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皇貴妃(十)

作者:三白天
馬車駛進宮中,看着熟悉的朱牆黃瓦,她心頭沒有多少感慨和恍然,反而十分心安,就好像漂泊的遊船終於靠岸。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哪怕是龍潭虎穴、危機四伏,也是她官白紵永遠的歸宿。

  重華宮位於整個皇宮的最西處,這裏是陸皇后生前所居宮室。在她死後,大皇子理所當然地也繼續住在這裏。至於一位已然成人的皇子仍舊居住在皇宮,這事罕見,但睿宗遲遲不願給殷俶封王,他也無法出宮開府。

  至於爲何遲遲不封王,睿宗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如若先讓大皇子稱王,那麼封太子也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再無其他可能。文官和那些勳貴舊臣,拿着老祖宗的禮法沉甸甸壓過來,睿宗便是再不願意,也不得不妥協。

  睿宗知道,在殷俶身上,便是一步都無法退讓,一旦被扯開口子,那麼全天下的所謂人倫綱常、家國禮法都會如潮水般涌來,將他苦心籌謀多年的計劃,頃刻間摧毀。

  這些事情,前世是殷俶因巫蠱案被廢,幽禁東宮後,才逐漸琢磨出的。

  官白紵依稀記得,那段時日便是殷俶最爲狼狽灰暗的日子。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又如此放縱。

  夜夜宿醉飲酒,不言不語,整個人,都冷得失了溫度。

  陸蓁蓁遠嫁,他的醉意可以催生出憤怒、不甘。可是在得知他從出生起,便被生父徹底厭棄時,他飲酒便只是爲了逃避、矇騙自己,不肯較自己有半分清明。

  很多夜,都是梨花似雪、皎月如弦,她將爛醉的男子從石桌上慢慢地扶起來,扛在肩上。

  醉酒的成年男子那樣沉,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她沒有去喚伺候的三思和伯柊,不願意讓他們瞧見主子如此落魄的樣子。

  這樣狼狽的模樣,就只給她一個人看就好。第二日酒醒,他還是那個潛龍在淵、韜光養晦的準君王。

  “鴉娘”,喝醉了的男子說的每一句話,都混合着濃郁的酒味兒,混合着他身上的檀香,皆是潦倒與失意,“父皇……真是心狠。”

  他勾着她的脖子,在她耳後直笑。有薄薄的衣衫被打溼,被水濡溼的布料溫熱地熨帖貼着她的整個後頸。梨花簌簌而下,落聲可聞。

  “姑娘,請隨我來。”

  眼前是個眉清目秀的官宦,身量高大,體格照尋常的閹宦要壯一圈兒。官白紵瞧了瞧他身上紅彤彤的官服,便知道伯柊已經入了重華宮。

  她跟在伯柊後面,一步不錯,將初入禁宮,生怕行差踏錯半步的新人模樣,模仿了個十成十。重華宮的大門出現在眼前,她的心也隨着逐漸走進的腳步,瘋狂地鼓譟起來。

  “殿下,婢子瞧見您這院裏頗爲空曠,不若栽種些許鮮花,也好給宮院內增添幾分活氣。”

  “殿下,婢子見您這書房也頗爲素淡,這窗戶上糊着的紗也陳舊了,婢子有幾匹上好的鮫綃,不若取來給殿下糊窗。”

  “殿下,婢子……想暫居這東邊正對着您書房的耳房,如此,爺想要婢子伺候的時候……也更方便些……”

  “啪”,半掩的宮門被不輕不重地推開。一襲水藍色長裙的鐘妙嫣此時正俏生生地站在宮院正中央,殷俶站在她邊上。

  三人見着對方,都是一怔。

  鍾妙嫣瞅着兩人一色的衣飾和裝扮,以及那如出一轍的神態動作,終於明白自己那日花園裏,爲何會陡然對於官白紵生出厭惡之情。

  她是在官白紵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神態。她當日挑眉擡眼,不緊不慢間就剖析了三重道理,嚇住了像馬夜雪那樣的連自己爹講道理都聽不進去的蠢人。就連受辱時的動作都是不卑不亢,進退有度。

  這分明是殷俶素日裏的模樣。

  她自小在宮中長大,大皇子的儀態舉止,素日裏的處事待人,她都是知曉的,也是佩服的。可是,她卻在一個身份卑賤的平民女子身上看見了殷俶的影子,這如何,不能讓她方寸大亂。

  鍾妙嫣慌忙抓住殷俶的袖子,笑靨如花,空着的手悄悄揩去額角的細汗,“爺,您還沒答應妾身呢,方纔妾身說得那些東西,爺可能依妾身做主。”

  妾身?官白紵收緊了袖中的雙手,方纔手心勒出的傷口隱隱作痛。

  那處耳房,是她前世,住了多年的屋子。

  “你我還未成事,便不必自稱爲妾”,殷俶低聲提點。

  官白紵心口一鬆,誰知,下一秒。

  “至於其餘事,便隨你處置。伯柊,你領着令侍官氏去西側的耳房安置,爺乏了。”

  矜貴的公子微仰起頭,雙手負後。細碎的光影落進他眼裏,黑白分明,透不出什麼水色光影,只有冷淡與疏離。

  這樣的貴人,當他的視線不帶溫度的看過來時,要比難聽的辱罵和嘲諷,更加傷人。

  “官氏,領命。”

  官白紵,你可真是蠢。她忍下滿腔的酸楚,看着那青竹似的人轉身,毫不留戀地走進內殿,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她。

  銀梔暫時被官白紵留在了宮外,只待殷俶出宮開府,再引到身邊。

  所以這入宮的一段時日裏,除了將那些最要緊的修改過的文冊遞交給三思後,官白紵再沒有與旁人多說一句。她只是日日窩在自己的房裏,百無聊賴地繡着帕子。

  “婦功雖只居四德之末,繡也只是女工之一技,然而閨閣之間,世家夫人小姐,藉以陶淑性情者,莫善於此。”

  這是前世殷俶教她的法子,若是心裏煩悶,就做繡活兒修養身心。可是她這一針紮下去,滿腦子都是幾日前殷俶冷淡疏離的神情和那一句客客氣氣的“令侍官氏”。

  殷俶的心思,她能揣摩一二,不過是前些日子的行徑太過放肆,他想要敲打一番,較自己絕了對他的情愛心思。

  這種事情前世也有,她被他縱得肆無忌憚。有女人被塞進殷俶的院子,那些女人還偏偏眼盲了般上來不知輕重地挑釁她,被她直接提劍戳了幾個窟窿。

  當時整個後院,在場的那些剩下被安排進來的女子都傻了眼,膽子小的直接嚇暈過去,心大的衝到殷俶面前、哭天抹淚地請殷俶爲她們做主。

  他那時是什麼反應?

  “爺,僕殺了她。”

  白衣沾血的女子側身半靠在榻上,臉上還有未乾的血痕。她看似鎮定,實則藏在錦褥下的十指,都痙攣得糾纏在一起。

  說不後悔自然是假的,她知道自己被男子的縱容慣壞了,如今冷靜下來,便是再借給她幾個膽子,她也不敢再如此行事。妾室因妒忌直接提刀殺人,這種聳人聽聞的事要是傳出去,殷俶第二日就會成爲整個京都的笑柄。

  紅燭搖曳,那個貴氣逼人的男子懶懶地卸下頭上的玉冠,三千青絲滑落,順着他如玉的面頰落到肩膀,垂至腰間。他垂眸去解腰封,那緊緊得一截窄腰襯得身姿更爲挺拔。

  終於,他鬆開腰帶,褪去外衫。燭光打在他溫和又沉靜的面容上,有着幾分含混不清的晦暗。

  片刻後,他赤腳踩過柔軟的地毯,朝她走過來。那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她的心尖兒上,輕緩又曖昧。

  鴉青色的羽睫落下,眸中流露出暗色。他伸手擡起她的下巴,左右轉了轉,眉心蹙起來

  見他面露不虞,女子神情愈發緊張,清凌凌的眼瞳中生出些許的委屈不甘,還有幾分悔意。

  若如此,她日後,不殺了便是……只求爺不要因此厭了她。

  “怕什麼”,男子捏了捏她的下巴,“去洗浴,血還沾在身上,便不要上我的牀榻。”

  他喜潔,見不得髒污。

  女子眼眸陡然變亮,燦若星辰。她紅着面頰,眷戀地捧起男子的手腕用下巴輕輕撓了撓他的虎口,低聲應是。

  怕什麼?不就是怕失了分寸,然後得這一句冷冰冰的“官氏”?

  女子蹙眉紅眼,前世那一切與現下相比,更是讓人無所適從。她憤憤地用針穿過繡帕,恨不得自己現在手下扎着的不是帕子,而是鍾妙嫣那張神情傲慢的臉。

  這樣的委屈,她多久沒受過了。

  爲什麼偏偏今世殷俶要藉着鍾妙嫣敲打她,難道是因爲她前日裏花園中對鍾妙嫣寒酸拈醋惹他不快了?還是說他真的很喜愛鍾妙嫣,故意今日立威讓她不要太放肆。

  還是說,她忽然泄了口氣,將手裏的帕子摔到身側的小几上。

  前世,宮裏老人說過,鐘琴師家有位漂亮得出了名的姑娘,據說足足有大曆第一美人陸蓁蓁的六分風韻。

  只是像那人六分,便如此迴護着了。兩輩子的情意攢起來,都比不得陸蓁蓁的幾分神韻。她憤憤笑着,兩眼幾乎要落下淚來。前幾日剛剛生出的些許,想要與那陸蓁蓁爭鬥一番的心思,也歇了下來。

  爭什麼,有什麼好爭的,她如何能爭得過。前世,她就差將心肺都剖開了給殷俶看,殷俶仍是在最後將她送出宮去,要尋個好人家嫁了。只因陸蓁蓁和親的首領橫死,對方要回朝。

  他殷俶要用一個乾乾淨淨的後宮,去迎他心裏一直藏着的姑娘,去迎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她不過是個妾,需要的時候慰藉,不需要的時候,便隨手丟掉。縱然他說得極爲好聽,什麼那男子是良人,會對她一心一意,不會嫌棄她跟過皇子。什麼白首偕老、舉案齊眉,什麼平安度日,歲月靜好。

  都是騙人的,便是她礙眼了、阻了他的路。

  殷俶要狠心的時候,也是真的狠心,這幾日她入重華宮,二人一個宮院裏待着,在他的刻意迴避下,硬生生連一個照面都沒打。

  心口窒息的痛感久久不散,官白紵依靠在牆壁上,平復心緒。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伯柊滿頭大汗地推開門,兩眼流露出壓也壓不住的驚慌,“令侍,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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