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皇貴妃(十一)

作者:三白天
“出什麼事情,莫要驚慌,慢慢說與我聽。”

  官白紵將人迎進來,沒有較他立刻回話,而是先遞了盞茶過去。

  伯柊壓下惶恐至極的心跳,用力嚥下一大口茶水,這才喘勻了氣息,“主子一早……被陛下喊去上朝。咱與三思就按照主子的吩咐,一個看顧主子的內殿和書房,一個守在宮門口。”

  “就在方纔,咱看見有個小廝鬼頭鬼腦地朝咱的宮門看過來,神情詭譎。便捉了那小廝,拳腳收拾了一番,那廝告訴咱,他是奉貴妃娘娘的命令來這重華宮守着,不要讓任何人進出,是要封了咱宮裏的消息。”

  “是這小廝告訴你他是李貴妃派來的?”

  “不是,咱自小在宮裏長大,那貴妃娘娘宮裏的人,咱都能認出來,絕不會出錯。”

  官白紵聞言,也知道事情絕對不尋常,她陡然眯起眼,看向伯柊,“出此事,你爲何先來找我,三思可知曉?”

  “爺早就吩咐過,宮中如初任何意外,先要知會令侍。三思那邊,小人尚未告知。”

  伯柊性格素來沉穩,也鮮少感情用事,官白紵見他仍舊如前世那般妥帖細緻,心中一定。

  “你有探聽到貴妃娘娘那邊的消息嗎?”

  伯柊聞言,豆大的汗珠從額上冒出來,他咬住牙強裝鎮定,嗓子卻已經抖得不像樣子,明顯是怕狠了,“令侍……咱打聽到,貴妃娘娘點了毓粹宮裏的侍衛和婆子,帶了棍棒,已經起轎,只是不知道這是要去哪裏……”

  “你告訴我,今日是那一日?”

  官白紵忽然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今兒應是十一月初九。”

  她聞言登時雙眉一蹙,快步出門而去,沉聲道,“隨我來。”

  天方破曉,東邊還泛着未散的青紫雲霞。

  官員們卻已經鑽出暖烘烘的被窩,提着腰帶,拎起笏板,打着哈欠,穿了精精神神的大紅官服,晃悠悠地從家門裏踏出來。

  鳳樓上的第三通鼓聲被敲響,午門兩側的東西掖門應聲而開,威風凜凜的官軍旗校先一步進入,擺好依仗。鳴鐘之後,早已列好的文武官員分別依次從左、右掖門入宮,登上大殿。

  然而今日的早朝卻頗有些不同尋常。兩位皇子都站在朝堂上,列於東西二側,睿宗穿着朝服,臉上似乎還帶着些許的笑意。

  卻說那皇長子,當真是風姿卓絕。他只是負手而立,就有種說不出的氣魄。那紅色的朝服,襯得這人眼愈黑,脣愈紅,面色愈似白玉,卻偏偏沒有任何女氣,反而如同在泉水中滌淨了凡塵的長劍,帶着難掩的銳意與鋒芒。

  相反,站在另一側一襲紅衣的皇三子還是有些小家子氣,眉眼皆彎,過於女氣。偏生他兩眼還不住地往睿宗的方向瞟,眼神流轉不定,更是失了幾分氣度。

  衆臣行跪禮,睿宗朗聲大笑,“衆愛卿免禮。”

  開始奏事,不待其餘人有所反應,李習頭一個舉着笏板站出來,聲若洪鐘,“啓稟陛下,臣有事稟奏。”

  “講。”

  “西南鳳門縣一帶,幾月前忽然紅煙瀰漫、佛光彌天、天降異象,有瑞獸麒麟降世。此乃上天感念陛下宵衣旰食、朝乾夕惕,故特賜此瑞獸下凡,以示天下。這瑞獸幾日前已從西南抵達京都。欽天監測算多日,擇今日爲吉日,奉送此瑞獸於陛下。”

  “好!”

  睿宗眉飛色舞,撫掌大笑,“有勞李公了,快請瑞獸。”

  他話音方落,幾個校尉擡了一沉沉的箱子上殿。他們打開箱蓋,一個形狀奇異的動物從裏面鑽出來,皮毛的紋理都是前所未見,脖頸奇長,頭頂還有兩個小小的龍角。它從西南而來,經歷了各種波折,但是由於照顧得好,所以依舊神采奕奕,一身細密的皮毛也是油光水滑。

  衆臣都屏住呼吸,也被這從未見過的奇獸吸引住目光。

  “噗”,這祥瑞之獸忽然吐出一個竹筒,衆人皆是一驚。

  “這……這……”

  “莫不是上天不光降下異獸,還有箴言相告。”

  “臣等,請陛下親啓這天降寶書!”

  李習帶頭跪下,其他人立刻跟着跪下,睿宗深吸一口氣,屏息起身,扶着陳海的手從龍椅上站起來。

  “你們二人,也隨朕來看看。”

  睿宗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殷俶,然後率先拉了殷覺到自己的左側,殷俶只得退後半步,跟在二人身後。

  只是走下來的幾息,這裏面的機鋒,就足以讓朝堂裏的老油條們看清楚睿宗今日的意思。他們當然不是傻子,天降祥瑞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用來裝傻的幌子,誰要是真信了,那纔是真傻子。

  看來陛下,是要鐵了心越過大皇子,立三皇子爲儲君。

  那竹筒被陳海當朝洗淨,捧給睿宗。睿宗拿來,旋開那竹筒,取出一本薄薄的書冊。他翻開來,剛瞧了第一眼,忽然就凝住目光。原本和緩的神色,剎那間鐵青。

  殷覺見狀,猛地去看殷俶,就見對方也不鹹不淡地看過來,眼裏有一閃而過的冷意。

  “……文則有李公習、衛公鎮,武則有王公禎、高公韋,而又有李貴妃主之於內,且與陳海苟合禍亂宮闈、矇蔽聖聽,此之謂六亂……國公鄭氏遭廢黜,則靖難之兵取諸京營而自足矣;有李經延則三邊險要有人控之矣;有高韋於豐鎮則扼天下之咽喉,四方勤王之兵無由至矣;有劉順豐宿衛禁城,有誰人能斬關而入乎……共舉大事,何謂無成?”

  睿宗捏着這書冊的手都在顫抖,他猛地將書頁合攏,塞於袖中,竟是不打算公佈書中內容。他瞧了眼站在一旁、沉默無聲的殷俶,發出悶悶的一聲冷笑。這冊中內容到底是何,無關緊要。他想讓這本冊子裏是什麼,它便必定是什麼。

  “此書……”所言,實乃祥瑞之兆。

  “陛下!”

  忽然,朝臣中有一人驟然跪下,痛哭流涕。赫然是與李習一同被殷覺舉薦,升入內閣的張傾。此刻他跪倒在地,瑟瑟發抖,淚水混合着鼻涕掛在鬍鬚上,甚是狼狽。

  “老相公,您這是作何。”

  睿宗還是很敬重這位歷經幾朝的老臣的。

  “今日,臣上朝前,於家門處發現此冊。”

  他顫抖着擡起手,那是一本與睿宗方纔捧在手裏,如出一轍的寶冊。

  不待睿宗喫驚,另有幾位重臣“撲通”跪倒在地,獨獨李習茫然無措地站在原處。他身爲文官之首,重臣表率,竟然事先沒有聽到任何風聲?

  李習哪裏知道這些拿到書冊的老臣心中的驚駭。

  這書上的內容,先是將矛頭對準內閣裏的兩位閣老:風頭正盛的李習和衛鎮,隨後又提了錦衣衛都督王禎與鎮守豐鎮的武將高韋,這四位文武重臣與宮中的李貴妃合謀造反,強立三皇子爲太子。更有甚者,這書冊裏,還談及了李貴妃與宮內掌印太監陳海的風流韻事。

  這本冊子,就是給這些老臣十個腦袋,他們也不敢讓別人看見,更不敢流傳。

  誰知今天殿上那祥瑞之獸口中吐出本看上去一模一樣的書冊。

  睿宗雖神情有異,但並不發作。衆人便知是睿宗有意遮掩。

  誰承想,那張閣老就像得了失心瘋般登時跪出來,將事情挑破。如此,他們這些收到冊子的人可不得一個一個跪下來,省的到時候落得一個私藏禁書、心懷不軌的罪名。

  睿宗站在大殿中間,看了眼痛哭流涕的張傾,又看向那些跪倒在地,高聲請罪的老臣,剎那間,整個朝堂幾乎所有的重臣都跪伏下身痛哭請罪,除了那還陷在震驚中,緩不過勁兒來的首輔李習。

  “放肆!”

  他冷喝道,天子一怒,羣臣莫不悚然。

  睿宗猛地走到張傾面前,俯下身,“張傾,朕問你,你所獻的這書裏,是什麼內容?”如若這老臣是個識趣的,此刻便該順坡下路,現編一套符合睿宗心意的吉祥話出來。

  只是。

  “臣……臣不敢說。”

  衆大臣齊齊在心中倒吸一口涼氣,這就好比是睿宗親自搬了梯子叫這老相公下來,他不僅沒有下來,還將那梯子直接踹翻了。

  整個朝堂,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陛……陛下,朝堂之口易堵,可這天下悠悠衆口,如何堵得?”

  張傾擦擦額上的冷汗,“今兒老臣出門,臣妻便過問了今日朝堂之事。從獻祥瑞到吐寶冊,她皆說得頭頭是道,而老臣手中冊子裏的內容,他們也早已知曉。”

  “朕的朝堂事,爲何連區區婦人都可知曉?”

  張傾跪趴在地上,汗如雨下,身上的朝服都被徹底打溼,卻不敢回話。

  終於,有個年輕的小官站起身,“陛下,臣略有耳聞。前些日子,京都裏流行起一出摺子戲,叫冊貴妃,講得是個心懷鬼胎的娘娘,與內宦狼狽爲奸,藉由祥瑞寶冊上的箴言,登上皇貴妃之位,毒死太子,好叫自己的兒子繼位。”

  “其子登基,暴虐非常,天帝震怒,降下天罰雷火,劈死了貴妃和他的孩子,太子英靈回魂,重登大位,就此國家海晏河清、盛世安穩。”

  “好大的膽子!”

  睿宗震怒,狠狠將手中的書冊擲到地上。書脊被摔散,紙頁飛散一地。那高姓小官不卑不亢,“撲通”跪倒在地,朗聲道,“陛下,這只是民間的一齣戲曲。”

  當然,如果沒有今天獻祥瑞之事,所有民間人也只會當這只是出普普通通的摺子戲。可是今天,在朝堂上,真的有官員巴巴送來了祥瑞,這珍獸口中還偏偏就吐出一本冊子來,更要命的是,每個重臣家門口也都有這麼一本冊子,而這冊子裏的內容,還偏偏與那摺子戲裏某一幕的戲詞幾乎是如出一轍。

  那現在,誰是那忠奸不分、偏聽偏信的昏君;誰又是那與宦官苟合,毒殺太子的妖妃?誰是那包藏禍心的篡位皇子?誰又是清清白白,飽受冤屈的太子?

  好!真是太好了!如此以來,民心向背,一清二楚。

  李習跪在地上,喉口一陣腥甜。

  他恨毒了陡然站出來的張傾,卻更畏懼這幕後之人的心機。

  此事一出,大皇子必定會最爲受益,只是那黃口小兒,怎麼可能有這麼精巧的心思。其背後定有高人指點。

  先不說他如何取得那冊子。就從這民間提前的戲曲演繹,到今日朝堂張傾的突然倒戈,再到睿宗的心思把握,樁樁件件、都安排得恰到好處。

  那說戲的臣子,也必定是事先就安排好的。

  鄭國公,果真是寶刀未老。

  李習忍住心悸,偷偷給早已失魂落魄的三皇子使眼色。

  他見殷覺懵懂的樣子,氣得險些吐血。那殷覺也是個知機的,見狀知曉李習定是有後手,趕忙裝作攙扶先生走過來,就聽聞李習在他耳邊快速囑咐道。

  “快知會貴妃娘娘!只要這妖書是打宮裏邊兒出來的,殿下就還沒輸。”

  宮,哪個宮?

  李貴妃扶着鬢角的海棠花,險些咬碎一口銀牙。

  “娘娘,那李大人傳進來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貴妃掰斷了手指上的護甲,眼眸間閃過狠厲的神色,勾脣一笑。

  “李大人說得對,這妖書定是從重華宮裏流傳出來的。”

  “鳴翠,你把這本冊子交給那重華宮的釘子,叫她即刻動手。半盞茶後,本宮親自去這重華宮,替陛下收拾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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