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狄金森(七)
“這樣的話,他們就不會嘲笑你了。”它說。
它說得平平無奇,彷彿它說的是殺了一隻雞。
沈憐遲疑了一下,問道:“人死了是什麼樣的,人死了會去哪兒?”
“去天上,”它說,“剛好就可以閉嘴了,也不會哭。”
沈憐捂住耳朵,說:“我想想。”
他沒想多久,因爲溫柔的幼兒園老師很快就來了,她哄好了每一個孩子。
沈憐很快把耳邊突兀的聲音拋在了腦後。
幼兒園老師教大家認了幾個拼音,然後給了小朋友每人一張畫紙,讓他們畫畫。
沈憐找出書包裏的蠟筆,在紙上塗塗抹抹。
藍色的是養父,他會很友好地笑,對他也很盡心盡力。
灰色的是養母,她不經常出現,沈憐聽過鄰居們遮遮掩掩的議論,說她在外面鬼混。
沈憐還不是徹底能理解鬼混的意思。
鵝黃色的是姐姐,他們也沒有血緣關係,甚至不是同一家福利院裏出來的。沈憐來這個家時,她就已經在了。
沈憐畫得很細心,甚至畫了鵝黃色的姐姐漂亮的小辮子。姐姐什麼都好,就是不太愛說話,也不和沈憐說話。
沈憐把畫紙交給老師。
老師看了看,微笑着問沈憐:“這畫裏怎麼沒有你呀?”
沈憐想了一下,才道:“忘了。”
老師忍俊不禁。
幼兒園裏還有戶外活動時間。
許多孩子都喜歡玩滑滑梯。
沈憐就排在那個小男孩的後面。
小男孩站在滑梯的最高點,明顯還沒站穩。
“你現在推他一下!”耳邊的聲音說。它這次不是那種平平的機械語調了,甚至帶着些蠱惑與誘哄。
沈憐瞧着眼前男孩的後腦勺,不說話也不動作。
“他說你是野種,憑什麼他有爸爸媽媽,你沒有呢?這是不正常不公平的。”它說。
蠱惑的氣息進一步加重,沈憐暈乎乎的。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喊道:“憐憐!”
沈憐朝下看去,一個小朋友脖子上掛着個小水壺,朝他招了招手。
這個幼兒園有許多班,沈憐是星星班的,叫他的小朋友是月亮班的,他是沈憐認識的新朋友,叫鄭清。沈憐總覺得他有點面善,像是在夢裏見過。
沈憐從滑梯上滑下去。
“再叫我憐憐我就揍你。”沈憐面無表情地威脅道。他很不喜歡這個名字,像個女孩兒。
鄭清把小水壺遞給沈憐:“你喝水嗎?”
沈憐搖頭,把上節課老師發的糖果給男孩:“這個太甜了,我不喫,給你。”
鄭清笑起來。
沈憐拿出自己的畫讓他欣賞。
“這個是叔叔,這個是阿姨,”鄭清指着鵝黃色的小裙子,遲疑道,“這個是你嗎?”
沈憐瞪了他一眼:“這個是姐姐。”
“姐姐啊……她也在這裏上學嗎?”
“沒有,她已經上小學了。”沈憐說。
“怪不得我沒有見過她呢,”鄭清說,“她是你爸爸的孩子嗎?”
“應該不是吧。”沈憐說。孩子們並不是什麼都不懂,流言蜚語也能傳到他們的耳朵裏。
“媽媽不和我們一起睡,如果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應該會和我們一起睡覺吧。”沈憐有點憧憬地說。
“我和媽媽一起睡。”鄭清說。
“憑什麼這個人有爸爸媽媽呢?這不公平。”耳邊的聲音響起。
沈憐不懂它爲什麼翻來覆去地說這些話,他的家庭還算幸福。
養父對他很好,姐姐也對他很好——雖然姐姐永遠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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