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韩七娘的請缨
好消息是,可以开业,下山打劫了。
坏消息是,山下时,很可能会被扶风府城的捕快衙役们给直接剿了。
根据昨晚白尖细和韩九郎趁着夜色下山巡视的结果来看,山下捕快明显增多。
這情况很糟糕!
大家不仅难以下山劫道,捕快们還极有可能主动上山围剿!
半晌后,饭桌中间,被白尖细用筷子沾着饭汤,画了一圈歪歪斜斜的“鬼画符”地圖,說道
“我們如果躲开這條道,迂回其他山峰,下山打劫呢?”
“不妥,不妥,溜溜球的。”黄大贵敲着碗,满脸莫名的豪放,“绕路至少要经過水月庵或者秋宫阁,他们肯定不会让咱们過,就算侥幸過去,也要绕他娘的一百来裡,山路难行,都成软脚兔了,哪有力气打劫。”
“三当家說的有理,别的地方咱们過不去,不然早去了。”韩九郎小脸苦成一团,“好怀念打劫的日子,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就知道打劫,我們难道不该考虑怎么活下去嗎?”
韩七娘吃了一口白菜,鼓着红彤彤的樱唇咀嚼,還挺耐看:“猛虎寨這几日一直沒有消息,极有可能已经到了附近,准备偷袭咱们呐!”
“为何這么笃定猛虎寨必灭我們?如今山下局势不对,他们也毫无顾忌嗎?”
辛卓提出自己的疑问。
崔莺儿擦了擦嘴角,冷笑一声:“我伏龙寨替天行道,行的是江湖仗义,只劫贪官污吏、无良奸商,而猛虎寨无论良善,但有行人路過,必定杀人劫货。
老当家的看不惯,时常去敲打对方,那猛虎寨大当家‘鬼血刀’孙五被老当家的吊起来打了好多次,孙五是個睚眦必报的主,一直怀恨在心,老当家的一去,岂能不拿我們撒气?
若让官府抢先把我們剿了,他那口气岂能咽下?”
“记忆”中,祖父确实只劫贪官污吏、奸商大户,遇到穷苦人家分文不取,直接放行,這也是伏龙寨穷困潦倒的直接原因,毕竟天下奸商贪官,又有几人恰好走了這條路?
“所以,现在我們不仅沒法下山打劫,面临的也不是官府和猛虎寨打不打過来,而是谁先打過来的問題?”
辛卓做出总结。
打劫=0。
对上猛虎寨=6人vs800人。
对上官府=6人vs无穷无尽。
真是個糟糕的体验。
“沒错!”
白尖细娘娘的一笑,也提出自己的看法:“那么猛虎寨有沒有可能赶来时,恰好遇上官兵,两伙人狗咬狗一嘴毛?我觉得很有可能!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
“有這個可能,但我們不能报有幻想。”
崔莺儿說道:“那些官兵吃的官粮,额外俸禄全靠功绩,指不定遇到猛虎寨,也是挡上一挡,先拿咱们开刀,立上一功再說,要知道饿狼寨的那些喽啰此时下山,正好撞上捕快,我們的虚实,一问便知。
另外,幸亏水月庵和秋宫阁沒来挑刺儿,不然我們真是山穷水尽了!”
众贼面面相觑,仿佛又回到了几天前。
灭了饿狼寨,好像改变了一些什么,又好像沒改变。
胸中憋闷的黄大贵大吼一声:“打上京城,砍了皇帝鸟头,抢了皇帝的鸟座,给大当家的坐!”
众所周知,三当家的要砍皇帝鸟头,只是一种发泄方式,不過辛卓听着很過瘾。
可惜皇帝太遥远了,一個县的捕快都能把己方给群灭了。
“好志气!伏龙寨的各位当家,果真好志气!”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娇斥,声如涓涓流水,沁人心扉,明明带着几分讥讽,却令人听起来不讨厌。
众贼对视一眼,齐齐走出聚义厅。
山寨外,枫林中,落叶萧萧间,站着两個尼姑。
月白色僧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声,身材苗條,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许是常年吃斋念佛,心态平和不争的缘故,俱是面如白雪,神色柔和。
尤其是当先的一位,窈窕淑端,柳叶弯眉,一双美眸如秋水剪影,迷蒙中带着几分醉人的韵味。
后面一位尼姑,辛卓认识,曾经败在自己手下的大胸尼姑慧芯。
前面一位面生,不過辛卓脑海中莫名出现一句:卿本佳人,为何出家?
“刚刚二当家的還說水月庵沒来挑刺,這就来了!好讨厌的,娘了吧唧。”
白尖细小声咒骂。
韩七娘几人也是冷目相对,屋漏偏逢连夜雨,水月庵的尼姑真的来了。
按照性子,挥刀砍上去罢了,偏偏老当家时常教导众人,对待出家人要温和,不能以常理论之。
“小尼姑你是谁?来這裡作甚?”
黄大贵倒是沒有那么多顾虑,手上朴刀用力一挥,砍断白尖细种的刚发芽的土豆绿叶,“看见我手裡的刀沒?”
“贫尼慧如兰,水月庵武堂尼,施主手中刀的确锋利,若杀了贫尼,便能放下心中戾气,贫尼又何惜這幅臭皮囊?”
当先美尼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朱唇轻启,赏心悦目。
“這可是你說的!”
黄大贵拎刀上前,看着对方正气凛然之态、美目中的无所畏惧之色,然后麻溜的转身回来,满脸羞愧,“俺感觉打不過她!”
崔莺儿眉心微蹙,上前一步:“小师太来這裡究竟要做什么?老一套還是别提了!”
慧如兰說道:“贫尼听闻,昨日贵寨与饿狼寨发生争执,斩杀冲天炮与柴东虎?”
“是又如何?”
“尔等俱是苦命人,何苦自相残杀,落了罪過,失命者苦,杀人者罪,不如放下屠刀,下山去吧,新任知府宽宏大量,定会保尔等性命、衣食。”
又是這套說辞,崔莺儿蹙眉无语。
真.圣母啊!
辛卓算是真心体会到圣母的“慈悲心”了,不提合不合理,多少有点想当然了,官府一刀砍了自己這些人,找谁說理去?
此刻前世做为祖安人、键盘侠的骄傲,跃然而出,挥手示意崔莺儿几人进屋,這裡交给自己。
崔莺儿几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乖乖进了屋子。
慧如兰這才正视起辛卓,這個俊俏的少年,她往日来此似乎见過一次,但从未多看一眼,此番细致观察,不曾想生的如此好看。
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上含笑,露出一对酒窝。
关键,他身上沒有一丝匪气、山贼惯有的杀气、粗鄙和冲动。
恰如邻家俏少年!
卿本佳人,为何做贼?
她本能的想起這句词。
“施主是谁?何名?”她轻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名字也不重要,不過是個代号而已,重要的是,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辛卓傅手而立,神色认真。
好奇怪的說法,慧如兰轻笑:“贫尼慧如兰,刚刚已经說過,是来劝诸位当家放……”
辛卓立即打断:“你以什么身份劝我們放下屠刀,凭什么你可以让我們放下屠刀?”
慧如兰有些愕然:“贫尼出家人,佛门弟子,自有普度众生之心,劝施主向善,是贫尼的责任!”
“凭什么佛门弟子就可以劝人向善?我山贼难道便不行?你又怎知我山贼不是在行善?我山贼不能普度众生?”
“山贼所为,不過打家劫舍,行不法不义之事,此乃大罪,昨日贵寨斩杀饿狼寨两位当家,便是证明!”
“你何曾见過我伏龙寨打家劫舍?饿狼寨之人恶贯满盈,罪行滔天,我們不過是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出意外饿狼寨二位当家已经在极乐世界,佛祖脚下赎罪!
此乃大功德,所以說,我們不仅心中有善,還是大善!”
“……荒谬!施主强词夺理了!”
“何为强词夺理?不過是你觉得我說的不对,你便认为我在强词夺理!
反之,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小师太在强词夺理?
世间之事,谁敢說自己一定是对的?别人一定是错的?
你劝我向善,我能不能也劝你向善,给山贼一條活路?你苦苦相逼,究竟是恶還是善?”
“佛祖……”
“别跟我提佛祖,你为何出家?你舍弃了人欲,不顾人伦,你轻易剃发,不孝父母,佛祖就对了?
好比我为何做贼?我生来邪恶嗎?我生计无着落,衣不附体,食不果腹,窝在山中苟延残喘,皇帝和官府难道沒错嗎?”
“我……”慧如兰脸色苍白,怅然无语,忘了自称“贫尼”。
辛卓大声斥责:“你自称我?我也自称我,你我有什么区别?山贼与尼姑又有什么区别?
山贼是恶,尼姑又是什么?
你口中這個‘我’到底是谁?你說的我,是本我還是自我?你认清了嗎?
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处,我为何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出现对這個世界有什么意义?是世界選擇了我,還是我選擇了世界?
善恶有尽头嗎?時間是否有长短?善人最终去了哪裡?恶人最终又去往何处?
逝去的時間在哪裡消失?未来的時間又在何处停止?
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悟了嗎?”
“這……”
慧如兰一时脸色煞白。
“啊……我……好像悟了!”
身后干巴巴听了半天的慧芯尼姑,胸口起伏不定,脸色时而茫然时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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