迷信。這是一種巧合。”
“賈瓦把他們三人全部殺掉了!”少年激動地喊起來。
有人朝他噓了一聲。
“不要隨便說‘殺’這個詞,”賈肯嚴肅地說。“先要想想這個詞的含義再使用它,小傢伙。賈衣薩那答——”
他在訓誡這少年的進候注意到自己用詞不當:那個“小傢伙”實在已經長得和他同樣高大,他自己也比他的父母更加壯實。這一定是因爲孩子們喫的是從飛船循環系統中得到的鐵欄混合食物,儘管食物配給量控制很緊。當長輩看到後輩長得越來越高大時,他們想起了另一個古老的傳說:他們的祖先曾經都是巨人。後來由於土地的匱乏,他們的體型也越來越退化。是否每種傳說最後都會變成現實呢?
同時,他又一次向那個少年以及別的同伴講起賈瓦作出的決定多麼可怕。當人們不允許他以自十殺的方式贖罪時,他痛苦得幾乎發了狂。那天的情景給賈肯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先是人們都被甩到牆壁上,亂作了一十十團十十——接着是一陣爆炸聲——於是大家得救了。隨後,人們展開了長久的爭論。他們規勸賈瓦說,他十精十通駕駛飛船的技術,大家不能沒有他。賈瓦痛苦地懺悔說:“當時我有過一個自私的念頭,就是他們死後,我們可以享有他們那份水、食物和空氣。”
“因此,連應該分得的那份食物賈瓦也不肯喫,他還總是睡在地板上。”
“因此,他總是情緒低沉,”少年說,他皺着眉頭,極力理解賈肯的教誨。
“是的。”然而賈肯知道他永遠也無法真正理解。幾個活生生的人——儘管是懷着敵意的外國人——轉眼之間變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死十十屍十十,沒有見過這幅慘狀的人就不可能理解賈肯的話。他們按照正規葬禮,將三具十十屍十十首投入了循環系統的貯物箱,就像他們處置自己人的十十屍十十體一樣。現在,賈衣拉尼人的肌體中一定會有鐵欄人肉十體的分子。這真具有諷刺意味。
他心中掠過了一道十陰十影。幾天以前,他曾經認爲這些年輕人,以及他們後代的後代,永無必要懂得什麼叫作屠十殺。現在他拿不定主意……他暫時不願深想這個問題。
“航行紀錄一直記到現在了嗎?”莎拉絲娃蒂在艙門口問道。像賈肯一樣,她也很難讓年輕的同伴安靜地忍受等待的寂寞。
“是的。”
賈肯輕輕地翻閱着書架上那本手寫的飛行日誌。他們把所有能找到的舊文稿、舊圖表都蒐集起來,把這些雜七雜八的書頁都裝訂到一起。他一頁頁地翻着,清晰的賈衣拉尼文字映入他的眼簾:“飢餓……食物配給量減少……斷糖了。缺水……維修……成年人再次削減定量……缺氧……孩子們……限制供水……孩子們需要……我們還能堅持多久……快要支撐不住了。當……時,缺乏……”
是的,他的一生就是如此,大家都這樣生活着:給養匱乏,禁閉在這旋轉着的巨型圓筒裏。他無法回答這無情的疑問:能夠衝破這牢籠嗎?如果衝破了,又能到哪裏去呢?也許一切都不會改變,他們將全部困死在這亙古不變、漆黑一十十團十十的真空之中?
偶爾也發生過幾次古怪的事情,譬如,一隻輕巧的妖船曾經神祕地突然出現在他們飛船的近旁,妖船裏不知名的怪物探頭探腦地朝他們張望——然後妖船又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夢幻號上,神奇的電子計算機中的線路,正在滴滴答答地朝着預定的座標進行運算,不過誰也不懂得怎樣檢查運算進展的情形,連計算機是否還在正常工作也弄不清。當飛船的航行時間由幾百循環日增長到幾千循環日的時候,等待的煎熬使人們愈加難以忍耐。有人變得一言不發;有人沒完沒了地祈禱;有的則忙忙碌碌地去幹最瑣碎的小事。老比斯拉是他們的領袖;他永遠不會氣餒,總在鼓舞大家。然而儘管賈瓦這個人作過那件可怕的事,儘管他甘願當一個沉默不語的隱士,人們還是把他看作希望的象徵。並不是因爲他曾經成功地駕駛夢幻號啓航,也不是因爲他不僅一次,而且兩次地挽救了全船人的生命。大家崇敬他,因爲他有着真誠坦率的胸襟……賈肯翻閱着破舊的飛行日誌,心想也許孩子們最少痛苦,因爲他們什麼也不懂,只知道等待,等待那美好的一天。
後來——航行日誌的最後一頁記得很清楚——奇蹟終於發生,美好的日子來到了。一切都出人意料,他們正準備渡過第三千×百個循環日的時候,飛船震動起來,四周響起一片陌生的、機件相互磨十擦的轟隆聲。人們驚惶地跳了起來,亂作了一十十團十十。他們聽到金屬受擠十壓發出的陣陣恐怖的巨響——破舊的飛船釋放出它的“托爾”場,脫離了托爾空間,飛入普通宇宙。
多麼美妙的天空!點點繁星——像在神話中一樣——在每個舷窗中閃耀,有的鑲在深色的夜幕上,有的襯着絢麗的光環!不管孩子還是大人都在奔跑,驚喜十交十加地歡呼着從一個窗口跑到另一個窗口。
人們慢慢才意識到目前的真實處境:他們仍然孤零零地在陌生、空寂、無限的太空中航行,不知道這星空裏有着怎樣的生物,怎樣的國家。飛船上維持生命的給養已經少得可憐。
他們開始執行早已擬就的計劃。發報機已經調好,向着賈瓦認爲最遠的距離範圍之內發出了賈衣拉尼人的呼救訊號。一個敢死隊組成了,他們走出飛船,爬到船殼上,都穿着改得奇形怪狀的鐵欄宇宙服。他們刷掉了醜陋的鐵欄星徽,重畫了一個巨大的金太十陽十徽號。他們塗掉了鐵欄船名,用賈衣拉尼文寫上了“夢幻號”三個字。如果他們仍在鐵欄帝國的疆域之內,他們將會受到加倍的懲罰。
“我母親出去了,”年齡最大的一個同伴自豪地告訴賈肯。“這是一樁很危險、很艱難的任務。”
“是的。”賈肯十溫十和地撫十摸她。
“我要是也能出去就好啦。”最小的同伴說。
“總有那麼一天,等着吧。”
“您總是說‘等着吧。’我們不是一直在等嗎?”
“是的。”
等待——啊,他們等了多麼久,環境越來越艱難,希望越來越渺茫。他們不知道該朝哪裏飛,於是就慢悠悠地朝最近的一顆亮星駛去。多數人都對前途不再作指望。
終於有這麼一天——這是偉大的一天——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道陌生的星光,它逐漸變成一艘巨大的飛船,朝他們飛了過來。
他們看到那艘飛船的船首印着金太十陽十徽號。
連最小的兒童都永遠記得這個徽號。
像神話一般,那艘飛船向“夢幻號”靠攏,將它繫牢,又把生滿鏽的封閉艙門撬開。“夢幻號”的乘客們看見夢幻變成了現實:陌生的賈衣拉尼人隨着一陣新鮮空氣涌進了飛船。這是真正的賈衣拉尼人,不過他們都是像鐵欄人一樣的巨人,高大、挺拔,容光煥發。他們擡起雙臂,用古老的姿勢向船上的人們打招呼。聞到“夢幻號”上混濁的空氣,他們都皺起了鼻子。聽到人們唱起感恩讚歌,他們又都驚訝得直眨眼睛。
在這段時間裏,他們的頭領一直在耐心地重複着一句話。他的腔調很古怪,不過“夢幻號”的乘客們能夠聽懂。他說:“我是可汗力,名叫賈莫那?維扎。你們是什麼人?”一個小個子老婦人衝到跟前,手裏拿着一隻水栽法苗圃的樹葉紮成的花圈,想往他頭上套。她喊道:“賈莫那!賈莫那,你是我已經去世的兒子!啊,我的兒子!”他尷尬地笑着彎腰與她擁抱,叫她“十媽十十媽十”,隨後輕輕把她放到一邊。
然後雙方進行了解釋。人們驚訝着,嘆息着。大個子賈衣拉尼人分散開來檢查“夢幻號”,每人後邊跟着一羣肅然起敬的圍觀者。這些巨人查閱了舊圖紙,打開計算機,熟練地檢查了“托爾”座標運算程序。他們也顯得很激動;看來“夢幻號”立下了一樁偉績。有一個巨人開始向他們提出一些神祕、古怪的問題,諸如:他們見到鐵欄人有哪些型號的飛船;鐵欄人的服裝顏色及番號等等。賈莫那可汗力不斷對人們說,“等一等,大家慢慢講。”這以後,巨人們開始爲飛船補充食物、水和新鮮空氣。
“我們將讓你們的飛船飛到防禦基地去,”他說。“等你們準備停當,我派三個人與你們同行。”
賈肯的心情十分激動,他實在記不起,他在什麼時候才注意到他們的賈衣拉尼救星全都帶着武器。
“他們是巡邏部隊,”老比斯拉猜測說。“可汗力是一種軍銜。那是一艘戰船,它的任務是保衛賈衣拉尼星際聯邦。”
他不得不向年輕的同伴們作進一步解釋。
“就是說,我們再也不會受人欺壓了!”他的一雙老眼閃着亮光。“我們的信念,我們誠實謙遜的品格,我們的賈衣薩那答傳統再也不會被強權踐踏到泥土中!”
賈肯的雙腳從未沾過泥土,但他聽得懂比斯拉的話。所有的人都感到歡欣鼓舞。連賈瓦那張向來掛滿愁容的臉也稍微鬆馳了一下。
賈衣拉尼女人也登上了“夢幻號”,這又引起人們一番讚歎。這些美貌的巨型婦人對他們作了一些奇怪的,有時甚至令人難堪的動作。賈肯學了一些新詞彙:預防接種、混蟲傳染,還有防腐抗菌。他的衣服以及別人的衣服都被拿走,還回來的時候衣服都變了樣,還散發着一種不同的氣味。他偶爾聽見賈莫那可汗力對一個女巨人說:“我知道,可汗力。你很想把這艘飛船的船殼卸開,把裏邊的東西全部清除,只留下那些乘客。不過你應當懂得,我們正在接觸歷史。這些破衣爛衫,這些可憐巴巴的艙房都是活生生的歷史。它們可以充當考察歷史的證據。你可以清理它們、打掃它們,清毒、滅菌、噴藥,隨便你用什麼辦法把它們弄乾淨。不過一定要讓它們保持原狀。”
“不過,可汗力……”
“就這麼辦吧。”
賈肯沒時間再聽下去了。這一天他們要去參觀奇妙的戰艦。他們大開眼界,那裏的物件都碩十大無比。參觀之後,主人招待他們吃了一頓美餐,然後一道唱歌。他們學會用新歌詞唱一些古老的賈衣拉尼歌曲。等他們回到“夢幻號”的時候,發現飛船裏充滿了一種氣味,弄得他們打了好幾天噴嚏。不久,他們發覺再也不用遍身撓癢了。終生與他們作伴的那些小飛蟲都不見了。
“他們把小飛蟲弄走了,”賈肯的母親說,“大概飛船上不該有這些蟲子。”
“小飛蟲被殺死了,”老賈瓦打破了沉默,冷冰冰地說。
帶領他們飛往防禦基地的三名賈衣拉尼巨人上船來了。賈莫那可汗力向大家作了介紹。“我該走了。基地一定會熱烈歡迎你們。”
他們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激動地爲賈莫那等人唱了告別歌。
留下來的三個巨人,忙碌地執行着檢查“夢幻號”機件的神祕任務。老比斯拉以及另外幾個男人,專注地在一旁觀看、學十習十,賈瓦卻顯得漠不關心。他們很快就回到了托爾空間,但這一次他們的境遇大爲不同了。飛船上備有充足的空氣、水和食糧。只航行了十個睡眠週期的時間,“夢幻號”又按照人們已經熟悉的方式震顫起來。飛船脫離了托爾空間,飛入一片晴空,舷窗中閃耀着一個藍色的太十陽十。
一個星球出現在他們附近。賈衣拉尼駕駛員讓飛船駛往星球十陰十暗的邊緣,朝着一個巨大的航天港降落下去。無數飛船停泊在那裏,飛船中全都是燈火通明。航天港的遠處延伸着一片亮晶晶的巨網,像是夜空中的點點繁星。
賈肯學會了一個新詞:城市。他急於參觀這城市,簡直等不到天亮。
“夢幻號”上的五名長者,很快就被恭恭敬敬地接了出去,準備會見這神奇國土的元老們。五位長者乘坐的是一架古怪的陸上飛機。“夢幻號”上的人們從後面望去,看到陸上飛機四周裝有一種明亮的防護設施。他們盼着長者們快些歸來。“他們走了這麼久,”賈肯最年輕的同伴抱怨說。他已經瞌睡了。
“我們再看看外邊,”賈肯提議說。“咱們換換地方好嗎,莎拉絲娃蒂?”
“當然可以。”
莎拉絲娃蒂一家人住後挪了挪,讓賈肯一家走到舷窗前。引力增加之後,他們有些不十習十慣,行動很笨拙。
“看,那邊——有人!”
真的。賈肯在夜色中看到無邊無盡的賈衣拉尼人。柵欄外邊千萬張灰白的臉孔正向夢幻號轉過來。
“我們是歷史,”他引用賈莫那可汗力的話。
“那是什麼?”
“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看哪——咱們的長者們回來了!”
人羣十騷十動了一陣,讓出一條路來。長者們乘坐的陸上飛機開到“夢幻號”旁的空地上。
“來看哪,莎拉絲娃蒂!”
他們伸長脖子,擠在舷窗邊,勉強能看見長者和護送他們的巨人,從陸上飛機裏走出來,彬彬有禮地互相道別。
“快!他們將在中央大廳裏對我們講話!”
飛船回到陸地之後已經改變了姿式,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人們感到很不十習十慣,父母們已經在中央廳的門旁坐了下來。孩子們有的攀上可以坐的機器部件,有的爬上大人的膝頭。人們聽見五位長者正緩慢地從下面走來,登上長久不用的中央舷梯,走向可以向大家講話的地方。
他們出現的時候,賈肯看得出他們十分怠倦。他們的黑眼睛裏閃着喜悅、興奮的光芒,然而賈肯感到他們臉上也顯出了一種緊張的情緒。
“我們受到了熱烈的歡迎,”老比斯拉走到大廳中央的時候說。“我們看到各種新奇的東西,幾天幾夜也說不完。到時候你們都能夠親眼看到這些東西。我們被送去會見這裏的元老,和他們共進了晚餐。”他頓了一下。“有一位元老詢問了我們所見到的鐵欄人的情形。我們的消息儘管已經陳舊,可看來對他們卻很寶貴。我們當中每一個人,只要還記得我們先前的生活,就要努力回憶出每一點細節。比如,鐵欄宇航服的顏色、他們的官階徽號、來往飛船的船名和外形等等。”他感慨地笑着說:“聽到他們那樣隨便甚至輕蔑地談論鐵欄人,我們真有些……不十習十慣呢。現在我們終於明白,鐵欄帝國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強大。也許因爲它已經衰老,或者是發展得過於龐大了。我們——”說着,他合十攏雙手作了一個感謝天恩的姿式——“我們賈衣拉尼人不懼怕鐵欄人。”
大廳裏響起一片驚喜的嘆息聲。
“是的,”比斯拉讓大家靜了下來。“現在談談我們今後的安排。要知道,在他們眼中,我們是一羣奇異的人物。他們認爲,我們從遙遠的地方飛來這裏,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蹟。不過,呃,我們和他們之間有着很大的差別——我們像是來自另一個時代。這不僅是指我們的身材。甚至他們的孩童也比我們的成年人懂得多。我們不能就這樣跑出去,和這座城市或是城郊的居民住在一起。儘管他們也是我們的同胞,也是虔誠的賈衣拉尼人。我們年紀大的人見多識廣,懂得我們目前的處境。你們也一定會明白的。你們當中有些人,可能已經想到了這一點,是嗎?”
大廳門旁的人們輕聲表示贊同。連賈肯都意識到自己也曾不自覺地想到過這個問題。
“當然,將來事情還會發生變化。我們的後代,或者後代的後代將會變得和他們一樣。我們自己都還需要學十習十。”
他深沉地微笑了一下。然而賈肯卻注意到了老賈瓦的臉。賈瓦沒有笑;他低垂着眼睛,顯得又焦慮,又憂傷。真的。他們似乎都有些憂心忡忡,連比斯拉也不例外。出了什麼事呢?
比斯拉繼續講演,他的聲音嘹亮動聽。“因此,他們爲我們找了一塊肥沃的土地,是一個美麗的星球上的一片空地。夢幻號將留在這裏,作爲我們這次偉大航行的永恆紀念。他們將用另一艘飛船送我們走,飛船裏帶上我們需要的物品以及將要留在那裏幫助我們、教導我們的人員。”他又合掌作了一個感謝天恩的手勢,鄭重地說:“我們自十由的生活從此開始。我們生活在賈衣拉尼人的國土上,和我們自己虔誠的同胞們在一道。”
正當聽衆開始吟唱聖歌的時候,老賈瓦擡起頭來。
“他們是虔誠的同胞嗎,比斯拉?”他厲聲問道。
唱歌的人都驚奇地靜了下來。
“你也看見了他們的聖園,”比斯拉的聲音居然也變得嚴厲起來。“你也看見了那些聖經雕刻,還有那些修行的人——”
“我看到了許多富麗堂皇的場所,”賈瓦打斷了他的話。“那裏的人衣着華麗,卻整天無所事事。”
“我從沒有聽說過信仰賈衣薩那答的人就得穿得破破爛爛,”比斯拉爭辯道。“穿着華麗在這裏也是榮譽的標誌。”
“而且,在那些聖潔的場所,”賈瓦毫不退讓,“我看見了像我一樣老的賈衣拉尼人,穿着和我差不多破舊的衣裳,幹着粗重的活。對這件事你避而不談,比斯拉。你也沒有告訴大家,我們這裏的元老們是多麼年輕,年輕得讓人起疑。想想吧,這隻能說明他們不再滿足於我們民族的傳統智慧。這兒時興着一些與賈衣薩那答十習十俗相悖的新風氣。”
“不過,賈瓦,”另一位長者插言說,“這兒有許多事情我們還不大清楚。時間長了我們肯定會——”
“有許多事情比斯拉不願意去弄清楚,”賈瓦直率地說。“他也沒有告訴大家,他們請我們喝的是什麼。”
“啊,賈瓦!不要這樣,我們懇求你。”比斯拉聲音發十顫。“我們事先講好了,爲了大家的利益——”
“我可沒和你們講好。”賈瓦轉向了下面的聽衆,他那傲岸的目光掃過人羣,似乎在盯視着遠方。
“啊,同胞們,”他莊嚴地說,“‘夢幻號’並沒有回到故鄉。也許它根本就沒有家鄉。我們來到的地方是賈衣拉尼星際聯邦,這是宇宙中一個新興的強國。我們在這裏是安全的。不過賈衣拉尼聯邦也好,鐵欄帝國也好,最終都沒有什麼兩樣。比斯拉告訴過你們,那些所謂元老曾經招待我們喫飯。可是他沒告訴你們,元老請我們喝的是什麼飲料。”
“他們說那是沒收充公的物品!”比斯拉嚷道。
“那又有什麼不同呢?我們高貴的賈衣拉尼同胞,我們有着虔誠信仰的同胞——”賈瓦痛楚地合上了眼睛,嗓音也變得沙啞起來:“我們賈衣拉尼人也開始喝星淚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