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李梓封不願也不敢在那裏多停留一刻,好像害怕那些擺放在房間裏的實體會隨着丁翔的離去而突然消失一樣。
一天、兩天、三天,他儘可能長時間地呆在家裏等待丁翔取走自己的物品,但是一天兩天三天,屬於他的只有沉寂。
丁翔已有一個禮拜沒在臺裏出現,再這樣下去照規定可能被開除,李梓封知道,丁翔永遠也不會回來。那夜,丁翔踉蹌着離開,本就是下狠心決絕過去的一切,而這充盈了悲傷的地方,又怎麼可能再回來。
一個禮拜後成了交接的任務,李梓封正式離開總檯,來送他的人很多,但都被他擋在了樓梯口。
他要一個人走下這60級臺階,體味丁翔獨自離開時的感覺。在那之後李梓封也曾派人搜索過丁翔的下落,他並沒有如料想地那樣回到陳氏君凌的身邊,相反地,像是一個空氣的泡沫,丁翔輕輕地飄到不可知的天空中,然後痕跡不久地消失了。
於是李梓封的心中,一個預感越來越強烈。自己錯了。已不止一次地做夢,李梓封夢見丁翔站在門口,單薄的身上浸滿雨水,寬大襯衫的衣襟上暈滿了大片殷紅。
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外看着自己,沒有笑容也沒有怨恨。很多次李梓封都想要走過去將他擁進懷裏,可只要一靠近夢就會立刻結束。久而久之,他便學會了在夢中遠遠地望着他,整夜整夜。夢境之外的世界裏,李家與陳氏的矛盾終於激化了。
網絡上流傳的影像果然給陳氏帶來了極爲不利的負面影響,再加上陳邱凌的死訊逐漸浮出水面,整個君麟閣集團捲入了一個由外界輿論和內部混亂所造成的漩渦,新上任的總裁君凌自然就在這漩渦的中心。
然而他手中還留有最後一張王牌。坐在27層的總裁辦公室,他吩咐張棟:“通知各個媒體,下週一在露晉飯店招開記者招待會,我要發佈父親的唁訊,以及澄清陳氏私生子的事,特別暗示他們這件事和李氏有關。”
聽見了新總裁的指示,張棟的心猛跳了一記,但臉上依舊不露聲色。破釜沉舟,這一次君凌是想要徹底扯掉這個包袱,記者招待會如果真的召開…對於丁翔那可憐的孩子,一定又是個巨大的打擊。
看慣了商場沉浮的他,居然有了絲於心不忍。招袂接到張棟電話的時候,所有媒體都還沒有得到消息。看了眼從離職那天起就臥病在牀的丁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
“我會打電話給君凌…謝謝你,張先生。”以極輕微的動作掛上電話,但牀上的人還是驚覺地坐了起來。
“是誰的電話…”自從深夜接到父親的死訊後,丁翔就一直對電話存在着莫名的恐懼感,彷彿鈴聲響起,就會又有什麼噩耗傳來。
“是我的電話,沒事。”倒了杯水端到牀前,卻對上雙充滿歉意的眼睛。“真不好意思…整天躺在牀上,還要你爲我做這麼多…”招袂搖搖頭,要不是他那天多說了一句話,丁翔也不會淪落到如此的窘境。堂堂名牌大學畢業生,和自己這個依靠打工維生的“小弟”
蝸居一室,且病痛纏身,而所有的財產也只是隨身攜帶那個破舊的皮夾而已。心中閃過一陣酸楚,發覺自己出神了片刻,招袂急忙將水杯遞給丁翔,然後找個藉口走出門去。
“我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匆忙地拿着雨傘推門而出,這多雨的季節,總是讓人心中憂鬱。跑到最近的電話亭,招袂撥通熟悉的號碼“嘟嘟”幾聲之後,便聽見了那個冰冷的聲音。
“君凌,我是招袂。”電話那端的聲音略頓了頓,接着一如繼往的冰冷。“什麼事。”丁翔斜倚着牀頭,呆呆看着窗外的雨簾,雨好大,不知道招袂跑出去做什麼。
前些天自己受了打擊跑回來一病不起,是招袂一直陪在身邊照顧他。如果沒有他,沒有這間雖然簡陋但是溫暖的“家”自己早就死了吧,死在寒冷刺骨的雨水裏。可光是獲取而沒有付出總是讓人覺得過意不去。
明天早上就去找工作吧,儘量遠離那些過去的事情,再重新攢點錢,等到了一定時間就回到母親身邊去,忘記s城的一切。
證件和學歷證明都還放在李梓封的家裏,現在找工作一定會有些困難…要做好一切的心理準備,另外,只要自己肯喫苦,工作是一定會有的。
低頭看了看自己精瘦的身軀,不知道如果從事體力活的話自己能夠支持多久。就這樣想着,房門被推開了,招袂走進來。出去的時候明明是打了傘的,可是回來的時候渾身上下已是溼透。
招袂那本就圓亮的黑眼睛怔怔地盯着腳下一小塊區域,臉色像被水浸泡發脹後的枯葉,整個人的神態和出去之前大相徑庭。
“招袂,怎麼了?”急忙起身尋找乾毛巾,倒熱水,忙碌一陣後拿着乾衣服讓招袂換上,然後再小心翼翼詢問發生了什麼。
“沒事…只是有點累。”努力擠出一個安撫的微笑,接過毛巾,擦去臉上交融的雨水汗水與淚水。他不能告訴丁翔自己爲了他的事情又一次去求君凌,他不能告訴丁翔,李梓封又一次拒絕了他,即便他以自己的性命爲交換。
“我們已經分手了不是麼,所以,爲了你身邊的其他人考慮,還是不要拿自己的人生安全作爲籌碼比較好。”
電話裏的君凌異常平靜,招袂甚至可以聽見他漫不經心地在鍵盤上敲打着什麼,也許此刻分下心來處理一通無關痛癢的來電,對於君凌來說只會造成一筆額外的時間損失。
“丁翔的事,是屬於陳氏內部的問題,而且我將要說的都是事實,招袂,遲早他都會知道的,你又何苦爲難自己?”招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他聽着君凌繼續說着什麼,可那些熟悉的字句聽到耳中卻不反映不出任何意義。
他的大腦中只是翻騰着無數的疑問。爲什麼,明知道君凌會拒絕自己的請求,可依舊感覺到痛心和悲傷。
因爲看到君凌又朝不可挽回的深淵陷落了一大步。自己不是已經和他訣別分手了麼,爲什麼還要爲他的墮落而傷心?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君凌實現報復的一枚棋子,是自己的一句話害得丁翔失失去一切。
雖然丁翔讓他不要自責,可是不能這麼輕易地原諒自己,還有君凌…“…一切都會好…小翔,我雖然比你小,可是社會上的閱歷比你深,我欠你的,我會還給你…也許不那麼完美…還有君凌的份…我不會讓他再錯下去。”
這後面的幾句話,輕得就像耳語,招袂喃喃地說着,是在給丁翔一個默許的保證,也是在給自己注入勇氣。
第二天丁翔出去找了工作,因爲證件缺失,他奔波了一整天,最後只在水產市場找到個學徒工作,第一天的任務就是負責挑選從貨艙運過來的帶魚。
通風情況極差的水產市場中,瀰漫着海物腥臭的味道,綠色的玻璃鋼瓦天棚上雨水不停地流淌下來,彙集到擁堵着稻草梗爛菜葉和死魚的井蓋邊,水泥地上到處是東一攤西一攤的水汪,在青白的天色下反射着魚鱗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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