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趕太陽》作者:傑弗裏·蘭德斯

作者:[美] J·J·特倫布利 詹姆斯·E·湯
石堅譯

  駕駛員們有句老話:“着陸後還能活着就是好着陸。”

  或許三紀夫活着他會做得好一些,但翠茜已盡了她的全力了。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這是一次比她期望的要好得多的迫降。

  只有鉛筆粗細的鈦質支架從來就不是爲承受着陸時的壓力而設計的,紙那麼薄的耐壓殼先是扭曲,接着就裂開了,碎片飛入真空,散佈在一平方英里的月面上。在墜毀前的那一瞬間,她記着甩掉了油箱,沒有發生爆炸,但迫降終沒有能讓“月影號”保持完整的程度。在一片恐怖的沉寂裏,脆弱的飛船像一隻沒用的鋁罐被撕碎壓扁了。

  駕駛艙被撕十開了一條口子,從飛船的主體上掉了下來,這部分殘骸落在了一座環形山的山壁旁。當它終於停下來時,翠茜鬆開了把她綁在駕駛椅上的帶子,慢慢地向天花板飄了去。她忍着不十習十慣的重力,找到了一個沒損壞的艙外活動裝置接到太空服上,然後從曾是生活艙聯接口的破洞爬進了十陽十光裏。

  她站在灰色的月面上瞪大了眼睛,前面是她的影子,活像一攤被神奇地拉成了人形的墨水,地面崎嶇不平,寸草不生,只有各種形狀的灰色和黑色。

  “真是個不十毛十之地。”她自言自語道。在她身後,太十陽十剛剛爬過山頂,照耀着散佈在崎嶇平原上的鈦和鋼的碎片。

  帕特里茜婭·傑·莫里根①望着荒蕪的月面,忍不住熱淚盈眶。

  翠茜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電臺從七零八落的船員艙裏撿了出來。她試了試,什麼也收不到,這一點也不奇怪——地球正處在月球地平線以下,同時也沒有其它飛船在環月軌道上。

  她沒費多大勁兒就找到了三紀夫和特麗莎。在低重力條件下,他們的十十屍十十體搬運得出奇容易。沒有安葬他們的必要。翠茜把他們安放在兩塊巨石之間,面向西,向着太十陽十,向着在遠處黑色山脈背後的地球。她試着想說幾句合適的悼詞,可是失敗了,也許是因爲她不知道該給三紀夫舉行什麼樣的葬禮儀式。

  “永別了,三紀夫;永別了,特麗莎!我希望結果不是現在這樣,對不起。”她的聲音幾近耳語,“隨主同去吧!……”

  她儘量不去想還有多久她自己就會加入他們的行列,而是去想她的姐姐會作什麼?生存,凱倫會生存下去的。

  翠茜首先充實了一下她的裝備:她活着,基本上沒有受傷;她的太空服工作良好,生命保障裝置由太空服上的太十陽十能電池組供電,只要太十陽十還在照耀她就不會缺水和空氣。在殘骸裏翻了一陣後,她發現了不少未破損的食品包,她不至於捱餓了。

  第二是求救。目前,最近的救援只能來自月平線以外二十五萬英里處,她需要一根高靈敏度的天線和一座能看到地球的山峯。

  在月影號的主電腦裏,曾儲存着最詳細的月面圖,現在不存在了。飛船裏也有其它月面圖,但它們也早已和飛船一起成了碎片。她對付着找到了一張霧海詳圖和一張勉強可作參考的簡易月面全圖,其實也只有用這張圖做參考。按照她所能做的最十精十確的估計,墜毀地點正好在史密斯海的東部邊緣,遠處應是代表海陸分界的山脈。如果運氣好的話,應該可以在上面看到地球。

  她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太空服,隨着指令,太十陽十能電池組全部打開了,活像一對巨大的蜻蜓翅膀。當它們轉動着迎向太十陽十時,閃爍出瑰麗的色彩。她確定太空服的工作系統正常後,就出發了。

  當走近了才發現,山脈並沒有在墜毀點看來那麼陡峭。在低重力作用下,雖說直徑兩米的碟狀天線弄得她踉踉蹌蹌的,但爬山與走路並沒有多大區別。到達山頂後,一線細細的蔚藍色像是對翠茜的獎賞似地露出了月平線,遠在山谷另一邊的山脈仍然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推了推扛在肩上的電臺,開始穿越下一個山谷。

  在下一個山峯上,地球像一塊藍白色的大理石被黑色的山脈遮住了一半。她支起三角架和天線,小心地調節了輸出信號:“呼叫!這裏是宇航員莫里根從月影號呼叫!緊急情況。重複,這裏有緊急情況。有人收到嗎?”

  她鬆開了送話鈕上的拇指,等待着回答。然而除了來自太十陽十的輕柔得猶如耳語的靜電干擾,她什麼也收不到。

  “這裏是宇航員莫里根從月影號呼叫!有人收到嗎?”她又等了一會兒,“月影號呼叫!這裏有緊急情況……”

  “……影號,這裏是日內瓦控制中心。我們收到了你的呼叫,你的信號很弱但還清楚,請你在上面堅持住。”

  她頓時鬆了一口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憋了這麼久。

  在轉動了五分鐘之後,地球把地面天線帶出了接收範圍。在這段時間裏,在他們從月影號尚有幸存者的意外裏清醒過來後,翠茜得知了問題的癥結所在,她的降落地點十分接近黃昏線——正好在月球向十陽十面的邊界上,月球儘管轉動很緩慢,卻是不可逆轉的。日落將在三個地球日內來臨,然而,沒有航天飛機在月球上,沒有地方可供她度過十四個地球日的漫長“月夜”。她的太十陽十能電池需要十陽十光來使她必須的空氣保持新鮮。她找遍了飛船的殘骸,沒有任何未損壞的儲存罐,也沒有電池,這意味着沒有可能儲存一丁點兒氧氣。

  而且他們沒有任何可能在黃昏來臨前發射一個救援組上天。

  “沒有可能。”實在太多了。

  她靜靜地坐在地上,盯着崎嶇荒原盡頭那一彎纖細的藍色“新月”陷入了沉思。

  幾分鐘後,位於金石堡的地面天線進入了接收範圍。電臺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月影號,你收到了嗎?月影號,你收到了嗎?”

  “月影號收到。”

  她鬆開了送話鈕,默默地等待着她的話被傳送到地球。

  “收到,月影號。我們已確定最早的救援發射時間將在三十天之後,你能堅持那麼久嗎?”

  她把心一橫,摁下了送話鈕:“月影號宇航員莫里根呼叫。我會在這裏等你們,不管發生什麼事。”

  她等了一會兒,但並沒有得到回答。在金石堡的天線不可能這麼快就出了接收範圍,她開始檢查電臺。當她打開外殼時,發現電源上的印刷電路在墜毀時被撞壞了一點,不過她沒有發現任何鬆動的鉛板或其它部件。她用拳頭錘了幾下——“凱倫電子學第一定律”:假如電器不工作,敲它——然後再校準天線。可是沒有用,很明顯,在印刷電路里有什麼東西損壞了。

  如果是凱倫會如何反應?肯定不會是坐以待斃。趕快行動吧,小傢伙,當黃昏追上你時,你就死定了。

  地面肯定收到了她的答覆,她必須相信他們收到了答覆並會來救她。她所要做的就是活到那時候。

  碟狀天線太笨重,她無法隨身攜帶,只能帶上基本的必需品。太十陽十如果落下來,她的空氣就會用盡了,於是她丟下了電臺,開始步行。

  行動指揮官斯坦利盯着他的引擎X光采樣報告發呆。現在是早上四點,今晚上沒時間再睡了,他計劃六點飛往華盛頓向國會作證。

  “您的決定?指揮官,”機械師說道,“我們在飛行發動機X光采樣裏找不到任何裂紋,但它可能是隱十性十的。標準飛行圖線沒有測過發動機在一百二十時的情況,所以即使有裂紋在翼片上,它也被瞞過去了。”

  “如果我們把發動機拆下來做檢查會耽擱多久?”

  “假設它們正常,我們會損失一天,不然的話,兩天甚至三天。”

  指揮官斯坦利惱火地捻着手指,他討厭被迫作出草率的決定:“通常的程序是什麼?”

  “通常我們會重新檢查。”

  “幹吧。”

  他簽了字,又耽擱了。在天上,有人正指望着他準時到達。假如她還活着,假如無線電訊號的中斷沒有意味着其它系統的致命損壞。

  假如她能找到不需要空氣而存活的方法。

  在地球上的話,這相當於一場馬拉松。可在月球上,這只不過算是小跑罷了。在走了十英里之後,跋涉帶上了一種輕鬆的節奏:一半是散步,另一半既像是慢跑又像是一隻行動緩慢的袋鼠在蹦跳。她最大的苦惱是這一切未免太單調。

  與她同時受訓的夥伴對她因成績最好而在班裏第一個被選上參加實際行動多少有些嫉妒,他們曾無情地嘲笑說她是參加一個離月面只有幾公里卻不着陸的行動。現在她有機會比歷史上的任何人都更貼近地觀察月球了。她不知道她的同學現在會怎麼想,她將有故事可說了——如果她能活着說的話。

  低電壓警報的鳴叫把她從遐想裏驚醒了過來。她開始按着維護清單檢查各項指標。

  出艙活動時間:8小時。

  系統工能:正常。

  只有太十陽十能電池組提供的電流低於正常。只一會兒她就找出了十毛十病出在哪兒:太十陽十能電池組上有一層薄薄的積塵。不是什麼大問題,把積塵刷掉就行了。不過,要是她找不到一種可以防止揚起塵土的步法,她就得每幾小時就停下來做一次大掃除。她再檢查了一遍電池組就又邁開了步子。

  太十陽十在她背後,一彎夢幻般的藍色的地球緩緩旋轉着,不易察覺地在地平線上爬行。她開始十胡十思亂想了。“月影行動”曾被認爲是一場輕鬆的行動,一次低軌道月面測繪飛行以便確定將來建立月球站的地點。月影號從來就沒想要迫降,不管是月球還是別的什麼地方。

  她無論如何都得迫降,她非那麼幹不可。

  向西穿過荒原時,翠茜又陷入了混雜着鮮血和墜十落的噩夢:三紀夫在她身邊奄奄一息,特麗莎已死在實驗艙裏,月球猛地變得無比巨大,在舷窗外以一個瘋狂的角度旋轉着。制止住旋轉,校準着陸點,要以低太十陽十角爲參照。太十陽十照明可讓你容易看到地面的崎嶇程度。燃料要省着用,但要記住在撞地前那一刻扔掉油箱以免爆炸。

  那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應集中注意力在現實問題上邁開步子,一、二、一。

  低電壓警報又響了,這麼快就又有塵土了嗎?

  她低頭看了看她的里程錶,喫驚地發現她已經走了整整一百五十公里。

  無論如何該休息一會兒了。她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從揹包裏取出一個食品包,然後把鬧錶定在了十五分鐘之後。食品包的氣密封口是專爲她面罩下部的接口而設計的,重要的是不能讓沙子進入封口。在把食品包打開以前,她把真空的封口檢查了兩遍才把食物條塞十進太空服。她轉過頭咬下了幾塊,食物條硬十邦十邦的,微帶着一絲甜味。

  她眺望着西方的原野,月平線看上去平坦得不像是真的,在幾乎伸手可及之處形成了一幅如畫的背景。在月球上應該很容易保持每小時十五至二十英里的步行速度,把睡覺時間也算上的話,也許平均每小時十英里。她可以走得很遠很遠。

  凱倫會喜歡這個的,她總是喜歡在不十毛十之地遠足。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兒可夠漂亮的,對嗎,姐姐?”翠茜說道,“誰會想到這兒有這麼多種奇形怪狀的十陰十影呢?沒人的海濱浴場很多,糟糕的是要走很長的路才能到水邊。”

  該走了。她繼續穿越那坑坑窪窪但基本上還算平坦的原野。月球是個出奇平坦的地方,只有百分之一的月面是大於十度的。那些小環形山,她輕輕一跳就過去了。少數大的,她就從旁邊繞過去。在低重力作用下,這對步行並不造成任何真正的問題。她並未感到疲勞,但當她檢查讀數時她發現已走了二十小時,於是她強迫自己停了下來。

  睡覺是個問題。爲了便於維修,太十陽十能電池組被設計成可拆卸式的,可是拆下來以後它們就不能向維生系統供電了。她終於找到一個方法,把短短的電線從衣服里拉出一個足夠的長度讓她既能躺下,又能把電池放在身邊不致把電源切斷。她必須小心不使自己翻身。做完了這些,她發現自己睡不着。過了好久她才迷糊了一陣子,夢裏沒有她預備夢見的“月影號”,只有她的姐姐凱倫。在夢裏,她姐姐並沒有死,只是在裝死跟她開玩笑而已。

  她醒來時肌肉痠痛,分不清東南西北,然後她忽然記起了身在何處——地球正掛在離月平線一掌高的地方。她站了起來,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向西面火藥樣灰色的沙原跑去。

  她的雙腳被靴子磨得很疼。她改變她的步法,從小跑換成跳躍再轉成袋鼠式彈跳。這使情況好了,但還不夠。她可以感到雙腳開始起泡,卻沒法脫十下靴子來舒散或僅僅只看一看她的雙腳。凱倫也用起泡的腳走了這麼長時間,而且沒有耐心聽抱怨或減速。也許她應該在開始步行前就把靴子脫了,在六分之一的重力作用下,疼痛至少是可以忍受的。

  再過了一會兒,她的腳乾脆失去了知覺。

  小環形山她跳過去,大一點的她繞過去,最大的她翻過去。在史密斯海的西部她進入了一個崎嶇地段,遍地都是小山丘。她不得不減低了速度。山坡上十陽十光普照,可是環形山的內十壁和山谷仍籠罩在十陰十影裏。

  她腳上的泡破了,刺骨的疼痛從她的靴子裏直傳上來。她咬住嘴脣,不讓自己哭泣,繼續前進。這樣又走了幾百公里,她來到了泡沫海,道路又變得好走了起來。穿越過泡沫海就是豐富海的北端,由此可達靜海。她第六天的行程應當從靜海基地②路過,她一邊走一邊仔細地向地平線上搜索,卻什麼也沒看到。她猜想自己一定是與它錯開了幾百公里,走在了偏北的方向。現在只有取道儒略·凱撒環形山去蒸汽海以繞開山脈。那個古代的登月遺蹟實在太小了,除非她直接從旁邊經過,否則是看不到的。

  “真是,”她說道,“走了這麼遠的路,方圓幾百裏內唯一的旅遊點關門了。這是通常會有的結果,對不,姐姐?”

  沒有人爲她的幽默發笑,所以片刻之後她自己笑了起來。

  從混亂的夢境裏醒來,回到漆黑的天空與靜止的十陽十光下,打個哈欠,然後睡眼惺忪地開始趕路。抿一口乏味的十溫十水,儘量不去想那是從哪裏回收來的;休息,小心翼翼地清掃你的太十陽十能電池組,這是你的生命。再走,再休息……再睡覺時太十陽十還釘在你醒來時的位置上。第二天把同樣的過程重複一遍,然後再重複……再重複……

  雖說食物是低殘留的,但每過幾天你總得按自然規律排十泄。你的生命保障系統無法回收固體廢料,所以等到太空服排十出廢物時,你得小心那些散入真空的褐色粉沫。你的行程被這些粉末遺留物標了出來,它們和黑色的月面塵土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向西,一直向西,和太十陽十賽跑。

  地球高高掛在天上,她現在不仰頭就看不見地球了。當地球掛在天頂時她停下來慶祝了一番,她打開一瓶看不見的香檳酒,向想象中的旅伴們敬酒。現在,太十陽十高掛在地平線以上,經過六天的步行,她繞過了四分之一的月面。

  她繞過哥白尼山的最南端,以便既遠離隕石區又不翻山越嶺。在這個神祕的地區,巨石有房子那麼大,更有些比航天飛機的油箱還大。腳下鬆十軟的粉狀表土混合着岩石,放射形的深溝顯示出億萬年前大災變的衝擊。她摸索着前進,邊走邊把對講機打開說道:“請注意您的腳下,落腳處的地層並不堅固。現在前面有座小山,我們是該爬上去呢,還是繞開它?”

  沒有吱聲。她打量着面前的石山,雖說她看不到火山活動的痕跡,但石山看上去像個古火山口。山口周圍地區的情況可能很糟,她可以在山頂觀察前方的路況。

  “喂,大家聽清楚了,攀登這座山將會有危險,跟緊我,看清楚我在哪裏落腳,別賭運氣,慢慢走總比死了的好!還有問題嗎?”沒人回答,很好。“好那麼好吧,登上山頂後我們休息十分鐘。”

  過了哥白尼山間的亂石,博魯賽拉侖洋平坦得猶如高爾夫球場。翠茜以一種輕柔均勻的滑步穿行在沙上,凱倫和荷蘭人③似乎不是遠遠落在後頭,就跑在前面,連個影子也看不到。那條蠢狗還像它小時候那樣緊緊跟在凱倫身邊,雖說翠茜天天給它喂水餵飯。翠茜對凱倫不肯緊跟在她身後很生氣,凱倫答應過這次讓她帶隊的,不過翠茜只好在心裏不滿。凱倫以前叫她十乳十臭未乾的淘氣包,所以她決心表現得像個大人,歸根到底,她是掌管着地圖的人。假如凱倫迷了路,那可是她自找的。

  她又把路線定得更偏北一些,以便走在地圖標出的平坦地段裏。她環顧四周希望找到凱倫,卻喫驚地發現地球像半個滿月低低地掛在地平線上。當然,哪都沒有凱倫。凱倫幾年前就死了,只有翠茜一個人呆在一件又臭又癢幾乎把她大十腿上的皮磨掉一層的太空服裏。她真該把衣服撕了,可誰又要她穿着這衣服走這麼長的路呢?

  真不公平,她必須穿着太空服而凱倫卻不需要。凱倫可以幹很多翠茜辦不到的事,可她怎能不必穿太空服?人人都得穿太空服!這足規矩!她轉身問凱倫。

  凱倫苦笑:“你這不懂事的小妹,我不必穿太空服是因爲找死了,像只小蟲似的被壓死然後被安葬了。還記得嗎?”

  哦,是的,那就對了。那麼好吧,如果凱倫死了,那她是不用穿太空眼下。這成了個極好的理由使他們一起在沉默裏又走了幾公里,直到翠茜忽然想起:“喂,等一下,假如你死了,那你怎麼又會在這兒?”

  “因爲我並不在這兒,小傻瓜。我只是你過剩想象力的產物罷了。”

  翠茜吃了一驚,扭頭看去。凱倫不在身邊,凱倫從來就沒在身邊。

  “對不起,求求你回來好嗎?”

  她絆了一下,頭朝下摔了一跤,帶着一陣塵土直滑十進了一個環形山裏。當她滑十下去時,她拼命掙扎着保持臉朝下的姿勢,使自己不翻身壓到背上易碎的太十陽十能電池板。當她終於停止滑十動時,耳中一時什麼都聽不到。一道長長的劃痕像條傷疤似的出現在頭盔的玻璃上,幸虧雙倍加強的面罩頂十住了,不然她就沒機會看到這條劃痕了。

  她檢查太空服,基本上沒有破損。支撐左太十陽十能電池板的鈦質支架向後折得快要斷了,除此之外,奇蹟般的再沒有其它破損。她把電池組拔下來研究了一番支架的損壞情況。她把支架儘量彎回原狀,再用一根螺桿和兩根短電線把它固定住。螺桿曾是多餘的重量,幸好她從沒想過要丟掉它。她小心地試了試,新接口不能負擔太多的份量,但只要她不跳得太厲害就應該沒問題。無論如何,現在該歇一會兒了。

  她醒來時估計了一下目前的形勢。在她不注意時,地貌已漸漸成了山區,今後的步行會比以前慢一些。

  “也該是你醒的時候了,瞌睡蟲。”凱倫說道。她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回頭向她的足跡看去。在長長足跡的盡頭,地球是個小小的藍色圓點掛在地平線上方,並不很遠。它是單調的灰色背景中唯一的有色斑點。

  “十二天裏繞了月球半圈。”她說道,“不錯呀,小傢伙。當然這不能算太好,但也還不壞。你是在練馬拉松嗎?”

  翠茜站起來開始步行。在她從回收器抿水漱去口中怪味的同時,她的雙腳自動踏入了慣常的步伐。她頭也不回地招呼凱倫:“快走吧,我們得趕路。你到底走不走?”

  十陽十光明媚,地面像是洗過似的沒有一絲十陰十影。翠茜發現很難找到落腳點,她老是絆在幾乎隱形在黑色背景中的岩石上。一步一步地走,一,二,一。

  跋涉開始時的刺激感早就衰退了,只留下了對勝利的堅定決心,連這有時也蛻變爲一種十精十神安慰。翠茜和凱倫拉起了家常,告訴她自己的私生活的細節,暗地裏希望凱倫會喜歡,會告訴她爲她感到驕傲。突然伺她發現凱倫並沒有聽,而且有時趁她不注意就開溜了。

  她在一道長長的、彎彎曲曲的峽谷邊站住了,它看上去就像一條等待着暴風雨來填滿的河十牀十,但翠茜知道它從來就不懂水爲何物,填滿谷底的只有塵土,幹得像磨碎的骨頭渣子。她慢慢找着路下到谷底,小心翼翼地不再摔倒而破壞她嬌十嫩的生命保障系統。她擡頭看看谷頂,凱倫正站在上面向她招手:“快一點!別十浪十費時間了,你這個懶蟲。你想永遠留在這兒嗎?”

  “着什麼急?我們已經比計劃提前了。太十陽十高高的在天上,我們已繞了月球半圈。沒問題,我們會走完它的。”

  凱倫從山上滑十下來,猶如在沙面上滑雪。她把臉緊十貼在翠茜頭盔上,用一種充滿憤怒的眼神瞪着她,差點把翠茜嚇壞了。

  “真叫人着急,我的懶妹十子,你是繞完了半個月亮,但你只是走完了好走的部分。從這裏開始將全是山脈和崎嶇地段,你要穿着一件破太空服再走六千公里。一旦你慢下來讓太十陽十走到了前面,再鬧個什麼孩子氣的小問題,只要一個,你就死了,死了,死定了,就像我這樣。相信我,你不會喜歡這樣的。現在打起十精十神,走!”

  的確是走得慢了,她已不能像以前一樣從坡上直跳下來了,否則她就得停下來艱難地修理損壞的太十陽十能翼板支架。前面也不再有平原,不是巨石遍地,就是環形山的絕壁。

  在第十八天,她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天然拱門前,拱門高十聳過她的頭頂。翠茜敬畏地望着它,奇怪月球怎會形成這種結構。

  “不是風化形成的,這點可以肯定。”凱倫說道,“我想是熔岩,熔岩把山樑熔出了一個洞,然後億萬年微隕石的轟擊修飾了粗糙的邊緣。話說回來,這東西很漂亮,對不?”

  “壯觀極了。”

  拱門過去不遠她進入了一片針狀的水晶森林。起初它們很小,像玻璃似的碎裂在她腳下,但不久它們就高十聳過她的頭頂,六個面的尖柱頂閃爍着奇幻的色彩。她無聲行走在它們之間,藍寶石般的閃光把她弄得頭暈目眩。這水晶的叢林終於漸漸消失,被折射着太十陽十的七彩的透明巨石取而代之。這是綠寶石?還是鑽石?

  “我不知道,小傢伙。但它們擋在我們面前,我會很高興把它們甩在後頭。”

  再走一段,閃光的巨石陣也漸漸消失了,只在兩邊山坡上還剩下幾處稀疏的彩光,最後岩石終於只是坑坑窪窪的嶙峋岩石罷了。

  到了代達羅斯環形山,月球背面的中點,但沒有時間來慶祝了。太十陽十早就結束了它懶洋洋的上升,並逐漸地向她們前方的地平線直落下去。

  “小傢伙,這是與太十陽十的賽跑,而太十陽十從不停下來休息。你落在後頭了。”

  “我累了,難道你看不見我累了嗎?我想我是病了,我渾身是傷。別管我,讓我休息一下,只要幾分鐘,好嗎?”

  “你死了就可以休息了。”凱倫尖着嗓門笑了起來。

  翠茜突然意識到她正處在發瘋的邊緣。她猛然收住笑聲:“快走,小傢伙,快走!”

  異常單調的灰色月面在她腳下逝去。

  但美好的願望和拼命的趕路並不能抵消太十陽十正在下降的事實。每天她醒來時,在她前方的太十陽十就更低了一些,更直接地把十陽十光射進她的眼睛。在她前面,在太十陽十刺眼的光暈裏,她可以看見一片綠洲,一個在不十毛十沙漠中有着青草和綠樹的小島。她甚至能聽見陣陣蛙鳴,呱……呱……呱!

  不,那不是什麼綠洲,那是功能失常警報的叫十聲。她站住了,感到天旋地轉。太熱了,太空服的空調壞了,她花了整整半天才找到了堵塞的製冷液閥門,然後又是三小時泡在汗水裏才找到一個既疏通閥門又不把珍貴的液體排十入真空的方法。

  太十陽十現在直接照在她臉上了。岩石的十陰十影猶如飢餓魔鬼的爪子向她伸來,即使是最細小的,看上去也惡狠狠的。凱倫又走在了她身邊,不過這次她十陰十沉着臉,一聲不吭。

  “你爲什麼不和我說話?我幹了什麼啦?我做錯事了嗎?告訴我!”

  “我不在這兒,小妹十子,我死了。我想也該是你正視這一切的時候了。”

  “別說那個,你不可能死了。”

  “在你心裏有一幅我的理想形象,讓我走,讓我走吧。”

  “我辦不到。別走,嗨,你還記得我們攢了一年的零用錢想去買馬的事嗎?我們發現了一隻迷路的貓正生着病,我們帶上滿滿一鞋盒的零用錢去找獸醫給它看病。結果他醫好了小貓,卻一點也不肯收我們的錢。”

  “對,我記得的。可我們始終也沒有攢到足夠的錢買一匹馬。”凱倫揮了揮手,“你以爲和一個拖着鼻涕整天跟着我屁十股轉,想重複每一件我幹過的事的妹妹一起長大很輕鬆嗎?”

  “我可沒拖鼻涕。”

  “你拖了。”

  “不,我沒有,我崇拜你。”是嗎?”

  “你是我的偶像。”

  “我知道你崇拜我。我告訴你,小傢伙,這一點並沒讓我好過多少。你以爲當一個偶像很簡單嗎?什麼時候都得一本正經的。基督呀,整個中學階段,每當我要過過毒癮,我就得一個人躲起來私下裏十抽十,不然我的混帳小妹妹就會來個翻版。”

  “你不是這樣的,你從來就不是這樣的。”

  “別天真了,小不點。我當然是這樣的。你總是緊盯在我背後,不論我幹了什麼,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照做一遍。我得拼命掙扎才能保持領先,而你,該死的,毫不費力地就跟上了。你比我聰明得多,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會怎麼想?”

  “好吧,那我就好受嗎?你以爲對我來說事情就容易嗎?從小有一個死了的姐姐,我每做一件事,人家就說‘你不像凱倫可太糟了’,或者‘凱倫會這麼做’,再不就是‘如果凱倫還活着……’,你說這會讓我怎麼想?啊?你倒一了百了,可我得按一個要命的天使的標準來生活。”

  “長痛不如短痛,小傢伙,總比死了的好。”

  “去你的,凱倫,我十愛十你。你爲什麼非走不可?”

  “我知道,小傢伙,我也沒辦法,我很抱歉。我也十愛十你,可我非走不可,你能讓我走嗎?你能不能從現在起只當你自己而不當我呢?”

  “我會……我會試的。”

  “再見了,妹妹。”

  “再見,凱倫。”

  她一個人站在十陰十影遍地、空曠崎嶇的荒原上,在她前方,太十陽十已經快貼上山樑了。她踢起的塵土古里古怪的,它們非但不落向地面,反而飄浮在離地半米高的地方。她被這現象迷惑住了。接着她看到在她周圍的塵土正靜靜地飄離地面,開始她以爲這又是幻覺,但不久她就明白那只是一種靜電現象而已。她穿過正在升起的月塵之霧向前走去。殘十陽十如血,天空轉成一片深紫④。

  黑暗似魔鬼向她撲來,在她身後只有幾處山尖還被照亮着,山腳早已消失在十陰十影裏,前方的地面也已被她必須繞開的十陰十影所覆蓋。她打開無線電定十位器,但只收到靜電干擾。假如墜毀地點已在視野之內,定十位器就會收到來自“月影號”的定位信號。她肯定已離那裏不遠,但周圍沒有一點看來熟悉的地貌。前方是她曾爬上去向地球發報的山崗嗎?她無法斷定。她爬了上去,但沒有看到藍色的大理石,也許是下一座?

  黑暗已沒到她的膝蓋,她摸索着越過隱身在黑暗中的岩石,她的腳在石頭上踢出的火星在她身後明滅不定。“磨十擦發光。”她想道——以前沒人親眼見過這個。她現在不能死,不能功敗垂成,可是黑暗卻不肯等。黑暗包圍着她彷彿汪洋大海,岩石從潮水裏探出頭伸進殘十陽十里。當黑暗的潮水漲到她的太十陽十能電池組時,低電壓警報尖十叫了起來。墜毀點肯定在附近。它一定要在!或許信號定十位器壞了?她爬上一道山崗,躲進十陽十光裏,環視四周拼命尋求着啓示。難道救援行動現在還沒展開嗎?

  只有山頂還在十陽十光裏,她穿過黑暗,走向她看得見的最近最高的山峯。她跌跌撞撞地爬行在漆黑的海洋裏,最後像游泳者渴求空氣似的把自己拉進了十陽十光裏。她蜷縮在她的岩石孤島上,絕望地看着黑暗的潮水慢慢升起包圍着她。他們在哪裏?他們在哪裏?

  地球上,救援行動是以一種瘋狂的節奏進行的。每件事都已一而再,再而三地檢查過了——在太空裏,小小的漏洞就是對意外死亡的邀請——然而救援行動還是被一些小問題拖住了。這些小小的拖延對正常的行動是例行公事,但對緊張的行動截止時間卻深具威脅。

  時間表幾乎是不可思議的緊張,原定發射時間是四個月後而不是四個星期。原計劃去度假的技術人員都義務加了班,一些原幾星期才能運到的零件,連夜就運到了。對“月影號”的替代品——原名“探索者號”,現臨時改名爲“拯救者號”的最後總裝加快了。在“月影號”墜毀後不到兩星期,其運載艙比計劃提前了一個月發射上了太空站。當裝滿燃料的航天飛機緊接着上天時,運載艙已裝上了防熱罩並進行了試驗。當救援小組在模擬器上練十習十可能出現的情況時,登月艙的發動機已被檢查並換掉了,登月艙也被緊急改裝可搭乘第三個成員。經過試驗,它被髮射上天與“拯救者號”會合了。墜毀四星期,飛船已加滿了燃料,救援小組接到了命令,飛行路線也計算好了。於是航天飛機載着救援小組衝破濃霧,飛向軌道上的“拯救者號”與之會合。

  在意外地收到來自月球的信號而得知考察隊還有一個倖存者的三十天後,“拯救者”離開軌道,飛向月球。

  在墜毀地點西面的山崗上,指揮官斯坦利用探照燈掃了一遍殘骸,然後不敢相信地搖了搖頭。“真是驚人的駕駛技術。”他說道,“看上去她像是用TEI發動機剎車,然後再用它進行速度控制微調。”

  “真了不起,”湯尼婭·納科拉低聲說,“真可惜這也沒救得了她。”

  帕特里茜婭·莫里根的行動記錄被寫在殘骸周圍的泥土上,救援隊搜索過殘骸後,他們找到一行足跡伸向西方,越過山脊,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斯坦利放下望遠鏡,沒有回來的足跡。

  “看上去她是想在空氣用盡前好好看一看月球,”他說着在頭盔裏搖了搖頭,“真想知道她走了多遠?”

  “有沒有可能她還活着?”納科拉問道,“她可是個機靈鬼。”

  “還不至於機靈到能在真空裏呼吸,別騙你自己了。這次救援行動從一開始就只是個政治玩具,我們根本就沒有機會在這兒找到一個活人。”

  “不過,我們還是得試試,對吧?”

  斯坦利搖搖頭又敲了敲頭盔:“等等,我的鬼對講機有反應。我聽到一點信號,聽起來有點像是人的聲音。”

  那人聲微弱地傳進了對講機:“別關燈,千萬,千萬,別把燈關了……”

  斯坦利轉向納科拉:“你也……?”

  “我聽到了,指揮官……可我不敢相信。”

  斯坦利舉起探照燈向地平線來回掃去:“喂?拯救者呼叫帕特里茜婭·莫里根。見鬼,你在哪兒?”

  原來是純白色的太空服現在已被月塵染成了骯髒的灰色,只有在背上七扭八歪的太十陽十能電池組被仔細地擦得一塵不染,而在太空服裏的人也差不多快散架了。

  喫一頓飯再洗了個澡後,她恢復了元氣,並開始解釋:“是山頂救了我,我上山頂待在十陽十光裏。那高度還不夠,我差點聽不見你們的電臺。”

  納科拉點了點頭:“這我們能明白,可其餘的部分……過去的一個月裏,你真的繞了月球一圈?一萬一千公里?”

  翠茜點頭道:“我想就是這麼回事,距離大概相當於從紐約到洛杉磯打個來回。有人曾徒步走完這段路並活下來了,所需要的只是每小時略低於十英里的步行速度。月球背面比較難走,比正面崎嶇多了,可有些地方卻出奇的美麗。你不會相信我看到過什麼。”

  她搖了搖頭,無聲地笑了:“我也不相信某些我看到的東西。總而言之,我們只是給月面搔了搔十癢,我會再回來的。指揮官,我向你保證。”

  “我相信你會的,”指揮官斯坦利說道,“我相信你會的。”

  飛船飛離月球時,翠茜向月面投去最後的一瞥。一時間她覺得看見了一個孤單的身影站在月面上向她揮手道別。她沒有回禮。

  她又望了一眼,那裏什麼也沒有,只有壯麗無比的荒原。

  注:

  ①翠葛是帕特里茜婭的暱稱。

  ②靜海基地——阿波羅十一號登月點,即人類首次登月點。

  ③荷蘭人——凱倫所養的狗的名字。作者在此處亦暗指“飛行的荷蘭人”的典故。據說早期的飛行頁都發誓在飛行時見過一個着傳統荷蘭裝束的人伴着自己的飛機在空中飛行。後來遂特指飛行員或宇航員產生的幻覺。

  ④作者似乎有個小筆誤。由於月亮上沒有空氣,故不可能出現類似地球上的殘十陽十如血的光學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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