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樹》作者:克利福德·西馬克

作者:[美] J·J·特倫布利 詹姆斯·E·湯
武彬譯

  (《音樂樹》,原名《惡魔》。在這篇中篇科幻小說中,西馬克創造了一個植物文明的世界。和他的其他小說一樣,《音樂樹》也探索了各種生物之間的關係。各種生物——動物或植物,都與人類生活有密切關係,人類應熱十愛十各種生命形態,與之十交十往,才能達到互利的目的。異星生物、各種不同的生命形態,新的生存形式的可能十性十——所有這些都是貫穿西馬克科幻小說的主題思想。)

  在這個植物王國裏,地衣①不是在每個地方都能生長的,它只能生長在土壤稀薄的地方。在土壤稀薄的地方,高大、貪婪而又兇惡的植物是無法生長的。因此,這些植物也就無法搶走地衣的光照,無法強佔地衣的地盤;它們既不能趕走地衣,又不能給地衣任何其他的傷害。所以,雖然長在窮鄉僻壤,地衣倒也知足了,至少他們的生活是安寧的,生命是有保障的。

  【①地衣:低等植物的一類,植物物體是菌和藻的共生體,種類很多,生長在地面、樹皮或岩石上。】

  爲了豐富他們的生活,地衣天生就有一種本事,即傳播小道消息。目前,地衣正在傳播一條消息。這條消息傳了一程又一程,在方圓數千公里的範圍內傳開了。

  尼科迪默斯聽到了這條消息,尼科迪默斯是唐·麥肯齊的生命毯。剛纔麥肯齊把他扔在浴十室門外,只管自己洗澡,所以就有了這個故事。

  浴十室裏,麥肯齊在從從容容地沐浴,他在浴缸裏翻過來,滾過去,就像一頭豬在嬉水一樣,嘴裏一面還在粗聲粗氣地唱歌。這時候浴十室門外的尼科迪默斯正在悶悶不樂,他感到他現在只是半個東西了。事實上,不同麥肯齊在一起,尼科迪默斯連半個東西也算不上。尼科迪默斯和他那一族類的其他東西,在人類眼裏是被看作智能生命的,但是隻有當他們披在人十體上時,他們纔有智能。他們的智能和情感是從披着他們的人身上借來的。

  在人類還沒有來到這個洪荒世界以前,生命毯自古以來就過着一種百無聊賴的生活。偶爾他們當中有一、兩個會同較高級的植物生命攀親,但這種機會不多見。其實,攀上這種關係不見得就能好到什麼地方去,所以攀不攀也都一樣。

  可是當人類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時,生命毯終於受到了歡迎。在他們和地球人之間雙方達成了一項協議,這項協議對雙方都極爲有利,因此雙方很融洽,他們開創了兩種生物共生①的先例。一十夜之間,生命毯成爲人類在探索銀河系的過程中所取得的最偉大的成就。

  【①共生:兩種不同的生物生活在一起,相依生存,對彼此都有利,這種生活方式叫做共生。】

  生命毯是種很奇妙的植物:他們有一種本領,他們能夠爲人十體採集能量,並把能量轉化成食物;他們有一種神祕的本能,他們知道人十體需什麼食物,他們還能滿足人十體的基本醫療要求。所以,一個人披上一件生命毯,當然就跟披一件大氅一樣披在身上,他就再也不必爲上哪裏找喫的而發愁,他知道生命毯會正確地給他餵食。如果出現代謝功能紊亂,生命毯還會自動、十精十確地排除他的不適反應。

  如果說生命毯給人類帶來了食物和熱量,併成爲人類的貼身醫生,那麼人類給他們帶去的,則是更爲珍貴的東西——生命的意識。一件生命毯一旦披在了一個人的肩上,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就成了那個人的幽靈,分享他的智慧和情感,從而也就擺脫了自己那種乏味、沉悶的生活,並贏得了一種較爲高貴的生命,雖然這種生命是虛僞的。

  尼科迪默斯先是在浴十室門外黯然神傷,繼而他惱羞成怒,感覺到他身上的那層薄薄的人類生命的外表正慢慢地離他而去,他心裏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怨恨。

  終於他感到自己受了騙,上了當,因此他搖搖擺擺地走出了貿易站。他想象自己是很了不起的,也是很高大的。他左右搖晃,笨拙地移動着身軀,就如同是一張紙在微風中飄動。

  磚紅色的太十陽十無十精十打采地照在這個世界上。即使在正午時分,十陽十光也還是像在黃昏的時侯那樣微弱、暗淡。這個太十陽十是恆星西格馬·德拉科。現在尼科迪默斯跳動的身形在青紫色的地上投下了紫色的影子,影子隨着他跳動的身形在地上蠕十動着。這時,有一棵獵槍樹對着尼科迪默斯放了一槍,但是沒打中,差了至少1米的距離。這棵獵槍樹近來眼力很是不濟,每次開槍,槍槍落空,連着好幾個星期沒有打中過一樣東西。最好的一次,就是把內利嚇得要死。內利是機器人,她是一個從來不說謊的機器人,她的工作是管理公司的財務。那次獵槍樹對着貿易站裏面的內利放了一槍,但是子彈打在貿易站的鐵牆上,“當”的一聲巨響,把正在屋子裏工作的內利嚇得魂飛魄散。

  內利是管錢的。只要她管錢,就沒有人能從公司騙走一個銅子,所以大家不喜歡她,也就沒有人對她表示同情和安慰。

  不過話又說回來,正因爲她錢管得緊,所以她纔來到了這個貿易站。

  內利在貿易站工作已經有好幾個星期了,她誰也沒有得罪。她喜歡和百科全書①親近。但是最近她發現百科全書在讀她的大腦,她很反感,希望他能自尊,不要窺視別人的內心世界。

  【①百科全書:作者杜撰的一種植物,這種植物能直接從人的大腦中獲取各種信息,並貯存起來。】

  尼科迪默斯告訴獵槍樹,說他真是個窩囊廢,要他還不如對着自己有血有肉的身軀開槍算了,還說只有這樣開槍纔有可能百發百中。說完,尼科迪默斯揚長而去。獵槍樹知道尼科迪默斯背叛了自己的同胞,是個植物世界裏的叛徒,所以就又朝他放了一槍,但是這次更不準,比剛纔那一槍差了整整一倍的距離。雖然心頭的憎惡並沒有發泄掉,但是獵槍樹也只好作罷。

  自從尼科迪默斯和一個人攀上關係以來,他同這個行星上的其他植物就沒有多步來往了,就連和百科全書的關係也疏遠了。現在當他經過一個長滿地衣的地方時,他聽到地衣正在窸窸窣窣地講話,他收住腳步停了下來,像模像樣地豎十起耳朵聽着,他聽到了一條重要捎息。

  他就是這樣無意之中昕到了有關奧爾德的消息。奧爾德是個音樂指揮家,一直在音樂谷搞創作,現在他終於創作出了一部偉大的作品。尼科迪默斯知道音樂谷只有半個世界那麼遠,但有時候消息要繞上很大的一個圈子才能傳過來.所以這個消息可能在兩、三個星期以前就傳出來了。不過這沒有關係,他可以奔回到貿易站去報告。於是他就開始急速地移動身軀,儘可能快地奔跑起來。

  這條消息不能再拖延,麥肯齊必須馬上知道。離貿易站還剩下最後一段路時,尼科迪默斯故意踢得路上塵土飛揚。接着,他推開貿易站的門。得意洋洋地飄了進去。貿易站的門上掛着一塊招牌,招牌上歪歪扭扭地寫着這樣幾個字:“銀河貿易公司”。這塊招牌掛在門上有什麼用處呢?誰也不知道它有什麼用處。在這個行星上,人類是唯一能看懂這塊招牌的生物。

  尼科迪默斯站在浴十室門前,心急如焚地用身十體撞着門。

  “好了,好了,”麥肯齊喊道,“我就要洗好了,我知道我洗澡洗得時間又太長了。請安靜,不要急,我馬上就出來。”

  尼科迪默斯停止了撞門,但他的身十子還是不安地扭十動着他必須把他聽到的消息馬上告訴麥肯齊,不然他激動的心情就無法平靜下來。他聽到麥肯齊跨出了浴缸,在擦乾身十體。

  麥肯齊大步走進辦公室,身上披着很幸福的尼科迪默斯。

  辦公室裏,有一個人坐着,兩隻腳擱在辦公桌上,他一面十抽十着菸斗,一面看着天花板發愣。他是公司老闆,大名是納爾遜·哈珀。

  “你好,老夥計。”老闆說,他用菸斗十柄十指了指一個瓶子,“抓一點嗅嗅,通通氣。”

  “尼科迪默斯剛纔出去和地衣聊天去了,”他說,“他對我說,有一個音樂指揮家創作了一部十交十響樂,他的名字叫奧爾德,據地衣說,這部十交十響樂很了不起,堪稱是一部傑作。”

  哈珀把腳從辦公桌上挪開。“奧爾德?我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傢伙。”他說。

  “我們以前也從來投說過卡德馬呀。”麥肯齊提醒他,“但是卡德馬後來創作出了十交十響樂——《紅太十陽十》,現在大家都狂十熱地崇拜他。要是奧爾德創作出了什麼作品,我們一定要認真對待,即使是很平庸的一部作品,我們也要把這作品買下來,地球上的人喜歡我們公司出品的這種樹音樂。他們喜歡到了快要發狂的地步,就像他們喜歡那個傢伙的作品一樣,就是那個作曲家,他叫什麼名字來着?”

  “韋德,”哈珀說,“埃傑頓·韋德。他是當今地球上最負盛名的作曲家,但是當他聽了十交十響樂《紅太十陽十》以後,自慚形穢,便離開了地球。後來就沒有他的消息了,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老闆把菸斗放在手掌上玩十弄着。“真是不可思議。我們到這個行星上來本是想做地毯生意的,也許還想做食品生意,專爲高級餐館提供特色蔬菜,每盤菜收費10元,甚至還想做礦產生意,就像我們在行星埃塔·卡西歐普上所做的那種生意。

  但是我們現在不是在做這些生意,我們現在居然做起音樂生意來了,專門買賣十交十響樂,這個買賣賺起錢來真是太容易了。”

  麥肯齊又抓了一小撮藥粉嗅嗅,把瓶子放回去,然後擦了擦嘴。“我不太清楚我是否喜歡做這種音樂生意。”他坦率地說,“我不懂音樂,但是根據我的所見所聞,這種音樂聽起來離奇得很。一個人聽了這種音樂,他便好似着了魔一樣,不能自持,而且,他還會想出許多希奇古怪、別出心裁的念頭來。”

  哈珀咕咕噥噥地說:“你自然是不會中邪入魔的,你有很多定心醒腦液,如果你受不了音樂的誘十惑.快要把持不住了,你可以喝上一大口定心醒腦液,這樣音樂就奈何你不得了。”

  麥肯齊點點頭。“有一次,樹音樂差一點把亞力山大給毀了,你還記得嗎?那次他去音樂谷聽音樂,因爲定心醒腦液沒有喝足量,他突然狂喊起來。我衝上去抓住他,想把他帶走,但是已經遲了,音樂好像控制住了他,他不想離開。他掙扎,他尖十叫……。自從那時起他就一直神魂顛倒,沒有正常過。後來,他不得不返回地球。醫生說他們能使他清醒過來,恢復正常,但是警告他不要再回去。”

  “他又回來了,”哈珀不緊不慢地說。

  “你說什麼?”

  “亞力山大又回來了,”哈珀說,“格蘭特在格魯姆貿易站發現了他。我想他同格魯姆人合夥經營一家貿易公司,這個卑鄙的小人,這個叛徒,公然和自己的同類作對。上次你們是不應該救他的.你們應該讓音樂控制他,整死他。”

  “你準備對格魯姆貿易站採取什麼措施?”麥肯齊問。

  哈珀聳聳肩。“我能有什麼措施?除非向格魯姆貿易站宣戰。不過戰爭的跡象已經顯露出來,在地球和三十四號格魯姆星球之同,已經充滿了刀光劍影。你聽說了嗎?所以,我們這兩家貿易站哪一家都不敢輕舉妄動,誰都不敢率先公然進入音樂谷,更不敢獨佔音樂谷。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兩家星球貿易站將會有一個公平的機會,競爭做音樂生意。當然,一切都必須按照草簽的協定去辦。銀河系管理委員會剛正不阿,要是他們知道我們在格魯姆貿易站裏暗插了一個間諜,他們是不會贊成的。”

  “可是他們也派遣了一個。”麥肯齊大聲說,“只不過我們還沒能發現,但是間諜肯定有,對此我們可以深信不疑。這個聞諜就隱藏在我們公司附近的森林裏,他在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哈珀點點頭。“你不能相信任何一個格魯姆人。他們這些小人什麼卑鄙的勾當全乾得出來。他們自己並不需要音樂,他們聽不到,也就欣賞不了,大概他們連什麼是音樂都不知道。

  這也難怪,他們沒有聽力。但是他們知道地球上的人需要這種音樂,他們瞭解到地球上的人會出高價購買這種音樂,所以他們也來到這裏,想把我們趕走。他們僱傭像亞力山大之類的人類異己分子爲他們工作,使他們終於出品了音樂,並幫助他們把產品運到地球上去銷售。”

  “如果我們遇到亞力山大該怎麼辦?”

  哈珀“咔噠”一聲用牙齒咬住菸斗木十柄十。“這要視情況而定,也許我們出高薪僱傭他,把他從格魯姆人那裏挖走。他很會做生意,把他挖過來,對我們公司將有很大的幫助。”

  麥肯齊搖搖頭。“這個辦法行不通,他仇視銀河系管理委員會。幾年前發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他一直耿耿於懷。他寧肯不要錢,也要幫助格魯姆人給我們製造麻煩。”

  “要是他不計較了呢?”哈珀說,“你們上次救了他,也許他改變了注意,也未可知。”

  “我想不會有這種可能十性十。”麥肯齊堅持己見。

  老闆伸手從他面前的辦公桌上拿過一隻雪茄煙盒,把裏面的雪茄拿出來插十進他的菸斗點上。“我不知道該拿百科全書怎麼辦,他想到地球上去。他好像從我們身上發現了很多東西,這些東西足以激發起他的求知慾。據他自己說,他之所以想去地球,是因爲他想研究我們的文明。”

  麥肯齊扮了個鬼臉。“這個小矮個仔仔細細地讀過我們的大腦,就像拿一把細齒梳,把我們的大腦細細地梳了一遍。他知道我們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就連我們早已忘記的事情他也知道。我猜這是他的本十性十,但是每當我想到他的這種本十性十,我就有點懼怕。”

  “他現在跟內利很要好,他們倆形影不離。”哈珀說,“當然他是要讀到內利的大腦。”

  “如果他讀到內利的大腦,這可是他活該要倒黴了。”

  “我在設想一個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哈珀說,“我跟你一樣也不喜歡他的這種讀大腦的本十性十。但是如果我們把他帶到地球上去,讓他離開他所熟悉的環境,我們就能使他的本十性十有所收斂,甚至有所改變。他肯定掌握了很多關於這個行星的知識,他的知識對我們會有很高的價值。他告訴過我一些關於——”“別自欺欺人了,”麥肯齊說,“在他對你講一件事情以前,他總要先說上幾句漂亮的話,好讓你相信他要說的這件事,對雙方都會有好處。但是他告訴你的任何事情,沒有一件是有價值的。別騙自己說,他是用信息換取信息。這個傢伙是鐵公雞,一十毛十不拔;他只算計着怎樣千方百計地去榨取信息,而自己又不用付出任何的代價。”

  老闆眯起眼睛,打量着麥肯齊。“我不太清楚我是否應該讓你返回地球度假去。”他說,“你已被一些事情攪得六神無主。這樣下去,你會喪失觀察事物的能力,尤其是正確地觀察事物間相互關係的能力。外星球不比地球好辦,你得預料到會出現一些古怪的生物,你得同他們保持良好的關係,在合乎邏輯的基礎上你得接受他們的詭譎舉動。”

  “這我全知道。”麥肯齊說,“但是說老實話,頭兒,這個行星時常使我頭痛。樹會朝你開槍,地衣會說話,黃藤會朝你打閃電——而現在,百科全書又在搗蛋。”

  “百科全書是有邏輯頭腦的,”哈珀堅持說,“他的大腦就是個知識寶庫。我們地球上也有類似的人,他們僅僅是爲學十習十而學十習十,從來沒想到要去運用他們的知識。這樣,他們的知識日積月累,越聚越多。對於自己的博學,他們有着一種奇怪的滿足感。如果把求知慾同非凡的記憶知識,協調知識的能力結合起來,他們也就會像百科全書那樣不擇手段地去獲取知識。”

  “但是,他一定有自己的意圖。”麥肯齊堅持己見,“在這種求知慾的掩蓋下,他一定懷着某種意圖。光是積累知識,對他而言已毫無意義,除非他開始運用他的知識。”

  哈珀不緊不慢地十抽十一口煙,噴十出一口煙霧。“他可能有意圖,不過他的意圖藏而不露,似有似無,所以我們還不能說他就有意圖。這個行星是植物的王國,它有植物文明。而在地球上,動物處於統治地位,植物歷來就很少有機會學十習十或進化。

  但是在這裏,情形就大不相同,植物得到了進化,他們成了現實世界的主人。”

  “如果他有意圖,我們就應該查清楚他有什麼意圖。”麥肯齊固執地表明他的態度,“我們不能對他的意圖不聞不問,聽憑他自十由自在地活動。我們應該知道,他的意圖是什麼。他目前的行動,是按照他自己的意圖完全獨立地進行的,還是作爲這個世界的代表,一種類似總理或是國務卿的角色來展開的?他是另外一種已經消亡了的文明的倖存者,還是一種收集知識的活檔案?雖然這種檔案已不再需要,但是他積十習十難改,本十性十難移,照舊收集知識。果真如此?對於這些根本十性十的問題我們必須搞清楚。”

  “你心十操十得也太多了。”哈珀對他說。

  “我不得不十操十這份心,頭兒。我們不能讓一個植物牽着我們的鼻子走,而我們還毫無察覺。我們的態度歷來就是,我們的文明比這種植物的文明要優越,如果你認爲這裏生長着的植物也有文明的話。雖然在這個植物的王國裏,我們人類懼怕蕁麻、蒲公英、獵槍樹,電黃藤,但是當我們返回到地球上時,我們就不會害怕地球上的蕁麻、蒲公英、黃藤和樹,所以我採取這種態度是合乎邏輯的。不過也有些規律在地球上是適用的,但是在這裏就不靈了。所以我們有必要同自己,植物文明是什麼樣的文明?這種文明的內涵是什麼?它要取得什麼成就?它將怎樣取得它的成就?”

  “我們暫停討論這些問題。”哈珀粗十魯地說,“你走進這個辦公室是要告訴我關於新十交十響樂的事情,而不是來討論這些問題的。”

  麥肯齊輕輕地拍了拍巴掌。“好吧,如果你覺得現在還有心情聽的話。”

  “我們最好想想辦法,看看怎樣才能儘快地把這部十交十響樂搶到手。”哈珀說,“自從《紅太十陽十》問世以來,我們就沒有再弄到過一部真正好的作品。如果我們不抓緊,格魯姆人就會搶先了。”

  “他們可能已經弄到手了。”麥肯齊說。

  哈珀得意洋洋地吐着菸圈。“他們還沒有行動呢。格蘭特把他們所採取的每一步行動都隨時向我報告,格魯姆貿易站所發生的事情,他沒有漏報過一件。”

  “彼此彼此,”麥肯齊說,我們不能倉促行動,從而泄露了自己的意圖。格魯姆人派來的間諜也並沒有在睡大覺。”

  “你有什麼錦囊妙計嗎?”老闆問。

  “我們可以坐地車出發,”麥肯齊建議道,“雖然地車比天車慢,但是如果我們乘天車去,格魯姆人就會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地車我們每天都在用,有時候一天要用上十幾次。所以我們坐地車去,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也就不會有什麼好猜疑的。”

  哈珀考慮着,說;“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夥計,你準備帶誰去呢?”

  “讓我帶上布拉德·史密斯吧。”麥肯齊說,“我們相處得不錯,就我們兩個去。他在這裏資格已經很老了,又認識路途。”

  哈珀點點頭。“最好把內利也帶去。”

  “堅決不帶!”麥肯齊喊叫起來,“你想要幹什麼?你想甩掉她,這樣,你就能攜鉅款潛逃了,是不是?”

  哈珀傷心地搖搖頭,“這個主意還真不錯,但就是實現不了。哪怕是缺少一分錢,內利她也會找我的麻煩。以前你可以這裏挪用一點,那裏貪十污一點,但是現在不行了。自從管賬機器人開始工作以來,就沒有再敢這麼幹。這種機器人只灌輸了誠實和公正的品德。”

  “我不會帶上她,”麥肯齊直截了當地說,“因爲不管是在去的路上,還是在回來的路上,她都會哇啦哇啦地提醒我們公司的有關規定,故我不想帶她一塊去。再說她對百科全書很迷戀,所以她大概還想帶上他一起去。我們的麻煩本來就夠多得了,像獵槍樹的射擊,電黃藤的電擊,以及所有其他瘋狂的植物的襲擊。如果我們再帶上博學的大笨蛋和礙手礙腳的法學家,那麼我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們一定得帶上她。”哈珀放緩了口氣說,“這是新規定。

  你做的每筆生意都必須有她在場做見證,以證明你沒有欺騙當地的植物。趕緊執行吧。這項新規定也可以說是針對你自己所犯的過錯而制定的。在《紅太十陽十》那筆生意上,如果你能公平十交十易,童叟無欺,公司就決不會想到要制定出這種規定來。”

  “我只不過是想爲公司節約一點資金而已。”麥肯齊叫屈道。

  “你知道,”哈珀把問題提了出來,“一部十交十響樂的標準價格是二斗化肥。但是你爲什麼要少給卡德馬半鬥呢?”

  “頭兒,”麥肯齊說,“卡德馬還以爲標準價格就是一斗半化肥呢,爲此他還吻了我。”

  “這是不對的。”哈珀聲明道,“公司的經營方針是公平貿易,童叟無欺。即使對方只是一棵樹,我們也必須貫徹這項方針。”

  “我知道。”麥肯齊淡淡地說,“我讀過公司的《員工守則》。”

  哈珀說:“內利去,就可以避免出這種岔子。”

  埃傑頓·韋德蹲坐在一個不太高的懸崖上,懸崖的下面就是音樂谷。暗十紅色的太十陽十正向着紫色的地平線降落,韋德知道,要不了多久,音樂谷裏的樹就會像往常一樣,有規律地開始他們的黃昏音樂會。他希望再一次聽到那部奇妙的新十交十響樂,就是奧爾德創作的那部十交十響樂。他已入迷,無可救藥了。他一面希望着,一面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全身打了個激靈。當他想到太十陽十正在下山時,禁不住又打了個激靈。夜晚的寒意馬上就要降臨了。

  韋德沒有生命毯,他的食物藏在懸崖上的一個很小的山洞裏,食物已經所剩無幾了。他來到音樂谷已經快有1年了。

  1年前,當他駕駛着天車在這個行星上着陸對,因爲他技術不過硬,致使天車墜毀。現在這輛天車只剩下一個鏽跡斑斑的外殼。埃傑頓·韋德心裏明白,他快要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但是很奇怪,他又滿不在乎。自從他來到音樂谷的這近1年的時間裏。他生活在一個美妙的世界裏。他每天晚上都聽這種奇特的音樂會,沒有漏過一場。他對自己說,聽了1年的樹音樂,這就足矣,任何人都可以死而無憾了。

  他的眼光上十上十下十下地掃視着這個小小的音樂谷。看着音樂谷中那些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音樂樹,他就會想:這些音樂樹很像是有人把他們種植在這裏一樣。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智能生命曾坐在這個懸崖上,聽這種樹音樂。甚至連他們的坐十姿也跟他現在的一樣。

  但是他沒有證據來支持他的這個假設,這一點他很清楚。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城市的遺蹟,也沒有文明留下的痕跡。不像人類的文明,人類在地球上建立了光輝燦爛的文明。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樣事物使人能夠聯想到這裏曾經有過文明的種族,聯想到這支文明的種族曾經關心過這些音樂樹,聯想到他們曾經設計並開發了音樂谷。

  他什麼證據也沒有,除了神祕的文字以外。這些神祕的文字是他在山洞外的懸崖峭壁上發現的。山崖上的神祕文字字型模糊,筆劃潦草,韋德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文字。他猜測這些文字也許是從另一個星球上來的人留下的,正如他是從地球上來的一樣。那些外星人來到這裏聽樹音樂,他們深深地沉迷於音樂中,忘了還要離開這裏。樹音樂伴隨着他們,一直到他們生命的終結。

  韋德仍然蹲坐在懸崖邊,他不時地踮起腳趾一前一後的搖晃着。也許他應該把自己的名字刻寫在山崖上,和那些神祕文字刻寫在一起,就像在飯店登記住宿時留下自己的簽名一樣。—個孤獨的名字鐫刻在一塊孤憐憐的岩石上,就好比是鐫刻在墓碑上。岩石上的名字將寄託着後人的哀思,這塊岩石也將會是他所擁有的唯一的一塊墓碑。

  音樂樹快要開始演奏了。當音樂響起來的時候,他會忘卻他的山洞,忘卻所剩無幾的食物,忘卻鏽跡斑斑的天車。這輛天車再也不能載着他飛回到地球上去了,不過他似乎沒想過要回去。音樂谷就像個陷阱,他落在其中不能自拔;音樂猶如蜘蛛,吐出一張羅網,把他罩在了裏面。他明白,沒有音樂,他便不能活下去。音樂已經融化在他的血液裏,成爲他心智的一部分,成爲他靈魂的一部分;昕不到音樂,他便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副軀殼。音樂是組成他生命力的一部分,這部分生命力在他體內洶涌澎湃,使他的肉十體充滿了活力。音樂猶如一根具有無窮意義的銀線,貫穿着他的思想和生命的全過程。

  音樂樹靜靜地聳立在山谷中,排列成行。在每棵樹的旁邊,都有一個小土墩,音樂樹的指揮就站在這個小土墩上指揮他的音樂樹。在每個土墩的旁邊都有一個黑乎乎的地洞入口處。韋德知道,現在那些音樂樹的指揮們都在地洞裏,他們在閉目養神,準備指揮音樂會。指揮們不是一般的植物。所以他們得休息休息。

  而音樂樹從來不需要休息,他們也從不睡覺。他們決不會感到疲乏。這些土黃色的音樂樹光知道發出美妙動聽的旋律。

  在音樂聲中,他們對着天空引吭高歌。他們歌唱已經消逝的光十陰十;他們歌唱將要來臨的歲月;他們歌唱恆星西格馬·德拉科。雖然在今後的歲月裏,西格馬·德拉科將要變成一粒灰燼在宇宙中漂泊,但是音樂樹還是要歌唱它。此外,音樂樹還要歌唱其他事物,歌唱地球人從不知曉的事物。雖然地球人竭盡全力要了解這些事物,但是他們對此只能得到一個模糊的感受。這種感受在他們的腦海中激起一種又一種奇怪的思想,在他們的心田上掀起一陣又一陣異常的感情狂瀾,並使他們激動得喘不過氣來。地球人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居然會產生這樣的思想和感情。不過他們不能清醒地認識它們,他們更不能領略它們。雖然如此,他們還是渴望着能擁有這些令人迴腸蕩氣、叫人脫胎換骨的思想和感情。

  當然,從科學上講,並不是這些樹在歌唱,韋德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是他不常想這個同題。他希望在歌唱的就是這些樹,而不是其它東西。他一想到音樂,就自然而然地認爲音樂是屬於這些樹的,他不願承認真正在演奏音樂的不是這些樹本身,而是寄居在他們身上的小生靈。小生靈把他們用作了發音盒。是小生靈嗎?他知道是小生靈,任何其他的人也都知道。

  是什麼樣的小生靈呢?他們或許是小仙人,每棵樹上都寄居着一羣小仙人,或許是小妖十精十。總之,是這樣的小生靈在樹上蹦上又跳下,彷彿是在童話書裏,從這一頁蹦到下一頁,於是音樂便響起來了。雖然他對自己說,世上沒有小仙人,也沒有小妖十精十,但是他願意這樣想,願意擁有一份這樣傻里傻氣的想法。

  每個小仙人,每個小妖十精十,在樹音樂的演奏中,都盡了他們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他們服從指揮的指揮;指揮的思想就是他們的思想。指揮構思旋律,並把思路傳進他們的大腦,這樣,他們便對指揮的指揮作出積極的響應。指揮興奮、激動,他們便也跟着興奮和激動。

  這樣剖析音樂樹,會使人喪失對音樂樹應有的美感,韋德對自己說。透徹地瞭解音樂樹會把音樂樹的神奇、美妙破壞殆盡。所以,最好不要去多想,不要去尋根究底,而只要去接受音樂,去欣賞旋律。

  偶爾,也有人到這裏來,不過不常見到。來的人和他一樣,也是有血有肉的。他們來自這個行星上的貿易站。他們來給音樂樹錄音,錄完音,他們便離開音樂各。那麼他們聽了樹音樂,怎麼還能離開呢?韋德百思不得其解。他隱隱地記得有一種方法可以使人產生一種免疫力,從而保護人十體不受音樂的控制。這種方法關鍵在於它能調節人十體的自我意識。這樣,在聽了樹音樂以後,人還是照樣能離開音樂谷。這種方法其實就是在一定程度上使人十體的感覺遲鈍、麻木,從而感受不到樹音樂美在哪裏,妙在何處。想到這裏,韋德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可是褻瀆了神聖的音樂。但是他轉念一想,給音樂樹錄音,再把錄音帶到地球上,十交十給樂十十團十十演奏,這種行爲更嚴重地褻瀆了神聖的音樂。地球上的樂十十團十十可以一個晚上連着一個晚上地演奏樹音樂,而這種音樂他只有在這裏才能聽到。與此相比,他對樹音樂的褻瀆只不過是小巫見大巫,根本算不了什麼。但是爲什麼樹音樂要由地球上的樂十十團十十演奏呢?如果地球上的音樂十愛十好者能看到音樂樹直接演奏樹音樂,這該有多好!就像他現在一樣,看着音樂樹在古老的音樂谷裏演奏樹音樂。

  當地球人來時,韋德總是躲起來。不然,他們一定會設法帶他一同回去,使他聽不到樹音樂。

  晚風中隱隱約約地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這種聲音是不應該在音樂谷裏聽到的,只有當金屬碰在岩石上時纔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他從蹲着的地方站起來,努力確定聲音傳來的方向。

  “啷”!這種奇怪的聲音又響了一下。他推斷聲音是從音樂谷以外的地方傳來的。他循聲望去,但夕十陽十的餘輝照得他目眩,他便把手搭在額前,視線越過音樂谷,落在遠處移動的黑影子上。

  有3條黑影,其中的一條他立刻就認出是一個地球人。另外兩條身影很古怪,從遠處看就像是鬼怪的影子。在恆星西格馬·德拉科的最後幾縷夕十陽十的映照下,他們的幾丁質①甲殼閃閃發亮。他看到他們的腦袋很像齜牙裂嘴的骷髏頭,他們的背上馱着黑色的揹包,顯然揹包裏放有工具,或許還有武器。

  【①幾丁質:有機化合物,無色無定形的固體,質地堅十硬,有彈十性十,是構成昆蟲的皮和甲殼動物的甲殼的主要物質。也叫殼質。】

  格魯姆人!他們是格魯姆人!但是地球人怎麼會和格魯姆人在一起?他們是貿易上的死敵,當他們的利益發生衝突時,他們就訴諸武力,所以他們之間的戰事時有發生。

  夕十陽十中有一樣東西閃亮了一下,是一把閃亮的工具,它舉起來,落下去,又舉起來,再落下去。

  埃傑頓·韋德嚇得呆住了。

  他對自己說,這種事情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

  在對面的音樂谷裏有3條人影正在挖掘一棵音樂樹!

  黃藤悄悄地在草的海洋中游十動,發出沙沙的聲響。他正在嚴密地監視着他的獵物。嚴陣以待。他謹慎地豎十起他的卷鬚,準備隨時出擊來犯的敵人。這時有一個古怪的東西轟隆隆地朝他壓了過來。這個怪物一面探測前方的道路,一面筆直地壓過來,它既不左拐也不右彎,更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看樣子就好像它能甩脫掉對其可能發動的任何襲擊。

  這個怪物的行爲使黃藤百思不得其解。在這個行星上,任何東西只要看到了他,都要嚇得趕緊逃之夭夭。黃藤猶豫了,一種懷疑的感覺傳遍了全身。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化,怎麼這個怪物看見他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呢?一開始這種懷疑好像還挺強烈,但是他很快就克服了這種懷疑心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衝動,一種急不可耐的衝動,他要立刻把這個怪物從獵槍樹林中打發走,他決不允許在他的勢力範圍內出現這樣的怪物。於是黃藤稍微震顫了一下,這種震顫以脈衝的形式傳到了卷鬚上,卷鬚立刻變得亢十奮起來。

  怪物繼續向他壓來,黃藤全身一陣緊張,每根卷鬚都豎了起來,彷彿要隨時甩出去絞死敵人。怪物離得更近了,有片刻的功夫,黃藤的神經似乎垮掉了,好像它快要抓不到這個怪物了。就在此時,這個怪物突然撞在了一塊石頭上,它的身十子傾斜了,微微地倒向一邊。黃藤抓住戰機.甩出卷鬚搭在怪物的身上,卷鬚一搭到怪物身上,就死死地把它纏住。然後黃藤使出渾身的力量,收緊卷鬚,想把怪物活活絞死。

  地車內,唐·麥肯齊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地車撞在了什麼東西上,劇烈地向一邊傾斜。他開足馬力,增加引擎的速度,但是地車就跟負重的老牛一般,艱難地移動着。

  麥肯齊身後的布拉德·史密斯驚叫起來。他看到槍架折斷了,能量槍從槍架上跌落下來,在車廂裏滾十動,他衝上去抓起能量槍。內利被傾斜的地車弄得心驚膽戰,她收肩縮背,往—個角落裏躲。在車體傾斜的一瞬間百科全書甩出了他平時盤繞起來的主根,搭在一條管道上卷緊。現在他活像一隻吊掛在半空中的烏龜,鐘擺似地一左一右地搖晃着。

  內利在使勁掙扎。想要站穩腳根。她的金屬身十體碰撞在車廂上,發出一陣噹噹的聲音。此時地車前輪離地,彷彿伸出前爪要去抓住空氣,它掙扎着。在她面上鞭出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車轍。

  “啊!地車是給黃藤纏住了!”史密斯尖十叫道。

  麥肯齊點點頭,他緊十咬着嘴脣,奮力控制着地車。當地車又轉回來時,他看到了埋伏十在獵槍樹林中的攻擊者。攻擊者伸出的卷鬚一根又一根地把車體緊緊地纏住。“砰”的一聲,一粒子彈打在了觀察窗上,激起一陣煙塵。原來是獵槍樹同黃藤連手,一起進攻他們。

  麥肯齊用力踩在加速器上,地車轉起圓形的大彎來,他想給黃藤鬆鬆筋骨,然後從一側向他猛十衝過去。地車在草地上跑起來,這時候黃藤的身軀開始扭曲,他揮舞着其餘的環形卷鬚,瘋狂地十抽十打着空氣。麥肯齊想,如果他能集結速度,在瞬間猛然全速衝向扭轉過度的黃藤,這該有多好!麥肯齊有把握,他能沖斷黃藤的魔爪。如果沿着一條直線生拉硬拽,那麼他是不可能衝開他的魔爪的。因爲黃藤一旦抓住一樣東西,他的十莖十、根、須就如同一根根鋼索一樣,充滿了力量和韌十性十。

  史密斯終於打開了一個射擊孔,他架好能量槍,對着獵槍樹林就開了火。獵槍樹不甘示弱,他們負隅頑抗,子彈嗖嗖地呼嘯而來,砰砰地打在車身上。

  麥肯齊強作鎮定,他給史密斯打氣說,他們快要擺脫黃藤的魔爪了,他們就要勝利了。說罷,他十操十縱着地車,向着扭曲起來而又不肯罷休的黃藤狠命地衝去。他閉上了眼睛,雖然勝利在望,但是勝利的場面將會使人慘不忍睹。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這響聲來得是這樣意外,又是這樣地可怕。麥肯齊本能地擡起手臂,護住自己的頭部。須臾之間,恐懼過後,他發現自己被一種力量猛地塞十進了觀察窗。一個巨大的火球轟地一聲在他腦海裏冒出,烈焰瀰漫了宇宙。他覺得自己在黑暗中漂浮,他感覺到黑暗又涼又軟,他感到自己在說:“一切都好,一切都……一切——”

  但是並不是一切都好。他一睜開眼睛就知道了這一點。他瞪着直愣愣的眼睛,看着他身十體上方變了形的巨大殘骸,有一陣子他就這麼直十挺十挺地躺着,一動也不動,也不想知道他在哪裏。過了片刻,他開始動彈了。一塊鋼片鉤住了他的腿,他小心翼翼地把腿往上擡,想繞過鋼片,褲子“吱”地一聲撕十破了,不過腿總算自十由了。

  “躺着,別動,你這個笨蛋。”有個什麼東西在說話,這聲音彷彿發自他的體內。

  麥肯齊輕聲地笑了。“啊!你很好。”

  “那是自然嘍,我很好。”尼科迪默斯說,“可是你的頭部擦傷了,有一兩處傷得還挺厲害,你會頭痛,如果你——”

  聲音漸漸低下去,聽不到了。尼科迪默斯很忙,此刻他是醫藥大臣。他從純淨的能源中提取物質,製造藥品。當一個人因擦傷或碰傷而可能引起頭痛的時候,他就需要服用這些藥品。

  麥肯齊朝天躺着,眼睛看着上方麻花狀的殘骸。

  “不知道我們怎樣從這裏出去。”他說。

  身十體上方的殘骸動了一動,有個機械臂從變了形的殘骸裏伸下來,不小心在他的臉上拉了一道口子。他罵了一聲,輕輕地罵了一聲。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答應了。

  殘骸劇烈地顛簸起來,殘骸上有一處裂開了,從裂口處伸進來兩隻長長的金屬手臂,它們挾住他的雙肩,把他狠命地從殘骸裏面拉了出去。那兩隻手沒有絲毫的十溫十柔可言。

  “謝謝你,內利。”他說。

  “閉上你的嘴。”內利不無厭惡地說。

  他的雙十腿有點站不住,便坐下了,然後凝神注視着地車。

  它看上去不再是一輛地車了,原來它剛纔猛地一下全速撞上的不是黃藤,而是一塊巨石。地車一下子就給撞毀了,它變得面目全非。

  在他左面是史密斯,他正坐在地上,並且他還在開心地哈哈大笑。

  “你發什麼神經啊?”麥肯齊責問道。

  “把他給連根拔掉了。”史密斯眉飛色舞地說,“蒼天有眼,我們居然把他從地裏給撥了出來。現在可好了,這棵黃藤再也不會打攪誰了。”

  麥肯齊凝神注視着,眼睛裏充滿了驚喜的神情。黃藤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十十團十十,從他的姿勢上看,他是想縮回去,縮回到獵槍樹林裏去,但是他來不及了,他死了。他的卷鬚仍然纏繞在變了形的地車上。

  “他一直抓住我們,根本就沒有鬆開過。”麥肯齊喘十息着說,“我們還是沒能掙脫掉他的魔爪!”

  “可不是嗎?”史密斯表示贊同,“雖然我們沒能掙脫掉,但是我們把他給整死了。”

  “幸好他不是電黃藤,”麥肯齊說,“不然他準會把我們全部電死。”

  史密斯憂鬱地點點頭。“其實他把我們害得也夠慘的了,這輛地車再也不能跑了,而我們離家卻還有好幾千公里的路。

  內利從殘骸的一個破洞裏冒出來,她一個手臂挾着百科全書,另一個手臂挾着一臺破無線電。她把他們全都扔到地上。百科全書踉蹌了好幾步,趕忙伸出主根,扎進土裏,這才收住腳,自在起來。

  內利怒視着麥肯齊。“我要向公司報告此次事件。”她義正辭嚴地說,“你看看,你竟然把一輛嶄新的地車給毀了!你知道—輛新地車公司要支付多少錢才能購進嗎?當然你是不知道的,你也不想知道,你不在乎。你只知道開着它兜風,只知道撞毀它,你就知道這些,此外你便什麼也不知道了。現在公司得支付更多的錢才能買一輛地車。我就在想,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你的工資是從哪裏來的?如果我是公司的頭兒,我就會扣除你的工資。在車錢沒有付清以前,我連一分錢的工資也不會發給你。”

  史密斯用眼睛看着內利,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總有一天,我要拿一把大鐵錘,同你玩玩簡化鐵皮曲棍球,看你是不是真的有這麼囉嗦。”

  “你說得也許有些道理。”麥肯齊說,“我有時候禁不住在想公司做事就是有點過頭,幹嗎要把機器人做成有意識的呢?”

  “你們不必說這種話,”內利尖聲叫道,“我只是一臺機器,你們沒有必要聽我的。我想你們接下來就會說,地車毀了並不是你們的錯,你們會說你們只是十愛十莫能助。”

  “我一路上一直同樹林保持着半公里路的間距,”麥肯齊咆哮着說,“誰曾聽說過一根黃藤能伸展得那麼遠?”

  “事情還不止這些,”內利大聲說道,“史密斯開槍摧毀了獵槍樹林。”

  兩個男人朝着獵槍樹林望去,內利沒說錯,一縷縷的青煙從樹林中升起,獵槍樹殘留下來的部分,真是慘不忍睹。

  史密斯伸着舌頭,發出咯咯的聲音。他的神情與其說是內疚,倒不如說是幸災樂禍。

  “當時獵槍樹正在向我們射擊。”麥肯齊反駁道。

  “這也幫不了你們。”內利一本正經地說道,“公司的《員工守則》這本書規定得清清楚——”

  麥肯齊搖晃着她,令她閉嘴。他說:“我知道。書上有一章是講‘同地球以外的生命建立關係’,這章的第17節說:‘本公司職員不得動用武器射殺、或是傷害,或是企圖傷害、或是威脅要傷害任何其他星球上的居民。’當然在自衛的情況下另作他論,但是隻有當一切逃避的手段或是解決事端的方法都歸於失敗以後,才允許自衛。”

  “現在我們得返回貿易站,”內利尖着嗓子說,“眼看我們快要到達目的地了,卻又不得不返回。有關我們所做的一切將會傳開,地衣大概已經開始傳播這個消息了。想想看吧!我們把一根黃藤連根拔起,我們還向獵槍樹射擊。如果我們此時此刻不立即動身返回,我們就會回不去了。沿途的每一個生物都將埋伏好,襲擊我們。”

  “所有這一切全是黃藤的錯。”史密斯喊道,“誰叫他要襲擊我們的?他肯定想要搶走我們的地車,或許他還想要殺死我們。他之所以要這樣幹,僅僅是因爲我們地車的發動機裏有幾盎司低質量的鐳。而鐳是我們的,不是黃藤的。鐳是屬於你那個敬十愛十的公司的。”

  “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對她講這些。”麥肯齊警告道,“否則她會單槍匹馬,隻身踏上徵十途,左右開弓,把所有的黃藤全都撥出地面,讓他們一根一根全部死於非命。”

  “好主意!”史密斯幸災樂禍地說,“她也許會碰上一根電黃藤,那她就非要脫掉一層皮不可。”

  “無線電怎麼樣?還能用嗎?”麥肯齊問內利。

  “破了!”內利沒好氣地說。

  “錄音器材怎麼樣?”

  “磁帶完好無損,錄音機壞了,但是我能修好它。”

  “藥瓶也破了嗎?我是說裝定心醒腦液的藥瓶?”

  “只剩下一瓶沒有破。”內利說。

  “這就行了。”麥肯齊說,“回到地車上,弄出兩袋化肥來。

  我們繼續前進,音樂谷距離此地只有5O公里左右的路程。”

  “我們不能往前走。”內利抗議道,“每一棵樹都將守候着,準備襲擊我們,每一根黃藤都——”

  “向前走比往回走要來得安全。”麥肯齊說,“即使我們沒有無線電,我們也不用害怕。當我們過期不歸時,哈珀就會派人駕着天車找我們。”

  他慢慢地站起來,從槍套裏拔十出手十槍。

  “快進去,把要用的東西拿出來。”他命令道,“如果你不聽話,我就把你化作一堆垃圾。”

  “別這樣!”內利尖十叫道,突然恐懼起來,“我聽你的,我這就進去,你不必這樣兇狠地對待我。”

  麥肯齊警告道:“你再敢嚕裏嚕囌,我就把你踢得渾身到處是凹痕,讓你就跟駝背一樣地走路,永遠直不起腰來。”

  他們行走在空曠的草地上,遠遠地避開樹林,並且嚴密地觀察着周圍的動靜。麥肯齊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後跟着百科全書。百科全書要小跑着才能跟上麥肯齊的步伐;再後面是內利,她揹負着化肥和最音器材;史密斯殿後。

  一棵獵槍樹朝他們開了—槍,但是射程太遠,投有打中。

  身後,他們剛走過的地方出理了一根電黃藤.但是他慢了一步,現在只好眼睜睜地看着獵物走遠。

  步行真折磨人,草長得很深,腳踩在上面就像踩在海綿墊子上一樣;他們用力踏草而行,就像是在水中踏十浪十一樣。

  “你們會後悔的。”內利激動地說,“我要讓你們——”

  “閉嘴!”史密斯搶白道,“你現在做你機器人該做的事,其他閒事你不要管,也不要再來煩我們。”

  他們朝着一座山峯挺十進。開始爬坡了,坡上也長着很深的草.突然,一種聲音打破了曠野的寧靜,這種聲音就同布匹被野人撕碎時發出的撕十裂聲一個樣。

  他們收住腳步,繃緊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經,全神貫注地傾聽着。這種聲音又響了,接着又響了一下。

  “是槍聲!”史密斯大聲喊道。

  兩個人邁開大步飛快地跑上山頂,內利在後面笨拙地狂奔着,肩上的化肥袋一上一下地跳躍着。

  在山頂上,麥肯齊迅速地打量着眼前的情形。

  在下面的半山腰上,有一個人躲在一塊大岩石的後面,很急切地忙着填彈,瞄準,射擊。但是他很沉不住氣,渾身哆哆嗦嗦,就跟篩糠一樣。再往下,在更遠的地方有一輛地車翻了個底朝天。在車身的後面,有3個人,一個是地球人,兩個是甲殼生物。

  “格魯姆人!”史密斯突然喊叫起來。

  一粒子彈從地車那兒射來,呼嘯着掠過岩石的上方,岩石後面的那個人趕緊趴在地上。

  史密斯從後坡跑下山,朝着另一塊大岩石奔去。從這塊岩石的後面,他便能對地車後面的3個人形成側翼包圍。

  從地車的方向傳來了一聲人的怒喝,3支槍中有1支對着史密斯開了一槍,子彈在離史密斯身後不到10尺的地方劃出了一道冒煙的彈痕。

  另一粒子彈呼嘯着射十向麥肯齊,麥肯齊趕緊撲倒在一塊圓石頭的後面,第二粒子彈接踵而至,貼着他的頭皮飛過。他嚇得趴在地上將臉緊緊地貼住地面。

  山坡下面傳來了格魯姆人的怒吼聲,聲音尖尖的,聽上去令人十毛十骨悚然。

  麥肯齊發現,下面的山路上一共有2輛車。除了那輛傾覆的地車以外,還有1輛鏟運車。鏟運車上裝着1棵樹,麥肯齊眯起眼睛,避開夕十陽十的光芒,他想要竭力分辨出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看到那棵樹是剛被挖出來的,挖得很在行,樹的根十部是一個大泥球,泥球外面裹十着一層東西,還溼十漉十漉的。在落日的餘暉中泥球閃閃發亮。鏟運車傾斜得很厲害,車上那棵樹的根十部的泥球高高地翹在半空中。

  史密斯向着敵人的陣地放了一槍,下面的3個人隨即用一陣彈雨回敬了他,子彈把岩石周圍的泥土打開了花,就像翻耕過的土地一樣。麥肯齊知道如果他們再持續射擊一兩分鐘,他們就會把史密斯身十體下面的土地打出一個洞來。他低低地罵了一聲,移到圓石頭的邊上,把手十槍舉到前面,他真希望現在有1支步槍。

  半山腰上的人偶爾朝地車後面的3個人放上一槍,但是他的槍法太糟糕了,解不了眼前的燃眉之急。麥肯齊明白,這場戰鬥得依靠他和史密斯兩個人。

  他不知道內利去了什麼地方,不過他對她不是很放在心上。

  “或許她現在已經走在回貿易站的路上了。”他對自己說,同時舉起槍瞄準,但是從目標方向射來的子彈太猛烈了,他幾乎沒有機會還擊。

  就在他剛要扣動板機時,敵人的火力突然停止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陣尖十叫十聲。他看見兩個格魯姆人從地車後面一躍而出,撥腿就跑,可是還沒等他們跨出半步,從山路上,有塊東西“颼”的一聲破空而至,其中一個格魯姆人應聲倒地。

  另一個收住腳步,像只受驚野豬,不知道該往哪裏逃命,這時第二塊東西又“颼”的一聲從山路上飛來,狠狠地打在他的肚甲上,發出“砰”的一聲。麥肯齊離得那麼遠都能聽到這聲音。

  接着麥肯齊看到了內利。內利正大踏步地往山上走,她左手抱在金屬的胸前,臂彎裏是一把石頭,她的右手就像投石器,投出一塊又一塊的石頭,有一塊石頭沒有命中目標,打在了地車上,“鐺啷”一聲響,聲音傳出很遠很遠。

  剩下的那個人,像發了瘋似地拼命逃竄,他低頭彎腰,扭擺着身軀,閃避着石頭。他想停下來朝內利開槍,但是石頭接二連三地飛來使他只有躲閃的功夫。內利窮追不捨,追到山下,那人跌了一跤,步槍終於從手中摔出,他驚恐地哀號了一聲,朝另一個山坡逃去。他的生命毯像翅膀一樣張開着,保護着他的背部。內利投出最後一塊石頭,然後她甩開大步,緊緊地追趕那個人。

  麥肯齊聲嘶力竭地喊她,但是她沒有停下來,追過一個山崗,她就從視野裏消失了。

  史密斯欣喜若狂。“看我們的內利,追他追得多麼緊啊!”

  他喊道,“當她抓住他時,她會給他一頓痛打。”

  麥肯齊十十揉十十着眼睛問道:“他是誰?”

  “他是傑克·亞力山大。”史密斯說,“格蘭特報告說他又出來活動了。”

  半山腰上的那個人從他藏身的大岩石後面僵手僵腳地爬起來,然後向他們走來。他沒有披生命毯,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臉上長滿了十胡十子,看上去他的臉整個地就像是一張十毛十臉。

  他豎十起大拇指,指着山崗的方向,內利就是從山崗上消失的。“你們的機器人很懂兵法。”他大聲說道,“她迂迴包抄,偷偷地摸十到敵人的背後,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打得敵人哭爹叫十娘十,抱頭鼠竄。”

  “要是她丟掉了錄音器材和化肥,我就把她熔化掉。”麥肯齊惡狠狠地說。

  這個人凝視着他。“先生們,你們是從貿易站來的?”

  他們點點頭,也注視着他。

  “我叫韋德。”他說,“埃傑頓·韋德——”

  “等等。”史密斯喊道,“你莫不是大音樂家埃傑頓·韋德?那個失蹤的作曲家?”

  這個人鞠了一躬,臉上的十胡十須隨之飄動。“就是我,”他說,“不過我可不認爲我失蹤了。我只是來到了這裏,度過了1年的光十陰十。聽了1年的音樂,人類以前做夢也不會想到有這樣美妙的音樂。”

  “我是個酷十愛十和平的人。”韋德聲明道,聽口氣他好像準備反駁他們說他破壞和平,“但是當那3個人在挖德爾伯特時,我知道我必須用武力制止他們。”

  “誰是德爾伯特?”麥肯齊問。

  “那棵樹,”韋德說,“音樂樹中的一棵。”

  “這些卑鄙的星球掠奪者,史密斯說,“他們想得倒美,把音樂樹挖出來帶走,賣給地球上的人,好發大財。想象有很多大亨願意出很多的錢,買下這棵音樂樹,然後把音樂樹種植在他們的後花園裏。”

  “幸好我們趕來了。”麥肯齊莊重地說道,“如果我們沒有及時趕到,如果他們挖走丁音樂樹,那麼整個行星就會走上一條戰爭的道路。那麼我們就將被迫關閉我們的貿易公司,不知要等上多少年我們才能再回到這個行星上來。”

  史密斯十搓十着一雙大手,傻笑道:“我們把他們丟下的那棵寶貴的音樂樹帶回去,這下我們可就發大財了!從現在起,音樂樹將出於感激的心情爲我們演奏美妙的旋律,而不要我們付出任何的代價。”

  “先生們!”韋德說,“難怪你們會有這種想法,你們原來也是被金錢迷住了心竅。”

  他們身後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他們回頭看去,發現內利正向他們走來。她手中緊緊地抓着一條生命毯。

  “他逃掉了,”她說,“可是我拿到了他的生命毯,現在我也有生命毯了,就跟你們一樣。”

  “你要生命毯做什麼?”史密斯呵斥道,“你把生命毯送給韋德先生。現在就送,你聽到我說的沒有?”

  內利撅十起嘴巴說:“你老是不讓我擁有什麼東西。你從來不把我當人——”

  “你不是人。”史密斯說。

  “如果你把生命毯送給韋德先生,”麥肯齊哄她道,“我就讓你駕駛這輛地車。”

  “你肯嗎?”內利急切地問。

  “真不好意思。”韋德不安地說,把身十體的重心從一個腳移到另一個腳上。

  “你拿着吧。”麥肯齊說,“你需要生命毯。你看上去像有一兩天沒有喫東西了。”

  “我是沒喫過東西。”韋德承認道。

  “那就披上他,先喫一頓飯。”史密斯說。

  內利遞過生命毯。

  “你的石頭扔得真棒,怎麼學的?”史密斯問。

  內利的眼裏閃現出自豪的目光。“我在地球上時,是個棒球運動員。”她說,“我是投手。”

  亞力山大的地車基本上完好無損,只是車身上有幾道被子彈打出的凹痕,觀察窗也破了,原來韋德頭一槍就打在觀察窗上,擊碎了窗玻璃,把地車裏的司機給嚇得魂不附體。他趕忙調轉車頭,但是由於車速太快,再加上他又太緊張,在避讓一塊大石頭時,他沒有把握準,地車一側的車輪爬上了石頭,地車因此而傾覆了。

  音樂樹的枝、幹都完好無損,根十部的泥球裹在溼十淋十淋的麻袋裏,根鬚有充足的水分。在鏟運車的車廂裏,德爾伯特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他把身十體蜷縮成一個球。但是當他們找到他時,這個又矮、又圓、身高不足2尺的音樂樹指揮居然鎮定自若,好像他根本就沒有把外面的喧囂當一回事。他們看見他正在車廂裏用兩條後腿踱着方步。他看上去就活像是一隻正表演馬戲的長卷十毛十狗,真是再像不過了。

  格魯姆人的幾丁質甲殼被打碎,他們死了。

  史密斯和韋德鑽進鏟運車裏,安頓下來準備過夜。內利和百科全書還在外面。他們正在尋找亞力山大逃跑時扔下的那支步槍。麥肯齊坐在地上,背靠在地車上,他想十抽十上一袋煙,然後再鑽進地車裏去。尼科迪默斯很愜意,他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

  鏟運車後面的草地上響起沙沙的腳步聲。

  “內利,是你嗎?”麥肯齊輕聲問。

  內利的腳步沉重而遲緩,她從地車旁邊轉了個彎,出現在他面前。

  “你不恨我吧?”她問。

  “爲什麼要恨你呢?你是機器人,但是你並不是十全十美的,在有些事情上,你也是無能爲力的。”

  “我沒有找到槍。”內利說。

  “你知道亞力山大把槍扔在什麼地方了嗎?”

  “知道,”內利說,“但是我們去找的時候槍已經沒有了。”

  在黑暗中,麥肯齊皺起了眉頭:“這就是說亞力山大又回來過,是他拿走了槍。雖然我不願這樣想,但這可能十性十很大。他一定會來找我們的麻煩,他以前就憎恨我們公司,再加上今天我們的所作所爲,他一定會回來報復的。”

  他環顧四周。“百科全書在哪裏?”

  “我從他身邊溜開,想同你談談他的事。”

  “好,”麥肯齊說,“讓我們聊一會兒。”

  “他一直想讀我的大腦,想發現我的祕密。”內利說。

  “我知道。我們其餘人的大腦他全讀過了。他真是不簡單。”

  “他遇到了麻煩。”內利說。

  “看不懂你的大腦?我對此毫不懷疑。”

  “你不要這樣說,就好像我的大腦——”內利說,但是麥肯齊沒有讓她說下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內利。根據我的判斷,你的大腦很好,也許比我們的大腦還要好。不過關鍵在於我們的大腦和你的大腦是不同的。我們的大腦是天生的,它思考問題的方式、判斷事物的手段以及記憶知識的方法都是自然的。百科全書所知道的是這樣一種大腦,以及這種大腦所具有的思想和智慧。

  而你的大腦則與我們的不同,你的大腦是人造的,它是由機械的、化學的以及電子的裝置構成。上帝知道它還由其他什麼裝置構成。我不是技術人員,我不懂機器人的構造,所以我說不上來。百科全書以前從來沒有讀到過這種大腦,也許你難倒了他。事實上,是我們的文明難倒了他。要是這個行星曾經真有過什麼文明,那麼這種文明也絕對不會是以機械作爲其內容的。這裏沒有機械留下的痕跡,在所有的傷痕中沒有一條是由機器造成的。”

  “我一直瞞着他一件事。”內利沉着地說,“他企圖讀我的大腦,我不甘示弱,也一直在觀察他的大腦。”

  麥肯齊把身十子朝前湊了湊。“晤,我——”他開口說,但是他又住了口,身十體重又靠在地車上,嘴裏叼着空菸斗,“你能讀大腦?你爲什麼從不告訴我們呢?我想你一直在讀我們的大腦,一直在琢磨我們的思想。你在拿我們打趣,在背後嘲笑我們。”

  “坦率地說,我沒有這麼做。”內利說,“我可以對着上帝起誓,我沒有這麼做。我不知道我能讀大腦,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當我感覺到百科全書在讀我的大腦時,開始我對他的這種行爲非常的惱火,真想擡手給他一巴掌,但是轉念一想,也許我比他更強,他能讀我的大腦,爲什麼我就不能讀他的大腦呢?於是我試了一下,還果真就靈了。”

  “那自然。”麥肯齊說。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內利說,“我自然就會了,不過我好像也是剛知道我能讀大腦。”

  “如果製造你的那個人聽說你還有這樣一種功能,這種功能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漏了過去,而他居然沒有發現,他肯定會懊悔得要割喉自十殺的。”麥肯齊對她說。

  內利側過身來走近一步:“嚇死我了。”

  “現在能有什麼東西嚇着你?”

  “百科全書知道得太多了。”

  “這有什麼可怕的?他知道的事情,我們也全都知道。”麥肯齊說,“你應該想到這一點,對於一個很平庸的大腦,體用不着這樣大驚小怪,除非你發現了什麼驚人的祕密。”

  “你這樣說是不公平的。”內利說,“我知道我將發現一些很平常的知識。我發現他可能知道的事情,他知道了,但是我還發現他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了。”

  “是關於我們的?”

  “不,是關於其他地方的。除了地球和這個行星以外,地球人還沒有到過的其他地方。至於百科全書不可能知道、但又確實知道了的事情,地球人光靠個人的力量和智慧是不可能知道的。同樣地,百科全書僅憑他個人的力量和智慧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比如?”

  “比如他知道數學方程式,但是他知道的數學方程式和我們知道的截然不同。”內利說,“如果他一輩子都是住在這裏的,那麼他也不可能知道。這些方程式你不可能知道,除非你懂得很多關於空間和時間方面的知識,但是這些空間和時間方面的知識地球人目前還一無所知。”

  麥肯齊從菸絲袋裏摸出菸絲,填進菸斗裏,點燃吸着。

  “內利,你認爲這個百科全書有可能讀過其他人的大腦嗎?我是說除地球人以外的其他外星人的大腦?可能從前有其他外星人曾經到過這個行星。”

  “不排除這種可能十性十。”內利說,“他們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到過這個行星。如果是這樣,那麼百科全書的年紀一定很大,當然他也一定能長生不死。至少在他還沒有掌握宇宙的全部知識以前,他是不會老死的。不過在我看來,如果他掌握了宇宙的全部知識,他的生命便也去了意義,他也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麥肯齊咬着菸斗十柄十。“他一定能!”他說,“我是說他一定能長生不死。植物的生理併發症是很少見的,不像動物那樣常見。如果保養得當,從理論上講植物是能長生不死的。”

  這時,草地上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麥肯齊背靠在地車上,繼續十抽十煙,內利退後幾步,蹲坐下來。

  百科全書搖搖擺擺地從草地上走來,星光映照在他甲殼似的背上。他悶聲不響地走到地車旁,同他們聚在一起,然後他把主根十插十進地裏,給自己弄點晚飯喫。

  “你想和我們一起到地球上去,對此我完全能理解。”麥肯齊沒話找話地說。

  百科全書的回答是經過字斟句酌的,很切題而又很簡潔,就好像他鑽進了麥肯齊的大腦深處。“我想我應該去。你們的種族實在很有趣。”

  同他這種東西十交十談,簡直是活受罪,麥肯齊對自己說。當你知道這個東西一直在讀你的大腦時,你還能若無其事地、隨隨便便地聊天聊下去嗎?同他談話,你會發現你說話的聲音根本就來不及跟上他的那種損人利己的思想。

  “你認爲我們怎麼樣?”他問道,問題一出口他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傻得不能再傻的問題。

  “我對你們還缺乏瞭解。”百科全書聲稱,“你們創造假的生命,而在這個行星上我們的生命歷來就是自然的。你們所能掌握的每種力量,你們都使之服從於你們的意志。你們製造東西,使之爲你們服務。所以你們給我的頭一個印象就是你們是我們的潛在的、危險的敵人。”

  “我想我是自討沒趣。”麥肯齊說。

  “很抱歉,我使你不高興了。”

  “沒關係。”麥肯齊說。

  “你們遇到的唯一麻煩,”百科全書說,“就是你們不知道你們正往哪裏去。”

  “這就有了很多樂趣。”麥肯齊對他說,“聽着,要是我們知道我們正往哪裏去,我們就不會有冒險,也就不會有冒險的經歷。我們不想知道下一步將發生什麼事,但是當我們走到下一步時,我們便會發現到處都有新的意外在等待着我們。”

  “如果你們知道你們正往哪裏去,對你們是會有好處的。”

  百科全書堅持己見。

  麥肯齊在靴子跟上敲了敲菸斗。把裏面的菸灰倒出來,然後再把地上發亮的灰燼踩滅。

  “這麼說你已經給我們蓋棺論定了。”他說。

  “不。”百科全書說,“我談的只不過是第一印象。”

  在朦朧的黎明裏,音樂樹看上去就像灰色的幽靈一樣在扭十動。樂隊指揮蹲在指揮台上,他們看上去就如同是黑色的小魔鬼。還有幾個指揮躺在了指揮台上,他們睡着了。即使地球人來訪,他們也不願從他們的好夢中醒來。

  韋德帶路,向着奧爾德的指揮台走去。德爾伯特騎在史密斯的脖子上,一隻類似爪子的手緊緊地抓住史密斯的頭髮,生怕掉下去。百科全書搖搖擺擺地尾隨在這夥地球人的後面。

  音樂谷嗡嗡地響了起來,一種很不正常的聲音在音樂谷裏氾濫開來。這種聲音像是來自土墩上的許多小人兒。麥肯齊忽然意識到音樂谷今天很反常,像是有什麼十陰十謀。這種想法不由得使他心裏發十毛十,就連他脖子上的汗十毛十都豎了起來。這種聲音嘈雜紊亂,它沒有基調,也沒有節奏,根本就昕不出它要表達什麼樣的思想。其實這種聲音是由音樂樹上的小生靈發出的。小生靈們正在嘮嘮叨叨、喋喋不休地閒聊着。指揮們好像也在閒聊。

  黃色的懸崖高十聳入雲,就如衛兵守衛着音樂谷。一條小路通向一座大陡坡。在坡頂上,在黎明的微光中,鏟運車的輪廓忽隱忽現,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叉十開腿站立着的甲殼蟲。

  奧爾德從指揮台上站起來迎接他們,他看上去很猥瑣,像個侏儒,腿上的關節似乎多出了幾節。

  地球人代表十十團十十蹲坐在地上。德爾伯特還照樣騎在史密斯的脖子上。他不住地朝奧爾德擠眉弄眼。

  大家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麥肯齊大大咧咧地對奧爾德說:“我們救出了德爾伯特,並把他給你送了回來。”

  奧爾德皺起眉頭,露出厭惡的表情,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並不想要他回來。”

  麥肯齊非常驚訝。“他是你們中的一員……我們歷經艱難和險阻才把他救了——”

  “他是個討厭的傢伙。”奧爾德說,“他丟人現眼。他是個惹是生非的傢伙,他老是想着玩新花樣。”

  “你自己沒水平。”德爾伯特的思想傳送了出去,“你墨守成規,因循舊十習十。你喜歡兜售陳腐的作品;而每當我想嘗試具有新意的東西時,你就對我大發雷霆。”

  “你看看,”奧爾德對麥肯齊說,“他像什麼樣子?”

  “嗯,唔,”麥肯齊說,“可是,有時候新思想有新思想的價值,也許他是要——”

  奧爾德用手指着韋德譴責道:“他本來是不壞的,你來了,像孤魂野鬼似地在這裏遊蕩,他接受了你的思想,也就是說你毒害了他的心靈,你使他變壞了。你對音樂的觀念是愚蠢的,你——”奧爾德被徹底地激怒了,他喘十息着.然後又接着說,“你爲什麼來?我們又沒有請你來,你爲什麼要管閒事呢?”

  韋德十胡十子下的那張臉漲得通紅,好像他馬上就要中風了。

  “我這輩子還從沒有被人這樣侮辱過。”他怒吼道,一面用拳頭捶着自己的胸脯,“在地球上的時候,我曾寫出過不朽的十交十響樂。我向來不贊成無意義的音樂,我從來不——”

  “爬回到你的洞裏去!”

  德爾伯特對着奧爾德尖十叫道,“你這個傢伙對音樂的見解膚淺得很,可以說,你根本就不懂得音樂。你的思想一成不變,你指揮的音樂,天天都是一個調子。你缺乏新的觀念,你從不接受新的思想。我告訴你,你這是在作繭自縛。”

  奧爾德發怒了,他的拳頭舉過頭頂,不住地揮舞着,同時跺着腳。“你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尖十叫道,“以前這裏還從來沒有人敢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

  整個音樂谷都在大吵大嚷,憤怒的聲音,譏諷的聲音,不斷地發生衝突,不住地進發出喧囂。

  “別吵了!”麥肯齊喊道,“你們全給我住嘴!”

  韋德呼出了一口氣,紫十紅十色的臉稍微淡了一點。奧爾德重新蹲下坐好。他收起拳頭,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鎮靜自若,喧囂聲也變成了低語。

  “你能肯定這樣做了嗎?”麥肯齊問奧爾德,“你能肯定不想要德爾伯特回去了嗎?”

  “先生,”奧爾德說,“當他在音樂谷時,我們就沒有過一天的安寧日子。然而昨天,當他不在的時候,我們發現我們過得很幸福。”

  其他的樂隊指揮也表示贊同,他們的低語聲響了起來,似乎要強調奧爾德說的話是完全正確的。

  “還有其他幾個人,我也想要擺脫他們。”奧爾德說。

  從音樂谷的另一面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喧譁,聽聲音像是有人在大聲嘲笑。

  “你看,”奧爾德板着臉嚴肅地看着麥肯齊,“這成何體統?你看看!與我作對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爲……因爲……因爲……”

  他眼睛盯着韋德,卻一時想不起來說什麼。他小心地蹲下去,重新使臉色平靜下來。

  “要是同我作對的人不在音樂谷的話,”他說,“我們便能安居樂業。但是事實上,這少數幾個人使我們整天不得安寧。

  他們老是吵吵鬧鬧,害得我們十精十力集中不起來,音樂演奏不下去。總之,他們妨礙了我們的日常生活,使我們不能做我們想要做的事情。”

  麥肯齊把帽子向腦後推推,搔了搔頭皮。

  “奧爾德,”他說,“你敢說你們現在已經到了非得清理成員不可的地步了嗎?”

  “我希望。”奧爾德說,“你也許能從我們手裏把他們帶走。”

  “從你們手裏把他們帶走?簡直是太棒了!”史密斯高聲喊道,“我說我們會帶他們走的!我們會的!而且是多多益——”

  麥肯齊用胳膊肘十捅十了十捅十他的脅骨,同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史密斯趕緊住口,沒有再吱聲。麥肯齊板着臉儘量剋制着內心的激動和喜悅。

  “你不能帶走這些樹。”內利冷冷地說,“這是違法的。”

  麥肯齊倒吸了一口涼氣:“違法?”

  “當然違法,我是說違反規定,公司有規定。難道你不知道?大概你從來就沒有費心學十習十過規定。啊,這纔像你的爲人。

  你從不關心你應該承擔的義務。”

  “內利!”史密斯兇狠地說,“這你就不懂了。我想我們有義務幫助奧爾德解決他們的問題。”

  “但這是違法的!”內利尖十叫道。

  “我知道。”麥肯齊說,“《員工守則》上有一章是講‘同地球以外的生命建立關係’,這一章中的第三十四節有一句話是這樣講的:‘本公司的任何成員都不得干預另一個種族的內部事務,不論這種內部事務演變到何種地步。均不得干預。’”

  “對,就是這一條。”內利說,心中歡喜起來,“如果你帶走幾棵音樂樹,你就介入了一場內部糾紛,而這種內部糾紛同你沒有任何的關係,你根本就無權過問。”

  麥肯齊拍着巴掌對奧爾德說:“你看,我們不能幫你的忙。”

  “我們允許你們獨家經營我們的音樂,我們給你們壟斷我們音樂的權力。”奧爾德誘十惑道,“我們有什麼作品問世,就趕緊通知你們。我們不讓格魯姆人知道,我們保證我們的價格合理、公道。”

  內利搖搖頭。“不行!”

  臭爾德進一步說道:“我們只要一斗半的化肥,不要二斗了。”

  “不行!”內利說道。

  “就這樣說定了。”麥肯齊發話道,“請你把那幾個同你作對的人指出來,我們帶他們走。”

  “但是內利說不行,”奧爾德說道,。而你又說行,我真是不知道該聽誰的。”

  “我們會管好內利的。”史密斯嚴肅地對他說。

  “你們不能帶走這些樹。”內利說,“我不會讓你們帶走他們的。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用不着理她。”麥肯齊說,“請把你想擺脫的那幾十人指出來。”

  奧爾德一本正經地說:“你將把幸福帶給我們。”

  麥肯齊站起來,四處看看,他問:“百科全書在哪兒?”

  “他剛纔走掉了,”史密斯說,“回到地車那兒去了。”

  麥肯齊看到了他,他正在路上飛快地跑着。這條路通向山頂。

  一切都顛倒了!一切都發狂了!

  麥肯齊想回到鏟運車上去,走在路上,他覺得事情是顛倒過來了。他知道這不是夢。但是他還是想捏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他曾經希望過——僅僅是希望而已——當他把被盜走的音樂樹送回來時,他能避免一場殘酷的戰爭。一場抵抗地球人的全面戰爭。但是,當他來到這裏時,他不但沒有受到戰爭的威脅,相反,還有更多的音樂樹送給他。而且條件之優惠,價格之低廉,使他不由自主地要接受下來。

  不對頭。麥肯齊對自己說,這件事是太不對頭了,簡直是荒謬絕倫。但是他又不能正確地說出什麼地方不對頭。

  不必擔憂,他對自己說。現在要做的事就是要拿到那些樹,並在奧爾德和其他人還沒有改變主意以前就把這些樹運出去。

  “真滑稽。”他身後的韋德說。

  “可不是嗎?”麥肯齊說,“這裏的一切都很滑稽。”

  “我是說那些樹。”韋德說,“我敢發誓德爾伯特所說的話是正確的,當然所有其他人也都正確。但是滑稽的是那一小撮搗亂分子演奏的音樂和其他小生靈演奏的音樂是一樣的。演奏中要是有什麼不同,比方說,風格上的不同,我有把握說,我能昕出來。”

  麥肯齊轉過身來,一把抓住韋德的手臂。“你是說這一小撮搗亂分子並投有搗亂過,也沒有演砸過?也就是說德爾伯特的演奏和其他小生靈的演奏是一樣的,沒有什麼不同?”

  韋德點點頭。

  “你們在瞎說,”德爾伯特騎在史密斯的脖子上,居高臨下地說,“我是不願像其他人那樣演奏,我有我的風格。我喜歡標新立異,我的音樂是我幻想的結晶,它有哭腔,有笑意,有狂喊,有低語。它旋律優美,意味無窮。所以我的音樂一出現,就最先被錄製。如果我的音樂能傳播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我就會感到無比的幸福。”

  “你這些話都是從哪裏學來的?”麥肯齊板着臉問,“我怎麼以前就沒有聽剄過呢?”

  “我全是從他那裏學來的。”德爾伯特一面說一面指點着韋德。

  “其實我也是看來的。”他喘十息着說,“我是從《流行音樂》這本書上看來的。這本書詳細介紹了20世紀的流行音樂,我對書上的有些話印象特別深刻,所以我就把那些話記住了。”

  史密斯收攏嘴巴,無聲地噓了幾下。“這麼說,他是從你這裏學來的,他讀你的大腦,從而學到了這些屁話。他用的方法倒是和百科全書所使用的相同,只不過沒有他的那麼先進。”

  “他缺乏百科全書的那種辨別能力。”麥肯齊解釋道,“他辨別不出他讀到的知識哪些是屬於現在的,哪些是屬於過去的。”

  “我要擰斷他的脖子。”韋德嚇唬道。

  “你們不要碰他。”麥肯齊煩燥地說,“這筆買賣將把我們搞臭。但是這也值得,畢竟有7棵音樂樹弄到手了,所以管他是心狠手辣,還是巧取豪奪,我都要做成這筆生意。”

  “你們聽我說,夥計們,”內利說,“我希望你們不要做這筆生意。”

  麥肯齊皺起眉頭。“內利,你有什麼地方不舒服了,是不是?我看你是欠揍。我問你,你剛纔爲什麼吵吵鬧鬧地抓住法律不放?當然我們有規定,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可以稍微地變通一下,畢竟事情的十性十質不太一樣。再說爲了7棵音樂樹,公司違反一兩條規定也是值得的。當我們把這些音樂樹運回去的時候,你知道公司會很快地興旺發達起來,是不是?我們會有很多的觀衆,我們可以向這些觀衆每人每次收取門票費1000元。我們還要成立俱樂部,廣招成員。”

  “最奇特的奧祕就是,”史密斯指出,“他們聽了一遍就還想聽第二遍、第三遍,他們會百聽不厭。不但百聽不厭,而且他們每聽一遍,再想聽一遍的願望就更加強烈。他們將不得不永遠地聽下去。他們會上癮,會入迷。在樹音樂中,他們將如癡如醉。聽樹音樂將成爲他們生命的一部分。爲能聽到音樂樹的演奏,花多少錢他們都心甘情願。沒有錢,他們將會去偷、去搶、去殺人,只要能搞到錢聽上樹音樂就行。”

  麥肯齊說:“我可不願看他們去犯罪。”

  “我能勸你罷手的。”內利說,“你我都清楚,在這件事情上法律不具有約束力,但是還有其他因素,我們需要考慮。你有沒有注意到那些指揮們,他們發出的聲音有些異樣,好像是在嘲笑我們。”

  “你呀,是神經過敏。”史密斯說。

  “我們不得不做成這筆買賣。”麥肯齊果斷地宣佈道,“要是有人知道,我們居然讓這麼好的機會從我們的手指縫中白白地漏過,我們會因此而被世人唾罵。”

  “你準備和哈珀聯繫嗎?”史密斯問。

  麥肯齊點點頭:“他還要同地球聯繫,請求他們馬上派出宇宙飛船,把這些音樂樹運回到地球上去。”

  “我有一種感覺,”內利說,“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麥肯齊用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開關,可視電話便掛上了。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哈珀給說服了。他想這也不能全怪他。總之,這件事聽起來確實玄乎得很,真是匪夷所思。但是這個行星上的一切植物,難道不都是匪夷所思的嗎?麥肯齊把手伸進口袋,摸出菸斗和裝菸絲的小口袋。內利大概會又吵又鬧,不肯幫忙把6棵音樂樹挖出來;不過她不想幹也得幹,她必須服從命令。他們需要儘可能快地開始工作,他們不能在音樂谷再住上一個夜晚。定心醒腦液不多了,一瓶定心醒腦液是用不了多長時間的,它很快就會用完。

  突然地車外面傳來了喊叫十聲,聲音很激動,好像喊叫的人非常驚恐。

  麥肯齊挺身一躍,離開了椅子,撲向車門口。地車外,他幾乎同史密斯撞了個滿懷,史密斯是從鏟運車旁拐彎跑出來的。

  在懸崖上的韋德也向他們奔來。

  “是內利在叫。”史密斯喊道,“快看!我們的機器人在幹什麼?”

  內利正向他們走來。她的身後還拖着一樣東西,這東西又蹦又跳,死命地掙扎着。遠處的獵槍樹砰砰地打起槍來,有一粒子彈擊中了內利的肩膀,內利踉蹌了幾步。

  又蹦又跳的東西原來是百科全書。內利抓住了他的主根,粗十暴地拖着他走在高低不平的草地上。

  “快把他放開!”麥肯齊高聲喊道,“放手!”

  “他偷走了定心醒腦液。”內利狂喊着,“他偷了定心醒腦液,然後摔在石頭上,把它掉得粉粉碎!”

  她把百科全書拎起來,轉了一個大圓圈,然後一撤手,就見百科全書向他們飛來。這個智能植物摔在地上,又彈起來,再倒下去,他掙扎着撐起右面的半邊身十子,跌跌撞撞地又衝出好幾步,然後才站住,他伸出主根緊緊地撐住身軀。

  史密斯滿臉殺氣地向他走去。“我應該一腳把你肚子裏的下水統統地踩出來。”他喊道,“我們需要定心醒腦液,你知道我們爲什麼需要?”

  “你用武力威脅我,”百科全書說,“用武力迫使他人就範是愚昧的方法。”

  “但是武力能夠見效。”史密斯簡短地說。

  百科全書的頭腦既沒有發昏,也沒有發瘋,還甩平時一樣地冷靜。他思路清晰,言簡意賅。“你們有法律。根據法律,你們不得威脅或是傷害外星球上的任何生物。”

  “老朋友,”史密斯說,“你對法律的認識還很不夠,法律有時候是不管用的,比如現在。”

  “等等,”麥肯齊對百科全書說,“你對法律有什麼高見?”

  “法律就是規定,你們必須遵守規定。”百科全書說,“法律是個非常必要的東西,你們不能違反它。”

  “他從內利那裏學來的。”史密斯說。

  “因爲有法律的規定,所以你認爲我們不能帶走音樂樹,是嗎?”

  “對,法律不允許你們這樣去做。”百科全書說,“你們不能帶走音樂樹。”

  “所以,你一發現我們置法律於不顧,決心要帶走音樂樹時,你就悄悄地摸十到這裏,把定心醒腦液偷走了,是不是?”

  “他本想教訓我們的。”內利解釋道,“也許‘教訓’這個詞不太妥當,我應該用‘陷害’這個詞的。不過在我看來,這兩個詞的意思都有。我不知道我說的是否正確。反正,他偷走了定心醒腦液,這樣當我們聽樹音樂的時候,就不能抗拒樹音樂的魔力。他早算計好了,我們一定會先聽音樂樹的演奏,然後再挖走音樂樹。”

  “他這樣做是合法,還是違法?”

  “就是這個問題,”內利說,“我們是守法還是犯法?”

  史密斯急轉身對着機器人。“你這句活是什麼意思?真是莫明其妙。我再問你,你又是怎樣知道他要算計我們的?”

  “我讀過他的大腦。”內利回答道,“當然,他的意圖是很難發現的。他把他的意圖隱藏的很深。但是當你剛纔揚言要揍他的時候,他心裏很害怕,他的大腦深處也受到震動,出現了縫隙,我正好趁機讀到他腦海深處的意圖。”

  “你瞎說!你沒有這個能耐!”百科全書尖十叫道,“有這個能耐的絕對不會是你!絕對不會是一臺機器!”

  麥肯齊哈哈一笑。“太遺憾了,小夥子,但是她有這個能耐。她一直在讀你的大腦。”

  史密斯瞪大了眼睛看着麥肯齊。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麥肯齊說,“這不是什麼騙人的鬼話。她昨天晚上對我講了她有這個本領。”

  “你太輕信她的話了,”百科全書說,“你太信任——”

  一個沉着的聲音講話了,麥肯齊的大腦裏似乎有個沉着的聲音在講話。

  “他告訴你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當真,明友!也不要因爲他用謊話愚弄你而感到沮喪。”

  “尼科迪默斯!你知道這件事?”

  “此事皆由音樂樹而起。”尼科迪默斯說,“音樂樹能使一個人發生變化。音樂樹能改變一個人,音樂樹能使一個人同以前判若兩人;韋德就同以前判若兩人。但是他並不知道他起了變化。”

  “如果你想說音樂樹能把一個人拴在這裏,那你說對了。”

  韋德說,“我也不妨承認有這麼一回事。聽不到樹音樂我就無法活下去。我離不開音樂谷。先生們,大概你們想過我會和你們一起走,但是我不能夠。我就是離不開音樂谷。音樂能使任何一個人變得跟我一樣。當亞力山大用完了他的定心醒腦液時,他曾經就是這樣表現的。醫生給他治療,並且說他被治好了,康復了,但是結果怎麼樣呢?他又回來了,他不得不回來。

  他不能生活在其他地方。”

  “還不止這些。”尼科迪默斯說,“樹音樂還在其他方面改變着你,樹音樂想怎樣改變你,就能怎樣改變你,他改變着你的思維方式,改變着你的觀點和立場。”

  “你說的不是真的。”韋德喊道,“我來的時候怎樣,我現在還是怎樣,我沒有被改變。”

  “當你聽樹音樂時,”尼科迪默斯說,“你在音樂裏感受到了一些東西,但是你無法理解這些東西。你想要理解,但是你辦不到。你感受到了奇怪的情感,你渴望分享這些奇怪的情感,但是你從來就沒有辦到過。你還感受到了奇怪的思想,這些思想撩十撥着你的心;你想抓住它們,但是你無從着手。你便煩躁不安,整天都跟丟十了魂似的。”

  韋德被駁得體無完膚,他提心吊膽地看着他們。

  “你說的沒錯。”他低聲地說,“我的情況就是如此。”

  他四處張望了一下,就像一頭路在羅網裏的動物,伺機準備逃脫。

  “但是我沒有感受到自已有什麼變化。”他咕噥着說,“我還是人,我的思維還是人類的思維,我的行爲也還是人類的行爲。”

  “當然你的思維和行爲還是人類的思維和行爲,”尼科迪默斯說,“不然你一看見我們就會嚇得逃之夭夭。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將變爲另外一種東西,那麼你就不會讓這種可怕的事情發生在你的身上。你聽音樂樹演奏還不滿1年。也就是說,你被毒害的時間還不到1年。如果你聽上5年,你就會發生顯著的變化,你將變得不太像人。聽上10年,你就將開始變成另外一種東西,一種音樂樹要你變成的東西。”

  “可是我們居然還想着要帶幾棵音樂樹回到地球上去!”

  史密斯喊道,“天哪!一共有7棵音樂樹!要是我們把這7棵音樂樹都帶到地球上去,地球上的人就能天天晚上聽到音樂,天天晚上陶醉在音樂聲中。長此以往,全人類將被這7棵音樂樹所改變、所毒害。”

  “但是音樂樹爲什麼要這樣做呢?”韋德困惑不解地同。

  “人類爲什麼要馴化動物呢?”麥肯齊反問道,“你問動物是得不到答案的,因爲它們不知道爲什麼。問一條狗他爲什麼被人類馴化和問我們爲什麼被音樂樹陷害,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是相同的,狗和我們都會說:‘不知道。’毫無疑問,人類有人類的目的,音樂樹有音樂樹的意圖。在人類和音樂樹看來,他們各自的目的和意圖是合乎情理的,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在我們和狗看來,他們各自的目的和意圖簡直是荒謬絕倫、天理難容。”

  “尼科迪默斯,”百科全書說,他的頭腦如同死十十屍十十一般地冷靜。“你出賣了你自己。”

  麥肯齊發出刺耳的笑聲。“你說錯了。”他對這個植物說,“尼科迪默斯是人,他不再是一種植物。他所發生的變化,同你想要在我們身上看到的那種變化,如出一轍。除了在身十體構造上他和我們不同外,在任何其他方面他都已經和我們人類一樣。他像人類那樣去思考問題,他站在人類的立場上,爲我們人類講話,而不會站在植物的立場上爲你們講話。”

  “你說得很對!”尼科迪默斯說,“我是一個人。”

  “砰”的一聲槍響。這羣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給嚇懵了。

  他們一時間手足無措地僵在原地。槍聲是從百米以外的一個灌木林裏傳來的。槍聲還沒有消逝,他們就聽見史密斯痛苦地叫了一聲。

  麥肯齊看到史密斯搖搖晃晃地硬十挺着,他的臉痛苦地十抽十搐着,手捂着肋部,漸漸地他支持不住了,身十體往下沉,終於他捧倒在地上。

  內利一聲不響地向前面的灌木林奔去。麥肯齊彎下腰看看史密斯怎樣了,他用嘶啞的嗓音喊着史密斯。

  史密斯裂開嘴角朝他笑笑,他的嘴脣在動,但是說不出話來。他的手從肋部滑落,看上去氣息奄奄,呼吸也緩慢下來,但是他的胸脯還在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他的生命毯移動了位置,把他受傷的地方裹了起來。

  麥肯齊直起腰來,從武裝袋上撥出手十槍。灌木林裏出現了一個人,他平端着1支搶,槍口正對着飛奔而去的內利。麥肯齊怒不可遏地大喝一聲,甩手就是一槍。一道激光從槍膛裏躍出,直奔目標而去。但是沒有命中;然而半個林子卻被吞沒在熊熊燃起的烈焰中,火光沖天。

  持槍人閃避着撲面而來的大火,他光顧了躲火,忘了內利。此時內利已衝了上去。她把他拎起來舉過頭頂,轉了個圈兒,然後把他狠狠地往地上甩去。那個人恐懼地驚叫了一聲,聲音拖得很長。他的半個身軀已被火光罩住,麥肯齊看到內利的右拳舉起又落下,一下一下地砸在肉十體上。雖然很殘酷,卻很解恨。他拿着搶的手垂了下去,耳畔迴響着砰砰的重擊聲,這聲響是從有生命的肉十體上發出的。

  他感到噁心,便轉過身去看史密斯。韋德還跪在他的身旁。此時他擡起頭來。

  “他好像昏過去了。”

  麥肯齊點點頭。“生命毯給他服甩了麻藥,讓他失去知覺,他會照料他的。”

  麥肯齊擡起頭來,發現百科全書已離他們很遠了。這當口,沒有人注意他,他便趁機逃走了。他匆匆似漏網之魚,忙忙如喪家之犬,朝着獵搶樹林急奔而去。

  他的身後嘎吱嘎吱地響起了腳步聲。

  “是亞力山大開的槍,”內利說,“不過他再也不能打攪我們了。”

  貿易站的老闆哈珀點上菸斗,悠閒地十抽十着。突然可視電話“嗡嗡”地響了起來,指示燈一閃一閃地亮着。

  哈珀給嚇了一跳。他伸手打開機子,麥肯齊的臉顯現了出來,這是一張佈滿塵土和汗水的臉。臉上表情僵硬,還帶着幾分恐懼的神色。麥肯齊來不及問好,甚至連圖像還沒有穩定下來,他的嘴脣就動開了:“頭兒,全完了,這筆買賣也完了。我不能把那些音樂樹帶回去。”

  “你必須把他們帶回來!”哈珀大聲喊道,“我已經通知了地球。總部的人高興得手舞足蹈,差一點就要趴在地上翻跟頭。他們說這是史無前例的一筆好買賣,真是太令人高興了。

  他們說,不用1小時,就可派出1艘宇宙飛船。”

  “再跟他們聯繫,告訴他們不必費心了。”麥肯齊厲聲說道。

  “可是你對我說一切都已辦妥,”哈珀叫道,“你對我說不會出什麼意外,你說你會把它們帶回來,你還說如果有必要,你就是把他們背在背上,爬也要爬回來。”

  “不錯,我是親口對你這麼說的。”麥肯齊承認道,“大概我說的還要多一些。但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我當時並不知道會出現這樣的變化。”

  哈珀哼哼呀呀地說:“銀河系管理委員會現在正在發佈這一消息,太十陽十系中的每一份報紙都把這條消息登在頭版頭條的位置上。地球上的無線電此時正在把這一消息廣播出去,從水星一直傳播到冥王星。再過一個小時,太十陽十系裏的男十女老少都會知道:音樂樹將被運往地球。他們一旦得知這個消息,我們就不能半路收場,更不能半途而廢。麥肯齊,你懂嗎?我們必須把音樂樹運往地球!”

  “頭兒,我不能這麼做。”麥肯齊固執地堅持着。

  “你爲什麼不能這麼做?”哈珀懇求道,“請你幫幫我,老夥計,如果你不——”

  “內利要放火燒掉他們,所以我不可能把他們帶回去。她帶上了1只火焰噴十射器,現在正向音樂谷走去。當她一把火燒了音樂谷時,就不會有仟麼音樂樹了。”

  “立刻出發,去攔劫她!”哈珀尖十叫道,“你還坐在那裏等什麼?出去,去攔劫她!如果有必要,就啓動她身上的自毀裝置。

  你可以採用任何手段去對付她,務必制止她,制止這瘋狂的機器人——”

  “是我讓她去放火的,”麥肯齊冷冷地說,“是我命令她去這麼幹的。等我報告完畢,我就去助她一臂之力。”

  “你瘋了!”晗珀喊叫道,“你這個傻子、癡子和瘋子。他們會因此而起訴你的。如果你被判處終身監禁,這還要算你有造化吶。”

  突然熒光屏上出現了兩隻手,兩隻撲向前來的手,這兩隻手擊倒了麥肯齊,並卡住了他的喉嚨;這兩隻手把他拖開,使他從熒光屏上消失了;但是熒光屏上又出現了模糊的運動着的圖像,彷彿兩個人就在熒光屏的前面展開了一場生死搏鬥。

  “麥肯齊!”哈珀聲嘶力竭地喊叫,“麥肯齊!”

  有個什麼東西砸向了熒光屏、熒光屏破了,一塊塊碎玻璃齜牙咧嘴地盯着他看。

  哈珀抓住可視電話:“麥肯齊!麥肯齊!發生了什麼事?”

  作爲回答,熒光屏上亮起了一十十團十十烈火,接着一聲爆炸,爆炸過後可視電話就像死魚一樣地安靜。

  哈珀站在辦公室裏。呆住了,無線電裏還有微弱的“嗚嗚”聲。他的菸斗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燃十燒着的菸絲灑了出來。

  冷颼颼的恐懼感向他襲來,揪住了他的心。這種恐懼扭曲着他的心靈,嘲弄着他的自尊。他領導不力,管理不嚴,銀河系管理委員會將因此而開除他。他知道他將被貶請到某個還處於混沌狀態的行星上去。他將一輩子披看成是一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一十不能維護公司信譽的人。

  突然他的心底升起一絲淡淡的希望之光,如果他能儘快趕到音樂谷!如果他能及時趕到音樂谷!如果他能抓緊時間趕到音樂谷!他也就能制止這場瘋狂的遊戲,至少他能救出點什麼東西來,如果能救出幾棵珍貴的音樂樹,那當然就更好了。

  天車就停在院子裏,隨時可以起飛。不出半個小時他就可以飛臨音樂谷的上空。

  他衝向大門,但是腳剛跨出門檻,就有一粒子彈呼嘯着貼着他的臉飛過,打在門框上,激起一十十團十十煙塵。他本能地彎下腰躲閃着。又一粒子彈擦着他的頭皮飛過。第三粒子彈打在他的腿上,子彈衝力很大,他跌倒了。第四粒子彈激起的灰塵落在他的臉上。

  他跪在地上,掙扎着移動身軀。他的肋部又中了一粒子彈,他的身十體晃了兩下,差一點倒下。他擡起右臂護住臉,但是他的手腕上又重重地捱了一槍,疼痛傳遍了全身。他慌了,他轉身趴在地上,用手和膝蓋慌慌忙忙地爬過門檻,再用腳把門砰地一聲踢上。

  他無力地坐在地板上,左手擡起右腕,用力活動手指,但是手指動彈不了,他知道手腕斷了。

  在過去的好幾個星期裏,院子外面的這棵獵槍樹開槍,子彈都打不中目標,偏離冒標至少有1米。但是現在它突然又有了準頭,它又有了橫掃一切的本領。

  麥肯齊從地板上擡起身十子,用一個胳膊肘撐住,再用另一隻手摸十着痙十攣不止的喉嚨。鏟運車還在晃動,他的頭“嗡嗡”地漲得發痛。

  他小心地、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動着身軀,終於他移到了—個角落,把身十體靠在車壁上。車廂停止了晃動,但是他頭腦中的漲痛卻有增無減。

  鏟運車的車門口有一個人站着。麥肯齊集中注意力,想要看清他是誰。

  一個刺耳的聲音響了起來,這種聲音真讓他的神經受不了。

  “我拿走了你的生命毯,如果你決定不放火燒音樂谷,我就把他還給你。”

  麥肯齊試着想說語,值是他所能發出的只是嘶啞的咕嚕聲。聲音太輕了,他又試了一遍。

  “你是韋德?”他問。

  是韋德。他看清了。

  站在車門口的這個人,一隻手抓着一件生命毯,另一隻手握着一支槍。

  “你瘋了,韋德。”他無力地說,“我們不得不燒掉這些音樂樹,否則人類的安全就會受到威脅。雖然這次他們的十陰十謀沒有得逞,但是他們還會捲土重來。再失敗,他們還會再試。終於有一天,他們將俘虜我們。他們光靠錄音就能使我們服從他們的意志。真可謂是遙控洗腦。雖然遙控洗腦要等上更長的時間,但是,這種方法也同樣能夠奏效,所以爲了徹底免除後患,我們一定要燒掉他們。”

  “他們很美麗。”韋德說,“在整個宇宙中他們是最美麗的東西。我不能讓你去燒死他們。你不能消滅他們。”

  “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來,”麥肯齊用嘶啞的聲音說,“使他倆變得如此危險的不正是他們的這種美麗嗎?他們的音樂使他們所向無敵,誰也阻擋不住,他們將置人類於死地而後快。”

  “他們的美麗使我能生存下去。”韋德莊重地告訴他,“你說他們使我變成了一個不太像人的東西。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誠然,我們必須在思想上、行動上崇拜我們人類種族的純潔十性十。但是這種理想化的種族崇拜禁錮着我們的思想,束縛着我們的手腳,使我們過着一種沉悶的,沒有生氣的生活,這時,一個更優越,更具有生命力的種族在向我們招手,我們難道還要崇拜這種種族的純潔十性十嗎?當然,我們絕對不會知道這個種族是否就是最優越的,我們也絕對不會知道這個種族將要改變我們,因爲改變的過程會很慢、很慢,我們不會起疑心。

  我們的決定,我們的行動,以及我們的思維方式好像依然是我們自己的。在我們看來,他們只是一羣爲音樂而獻身的美麗生物,除此之外,他們不會有任何其他的奮鬥目標。”

  麥肯齊說;“假設他們要帶我們走上一條路,但是按照我們傳統的正義感,我們是決不會跟他們走上這條路的,那麼我們就必須服從我們的正義感。我們必須走我們人類應該走的路。人的屬十性十規定我們只能走人的路。說多了也無益,你是在十浪十費時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韋德說。

  “內利已經在放火燒音樂樹了,”麥肯齊告訴他,“在跟哈珀通話以前,我就已經打發她去執行任務了。”

  “可惜她不能完成任務了。”韋德說。

  麥肯齊挺十直了身十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移動了一下十身十體,彷彿要站起來,但是韋德輕輕地搖晃着手十槍。

  “不論我是什麼意思,都沒有關係了。”他厲聲說,“內利連一棵樹也燒不成了。她沒有辦法燒樹,你也燒不成,因爲我把你們的兩隻火焰噴十射器全收繳了。鏟運車也發動不起來了,我做了手腳。所以你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待在這裏。”

  麥肯齊朝史密斯指了指,史密斯還躺在地板上。“你把他的生命毽也拿走了?”

  韋德點點頭。

  “可是你不能這麼做。史密斯他會死掉的。如果沒有生命毯,他就連生的希望也沒有了。生命毽能癒合他的傷口,喂他食物,保持他的體十溫十——”

  韋德說:“你就更有理由爽爽十快快地妥協啦。”

  “你的條件,”麥肯齊說,“是我們不得傷害那些音樂樹。”

  “對!這就是我的條件。”

  麥肯齊搖搖頭。“我不能接受你的條件。”

  “如果你想好了,就走出來叫我。”韋德告訴他,“我不會走得很遠。”

  他不緊不慢地下了車,走開了。

  史密斯需要熱量,他需要食物。自從他的生命毯被拿走以後,他就開始發燒說十胡十話,他的身十體痛苦地十抽十搐過一兩次,他的手捂住肋部的傷口。

  麥肯齊蹲在他的身旁,竭力使他安靜;他想到接下來將要度過的幾十小時,就感到一股恐懼的寒流慢慢地流遍他的全身。

  鏟運車裏投有食物,這意味着他無法獲得身十體所需要的熱量。只要他有生命毯,就不必爲這種事情發愁——但是現在生命毯沒有了。車上有急救櫃。然而當他從裏摸十到外。從上摸十到下,摸遍了櫃子的角角落落時,他就是找不到他需要的藥品。他無法減輕史密斯的痛疼,也不能控制他的高熱。治療這些疾病,他們以前一直是依靠生命毯的。

  原子能發動機可以臨時用來提供熱能,但是韋德已經把點火裝置給拆走了。

  夜幕將要降臨,這意味着天氣將要變冷。當然,不會冷到凍死人的程度,但是對處在史密斯這種狀況的人來說,是夠冷的了,他也許熬不過今天晚上。

  麥肯齊蹲坐着,眼睛盯着史密斯。

  “要是我能找到內利,該有多好啊!”他想道。

  他去找過她——當然時間很短。他曾沿着音樂谷的邊上疾走了1公里左右的路程。但是他沒有看到內利的影子。他害怕走得太遠,害怕離開鏟運車的時間太長。害怕鏟運車上的那個人,在他不在時會發生什麼意外。

  史密斯喃喃低語着,麥肯齊把身十體彎得很低,想聽清他說的話,但是他什麼話也沒能聽到。

  他慢慢地站起來,走向門口,首先他需要熱量,然後是食物。他想到應該先搞熱量,雖然用樹枝生火不是最佳的取得熱量的方法,但是它總比沒有來得強。

  在暮色蒼茫之中,鏟運車上的那棵音樂樹呈現在他的眼前。音樂樹根十部的泥球指向天空,圓球形的輪廓十分醒目。在樹上他發現幾株枯死的樹枝,就把它們採下來。用它們點火準行。火點起來以後,他就要依賴綠樹枝生火,使火燒旺,發出熱量,明天他可以尋找到更爲合適的燃料。

  在山下的音樂谷,音樂樹正在調音,準備舉行晚場音樂會。

  在鏟運車上,他找到了—把小刀,他很仔細地把幾根小樹枝劈成碎片,這樣點起火來會更容易一些。他把碎片堆起來,準備用打火機點火。

  打火機冒出了一股火苗,就在這時,鏟運車的車門口出現了一個小人兒,他蹲在那兒,驚恐地看着火光。

  麥肯齊嚇了一跳,舉着打火機,忘了把它送到樹枝下面去。他瞪大眼睛看着坐在門口的這個小人兒。

  德爾伯特的思想“吱吱”地鑽進了他的大腦。

  “你在幹什麼?”

  “在生火。”麥肯齊告訴他。

  “什麼是火?”

  “火就是……就是……唉,你難道連火是什麼都不知道嗎?”

  “不知道!”德爾伯特說。

  “火是一種化學反應。”麥肯齊說,“火分解物質,以熱量的形式釋放出能量。”

  “你用什麼生火?”德爾伯特問,眼睛眨巴着盯着打火機的火苗看。

  “從一棵樹上採下幾根樹枝,我就用樹枝生火。”

  德爾伯特睜大了眼睛,他的思想顯露出他極度地緊張和惶惑。

  “1棵樹?”

  “對,1棵樹。樹是很好的木柴,木柴會燃十燒,燃十燒時會放出熱量,我需要熱量。”

  “什麼樹?”

  “你爲什麼——”但是麥肯齊住了口,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大拇指趕緊鬆開,打火機上的火苗熄滅了。

  德爾伯特突然又驚又怒地對着他尖十叫起來:“這是我的樹!你在用我的樹生火!”

  麥肯齊坐着,一言不發。

  “當你燒我的樹時,我的樹就沒有了,”德爾伯特吼叫道,。我說的對不對?當你燒我的樹時,我的樹是不是沒有了?”

  麥肯齊點點頭。

  “但是你爲什麼要這樣幹呢?”德爾伯特尖聲喊道。

  “我需要熱量。”麥肯齊固執地說,“如果我沒有熱量,我的朋友就會死去,這是我能弄到熱量的唯一方法。”

  “但是你燒的是我的樹呀!”

  麥肯齊聳聳肩。“我需要火,你懂不懂?只要是樹,不管是誰的樹,我都可以拿來生火。”

  他又按下大拇指,打火機冒出了火苗。

  “可是我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呀!”德爾伯特哀求道,一面還不住地搖晃着身十子,“我是你的朋友,我確實是你的朋友,我從來沒有做過傷害你的事。”

  “沒有做過嗎?”麥肯齊問。

  “沒有做過。”德爾伯特喊道。

  “你們的十陰十謀詭計又作何解釋呢?”麥肯齊問,“你們想騙我帶你們到地球上去,是不是?”

  “這不是我的主意,”德爾伯特解釋道,“也不是任何一棵音樂樹的主意,而是百科全書想出來的主意。”

  門外出現了—個粗笨的身形。“有人在談論我?”他問。

  百科全書又回來了。

  他趾高氣昂地用肩膀把德爾伯特頂在了一邊,跨上鏟運車的車門。

  “我看見韋德了。”他說。

  麥肯齊瞪着眼睛看着他:“所以你想現在來是安全的。”

  “當然。”百科全書說,“你現在用動武的方式解決我的問題是不可能的,你沒有動武的手段。”

  麥肯齊的手一下子伸了出去,快如閃電,他抓住了百科全書,狠命地緊緊地抓着,然後把他拖進車廂裏。

  “如果你敢從這個車門出去,”他咆哮着說,“你馬上就會發現我動武的方式到底能不能解決你的問題。”

  百科全書先是僵立在那兒,然後他像只豎十起羽十毛十的母雞那樣渾身不住地打顫。但是他的頭腦還是又冷靜又沉着。

  “我看不出你能把我怎麼樣。”

  “我們會有湯喝。”麥肯齊狡黠地說。

  他估量着百科全書身材的大小:“你可以做成很好的菜湯,就像包心菜做成的湯一樣。我自己從來就不太十愛十喝包心菜湯,但是——”

  “湯?”

  “湯!就是用來喫的東西,又叫食物。”

  “食物!”百科全書的思想起了一陣不安的戰粟,“你要用我來做食物?”

  “爲什麼不呢?”麥肯齊反問他,“你除了是一棵植物以外,你還能是什麼呢?就算你是一棵有智能的植物,但你依然是一種蔬菜呀。”

  他感覺到百科全書的思維在探索着,有如手指一樣,摳進了他的大腦。

  “你找吧,”麥肯齊告訴他,“但是你不會喜歡你所找到的東西的。”

  百科全書的思想幾乎不夠用了。“你對我隱瞞了這方面的知識!”他指責道。

  “我們對你什麼知識也沒有隱瞞。”麥肯齊聲明道,“我們從來就最有時間去隱瞞這方面的知識……也沒有時間去回想人類一度曾是怎樣利用植物的。當然,在某些情況下,我們現在還在利用。我們現在之所以利用的不十分廣泛,是因爲我們進步了,我們已經跨越需要利用植物的階段。如果讓這種需要重新產生,那麼——”

  “你們就喫掉我們,”百科全書高喊道,“你們用我們建造你們的住房!爲了你們自私的目的,你們摧毀我們以獲取熱量!”

  “別激動。”麥肯齊對他說,“我們正是這樣做的,所以我們現在才能跟你在一起。我們的想法是:我們有權力這樣做。因此我們就走出去,我們就摘取,甚至連問一聲都不必。我們從來就沒有想過植物對此會怎樣認爲。當然,這極大地傷害了你們種族的尊嚴。”

  他停止了談話,移近車門口。從山下的音樂谷裏傳來了第一支樂曲的旋律。音樂會的調音準備工作結束了。

  “等着瞧吧!”麥肯齊說,“我要更厲害地消滅音樂樹。對我來說就連你也只不過是一棵植物。你以爲你學到了一些文明的知識,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你妄想!你從來就不可能和我劃等號。要我們人類忘記過去的經歷是相當困難的。在我們看來,你只不過是我們過去利用過的一種植物,我們今後可能還會再利用。我們甚至需要好幾千年的時間才能忘掉你是一棵植物,才能開始把你看作是其他東西。但是在這幾千年裏,每當我們看到其他類似你的東西時,我們就會聯想到你。”

  “也就是說你們仍然把我看成是包心菜湯。”百科全書說。

  “仍然是包心菜湯,”麥肯齊答道。

  樹音樂停止了,在一個音符演奏到一半時停止了,接着便是死一樣的寂靜。

  “你看,”麥肯齊說,“稿連音樂樹也讓你大失所望。”

  沉默向他們壓來,猶如滾滾的十浪十潮。在沉寂中傳來了另一種聲音,一種“得得”的沉重的腳步聲。

  “是內利!”麥肯齊喊道。

  黑暗中一個粗笨的影子隱隱約約地顯露出來。

  “是我,頭兒,我是內利。”內利說,“我給你帶來了一樣東西。”

  她把韋德扔過車門,砰的一聲拋進了鏟運車裏。

  韋德滾了幾下,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十吟。他的身上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噼噼啪啪的廝打聲,接着就有兩個飄動的身形從他的肩頭升起。

  “內利,”麥肯齊正言厲色地說,“你不必毒打他,你把他抓回來是對的,但是你不好揍他,把他十交十給我就行了。”

  “哎呀,頭兒,”內利抗議道,“我可沒有揍他,我找到他時,他就已經是這副樣子了。”

  尼科迪默斯一路爬着攀上麥肯齊的肩頭;史密斯的生命毯也一陣風似地飄向角落,飄在他主人的身上。

  “頭兒,是我們乾的!”尼科迪默斯尖着嗓子說,“我們把他弄昏過去,放倒了他。”

  “你們把他打昏過去的?”

  “當然,我們是兩個,他只是孤身一人,我們給他吃了毒藥。”

  尼科迪默斯在麥肯齊的肩膀上找到了位置,安頓下來。

  “我不喜歡他。”他說,“頭兒,他一點也不像你,我不要變成他那樣的人。我要和你在一起,變成像你這樣的人。”

  “他喫的毒藥厲害嗎?”麥肯齊問,“我希望你們不要送了他的命。”

  “當然不會送他的命,朋友!”尼科迪默斯告訴他,“我們僅僅使他病倒而已。一開始他並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等到他意識到時已經太遲了。他再也不能拿我們倆怎麼樣了。我們就和他談條件。我們確實這樣做了。我告訴他,如果他帶我們回去,我們就停止喂他毒藥。他正要往這裏來,內利突然冒了出來,她上前一把抓住他,話也不說.就直奔這裏而來。”

  “頭兒,”內利懇求道,“請讓我伺候他5分鐘左右的時間,行嗎?我想讓他記住‘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的含意。”

  “不行!”麥肯齊說。

  “他把我捆起來。”內利痛苦地訴說道,“他躲在懸崖的一個山洞裏,用套索捕捉到了我,然後把我吊在那裏,我用了好幾個小時才掙脫十下來。說真的,我不想傷害得他太重,我只想踢他幾腳。”

  山坡上傳來了沙沙聲,彷彿有千百雙小腳踩在草地上,沙沙的腳步聲正向他們十逼十近。

  “我們有客人來了。”尼科迪默斯說。

  麥肯齊看到來的幾十個侏儒似的小人,他們是音樂樹的指揮。這些人走上來,蹲下坐好,眼睛幽幽地泛着光亮,一眨一眨地盯着他們看。

  其中有一個指揮拖拖沓沓地向前走了幾步,當他走到鏟運車車門口時,麥肯齊看清了他是奧爾德。

  “有事嗎?”麥肯齊問。

  “我們來是要通知你,那筆生意我們不做了。”奧爾德用尖細的噪音說,“德爾伯特跑來告訴我們他所看到的事情。”

  “告訴你什麼事?”

  “你們對樹所下的毒手。”

  “喔,這件事。”

  “對,是這件事。”

  “可是你們已經同意做這筆生意了呀。”麥肯齊告訴他,“你們現在不能變卦。你給我聽着,地球上的人正在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等待着音樂樹——”

  “不要騙我了。”奧爾德嚴肅地說,“你們不想要我們,我們也不想要你們。這是一場騙局,一場卑鄙的騙局。但這場騙局不是我們設下的,而是百科全書,他哄騙我們去跟你們做這種十交十易。他對我們說,我們有責任,有義務去這樣做。他說我們應到銀河系裏所有低級的種族中去,擔負起我們傳教士的職責。他說我們只有這樣做,才能重建我們的植物帝國,才能重現昔日植物帝國的燦爛文明。”

  “我們一開始並不喜歡這個主意。你知道,音樂是我們的生命。我們創造音樂,已經有很悠久的歷史了。在這歷史的長河中,在這個昏暗、古老的行星上,在我們的音樂聲中,我們已經忘記了我們起源於何時、何地;我們忘卻了我們的身世。但是我們忘不了音樂,我們每天都在創造音樂,雷打不動,地震不搖。在遙遠的將來,如果有一天,這個行星在我們的腳下崩潰,那麼在這一天裏,我們仍將創造音樂。你們靠行動生活,靠行動取得成就。我們靠音樂生活,靠音樂取得成就。我們認爲卡德馬的十交十響樂《紅太十陽十》的問世,比你們發現一個新的銀河系更偉大,而你們則會認爲發現一個新的銀河系比創作十交十響樂《紅太十陽十》更偉大。休們喜歡我們的音樂,使我們欣喜萬分,如果你們仍然喜歡我們的音樂,甚至在發生這些事件以後,我們還會感到很高興。但是我們不能允許你把我們當中的任何一棵音樂樹,帶回到地球上去。”

  “那麼獨家經營你們音樂的權力是否仍然有效?”麥肯齊問。

  “仍然有效。你想要來,你就來。歡迎你們把我們的十交十響樂錄製下來,當我們有其他十交十響樂時我們會通知你們的。”

  “那麼,音樂中添加進去的洗腦成分該怎麼辦呢?”

  “從現在起,”奧爾德擔保道,“洗腦成分將停止使用。從現在起如果我們的音樂使你們發生了變化,那也只是音樂自身的力量在改變着你們,這也許會發生。但是我們努力做到對你們的生活不施加不加任何的影響。”

  “我們怎樣能相信你們的音樂對我們人類會沒有影響呢?”

  “當然,”奧爾德說,“你可以設計幾種測試的方法。不過測試是不必要的。”

  “我們會設計測試的方法。”麥肯齊說,“但是我很抱歉,我們還是不能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我感到很遺憾。”奧爾德說,聽上去彷彿他真的很遺憾似的。

  “我正準備把你們燒成灰,”麥肯齊殘忍地一字一頓地說,“消滅你們,根除你們。你們根本就沒有力量制止我這樣去做。

  你們只能束手待斃,引頸就戮。”

  “你還是個野人,”奧爾德告訴他,“雖然你們征服了星際間的距離。建立了一個更偉大的文明,但是你們所採用的手段依然是殘酷的。你們是在墮十落。”

  “百科全書稱武力爲動武的方式。”麥肯齊說,“不論你把武力稱作什麼,它都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手段。這種手段使我們得以從勝利走向勝利。我先提醒你,如果你企圖再欺騙人類,那麼你們將統統下地獄。這就是你們將要付出的代價。哪怕是爲了救一個人,我們也要摧毀任何東西。請記住這一點——我們消滅一切威脅我們人類安全的東西。”

  有一個東西“嗖”的一聲竄出了鏟運車的車門,麥肯齊急速轉過身來。

  “那是百科全書!”他喊道,“他要逃跑!內利,快把他給我抓回來!”

  外面響起了一陣廝打聲。“頭兒,抓住他了。”內利說。

  機器人從黑暗中走來,她抓住百科全書長着葉子的主根,把他倒拖了出來。

  麥肯齊又轉過身去,還想再嚇唬指揮們幾句,但是他們已經走掉了。草地上響起了一陣沙沙聲,幾十雙小腳驚恐地踩在草上,急急忙忙地向山下奔去。

  “現在怎麼辦?”內利問,“我們還要去燒燬音樂樹嗎?”

  麥肯齊搖搖頭。“不,內利,我們不放火燒音樂樹了。”

  “我們嚇得他們夠嗆。”內利說,“瞧他們嚇得臉色都變了,一會兒白,一會兒青的。”

  “也許我們是唬住他們了,”麥肯齊說,“至少讓我們懷着這樣的希望吧。但是他們退去,絕不僅僅是嚇倒了,他們大概還極度地厭惡我們,對我們唯恐避之不及。這對我們倒是更爲有利。你知道,有一種生物捕捉我們人類,把捕獲的人類圈養起來。當它們飢餓時,便把我們的同類拉出一個,生吞活剝喫下肚去。在它們的眼裏,我們人類只是食物,而不是什麼高級的智能動物。我們人類對它們除了有一種恐懼感以外,還有一種厭惡感。現在那些指揮們對我們正是懷着這樣的兩種心理。

  他們一直認爲他們是宇宙中最偉大、最有智慧的生命。沒想到我們給他們來了個當頭棒喝。我們嚇倒了他們,傷害了他們的自尊心,動搖了他們的自信心。他們遇到了天熱的剋星,招架不住了。當他們下次再玩十弄把戲時,也許會瞻前顧後,不敢輕舉妄動了。”

  山下的音樂谷裏重新響起了音樂聲。

  麥肯齊走進鏟運車裏去看望史密斯,發現他已安靜地睡着了,他的生命毯緊緊地裹十着他。韋德坐在一個角落裏,雙手抱着腦袋。

  外面響起了火箭發動機的嗡嗡聲,內利喊叫起來。麥肯齊在車廂裏猛地一個轉身,衝出車門,一輛天車正在音樂谷的上空盤旋,天車上的泛光燈照亮了整個山谷,接着天車迅速降落,在百米以外的地方着陸了。

  哈珀匆匆忙忙地跳出天車,向着他們奔來,他的右手吊在懸帶上。

  “你沒有燒掉他們!”他在喊,“真是謝天謝地,你沒有燒掉他們!”

  麥肯齊點點頭。

  哈珀用他的一隻好手一拳捶在他的背上。“我就知道你不會燒掉他們的,我知道你絕對不會燒掉他們。你只不過是想作弄我這個頭兒,是不是?跟我開個小小的玩笑。”

  “不完全是個玩笑。”

  “你是說那些音樂樹嗎?”哈珀問,“總之,我們是不能把他們帶回到地球上去的。”

  “我對你講過。”麥肯齊說。

  “在半小時以前,地球剛跟我聯繫過,”哈珀說,“好像有一條法律,這條法律是好幾百年以前通過的。根據這條法律,嚴禁把外星球上的生物帶到地球上去。以前有個笨蛋從火星上帶了一盆鮮花到地球上去,這盆花差一點把地球給毀滅掉。所以就頒佈了這樣一條法律。這條法律一直有效,但是我們並不知道有這條法律。”

  麥肯齊點點頭。“有人找出了這條法律?”

  “對!”哈珀說,“連銀河系管理委員會也受到了指責。所以,我們絕對不能把這些音樂樹帶回到地球上去。”

  “即使你想帶他們走,也帶不成了。”麥肯齊說,“他們不會走了。”

  “但是你已經做成了這筆十交十易!再說他們急着要到地——”

  麥肯齊對他說:“當他們發現我們把植物用作食物,還用作其他東西時,他們就急着要避開我們,而不是急着要跟我們在一起。”

  “可是……可是——”

  “在他們看來,”麥肯齊說,“我們是一幫妖魔鬼怪,他們將用我們去嚇唬幼小的植物。他們會對幼小的植物說,如果他們不乖,人類就會把他們挖出來喫掉。”

  內利抓着百科全書的主根,拖着他從鏟運車裏走出來。

  “嗨!”哈珀喊道,“這裏出什麼事了?”

  “我們將不得不建造一個集中營。”麥肯齊說,“集中營的圍牆必須遣得又高又厚。”他用大拇指指着百科全書,“我們必須把他關在裏面。”

  哈珀瞪大了眼睛。“可是他什麼也沒幹呀!”

  “他是什麼也沒幹,但是他十陰十謀顛覆地球,征服人類。”麥肯齊說。

  哈珀嘆了口氣。“這下我們得修建兩個集中營了,我們貿易站旁邊的那棵獵槍樹老是開槍打傷我們。”

  麥肯齊開口笑道:“也許修一個集中營就行了,我們可以把他們關在一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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