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五)
隱隱約約間,他聽到了一聲尖叫。
“我可能連續一年都不想喫任何醬類食品了。”他想。
等他回來的時候,就聽到了手機那邊“咔吧咔吧”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噫……
沈憐對着聽筒那邊喊:“哥們兒,怎麼樣啊?”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咔嚓咔嚓”聲突兀地響徹室內。
“咔嚓……咔嚓……是在咬骨頭嗎?”
很長一段時間後,在一陣細碎的聲音停止後,沈憐聽到了電話裏傳來的聲音:“什麼怎麼樣啊?”
――是瘦子的聲音。
還好,瘦子沒有被反殺,自己除了是漂亮蠢貨之外還是個廢物點心,最後真把自己作成點心了。
“他死了麼?”沈憐問。
“我拿椅子砸他的頭,然後把他拆啦!”瘦子很亢奮。
沈憐鼓勵道:“太好了,你回來繼續報仇吧,多好啊。”
瘦子欣然應諾。
與此同時,沈憐看到,自己面前的空氣一寸寸皸裂了。
這是一個很奇異的體驗,畢竟是空氣皸裂,裂出一道又一道的紋路。就像整個人被封存在一大塊實心毛玻璃裏面,然後那毛玻璃又從內部開始龜裂。
沈憐舒適地嘆了口氣。
幸虧中途沒有出什麼岔子,自己的借刀殺人殺得很順利。
沈憐真是個廢物惹,還那麼惡毒,他再一次在心中嘲諷。
一剎那後,他回到了之前那個播音室。
這個播音室看起來和他離開時差不多,依然暗沉沉又陰森森,但裏面沒有瘦子,也沒有橫死的他自己。
就是地上有一大灘血,看起來不太順眼。
沈憐檢查了一下椅子,發現椅子腿上也沾着血。他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生命體徵,然後就頗爲驚奇地發現自己又活過來了。
這是什麼奇妙道理?難道是之前那個沈憐找自己替死,自己剛纔又找了那個沈憐替死?
等等,他要是再找我替死怎麼辦?然後我又找他替死,這不是死循環了嗎?――希望瘦子同學爭點氣,把仇人看好。
沈憐趴在桌子上,突然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他在學校裏嫌宿舍太'安靜把他搞煩了,但播音室是他一個人,依舊安靜啊!
他把頭埋在臂彎裏,自閉了。
直到鈴聲響起。
沈憐接起電話。
“喂?您好?”
“您好,我是沈憐。”
沈憐嚇得差點把耳麥扯壞!因爲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個悅耳動聽的女聲!
說話的時候尾音還會拉長――有點可愛,像是在撒嬌。
沈憐手抖着摸了摸心臟,調整了一下氣息,道:“您的名字真好聽啊。”
“對呀,我娘取的,‘不如憐取眼前人’的‘憐’。”
這不是我,沈憐拼命告訴自己。
“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
標準開頭,希望別再把我拉過去了,沈憐想。
“我是錢將軍家的六姨太。”沈憐說。
“咳咳咳……”沈憐開始猛咳。
這不是我,這怎麼可能是我呢,沈憐拼命自我洗腦。
“先生,您怎麼了?”電話那頭有些擔憂。
“沒事,您繼續說。”沈憐捂着心口咳。
“就是,前些天,將軍擡進來了第九房姨太太……將軍太喜歡九姨太了,說是什麼一見鍾情,不管幹什麼都要把九姨太帶在身邊,喫的喝的用的住的都是頂好的……”
怎麼着,你嫉妒了?嫉妒了就去撕逼啊姐妹……沈憐想了一半後覺得自己很不對勁,於是強迫自己住腦。
“於是太太就生氣了,太太覺得將軍不愛她。”
現在才生氣?人家都娶了九房了你才發現人家不愛你?沈憐默默吐槽。
“其實太太蠢死了,依我看,將軍其實愛的還是她,將軍一見鍾情的是九姨太養的貓,不是九姨太,就太太一個拎不清看不出來……”
沈憐:……?
他默默聽着家長裏短喫着瓜,繼續問:“然後呢?”
“太太就各種鬧啊,各種找九姨太的茬,將軍也懶得管,然後有一天我去太太房間……”
“你看到什麼了?”沈憐配合道。
“我正給太太梳頭着呢,九姨太的那隻貓不知道怎麼跑丟了,跑到太太房間裏來了!”
“不是,”沈憐疑惑道,“你爲什麼要給太太梳頭?”
“我得巴着太太過活啊。”那姑娘的聲音甜甜的、軟軟糯糯的。
“你這個廢物!”沈憐猛地坐起身,勃然怒道,“你戰鬥力那麼弱的嗎?!”
唔,這大概就是對自己的怒其不爭吧。
“沒有!我纔不是廢物!將軍馬上就要被我搞昇天了!”
“這纔是你嘛……”沈憐的語氣中有一股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寵溺感。
“我們剛纔說到哪兒了?”
“說到九姨太的貓跑到太太房間裏了,你繼續。”
“哦,對,九姨太的貓跑到太太房間裏了……冬天嘛,黃銅鍋子裏燒着水,水開着冒泡泡,一滾一滾咕嚕嚕的……”這個時候這姑娘的語氣已經有點神經質了。
“然後!”她的音量猛然拔高,“太太掐住貓的脖子!把貓塞進開水鍋裏!”
沈憐吐了口氣,放低聲音勸慰道:“乖,放鬆呼吸,冷靜一點好不好?”
“嘻嘻!貓被燙得吱哇叫了兩聲!聲調都變啦!”
“你就在旁邊看着?”
“對呀,我在給太太梳頭,她比我還惡毒。”女聲終於開始放輕了。
“那隻貓可漂亮了,白皮毛,一點點雜色都沒有,油光水滑……一雙鴛鴦眼,一隻綠眼珠,一隻黃眼珠,翡翠一樣……皮肉都被煮開了,鍋裏全是血,一鍋的血……啊!”
“九姨太喜歡那隻貓,將軍也喜歡那隻貓,我沒感覺,只有太太不喜歡那隻貓……綠眼珠都被煮爛了,太太在旁邊嘻嘻嘶嘶笑,我也不知道她怎麼笑出那種聲音的。”
沈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然後呢?”他問。
“只有我們屋子裏的幾個人知道貓去哪兒了,九姨太找不到貓,將軍就不喜歡九姨太了,九姨太被打發走了,聽說最後瘋瘋癲癲的……”沈憐說。
我覺得你也瘋瘋癲癲的,沈憐想。
“然後九姨太其實是裝瘋,她展開了絕地反擊?”
“不是呀!是貓!是貓!我晚上睡覺,就夢到一鍋的血和貓的爛肉!那顆眼珠子滾出來,滴溜溜地瞪着我!我掉頭髮!我睡不着覺!”
“我理解你的心情,感同身受,我也睡不着……對了,你頭髮沒事吧?要不我給你推薦幾個護髮祕方?”
“還好啦,咱底子好……”她謙虛了幾下,繼續說,“我的房間裏有各種各樣的縫……”
“縫?”
“對呀,門縫、窗縫、牀縫、地磚上的縫,各種各樣的縫……到了晚上,它們就慢慢地、慢慢地往外滲血……”
“你怎麼知道的?”
“窗縫上滲的血滴到我臉上了,我開燈披衣服起來,一低頭,就看到牀縫那裏一黃一綠兩個眼珠子在看我!我再定睛一看,我周圍全是血!我睡在血裏……啊!”
“這不對吧,貓應該去找太太,找你幹什麼……”
“它也找太太去了,它找太太去了,它找太太去了……”
“乖,深呼吸,別激動,放鬆心情,放鬆心情。”
“太太的房間裏每天晚上都有貓在叫,第二天早上我聽太太房間裏的丫鬟悄悄跟我說,太太醒來時,枕頭邊全是貓毛……”
“聽起來你怎麼比她還慘?”
“誰知道她晚上都經歷了些什麼……”姑娘的聲音抖了一下,“就是,過了好多天了,宅子裏一直鬧貓,太太被嚇得精神恍惚,魂不守舍……我也沒好到哪兒去,連給將軍下毒的頻率都降低了……”
“啊,摸摸你。”
“摸?摸什麼摸?你!你是這種人!你放心呀,解決完了那個死男人,接下來就是你啦。”她的聲音依舊甜甜膩膩的。
“唔,我的意思是,這句話在我們這裏的意思是,安慰安慰你……再說了,你應該找不到我啊,你怎麼向我打電話的?”
“是嗎?我覺得先生你很親切呢,就信你了……打電話?對啊,我也不知道,鬼迷了心竅了……”
“先不說這個,事情解決得怎麼樣了?”
“太太找人來做法事,先請了一個大和尚,交了好多大洋的香油錢,結果沒轍,又請了兩個道士,還是沒辦法……最後太太走投無路,只得信了一個西洋來的傳教士,讓將軍找來九姨太,把九姨太投進熱水裏活祭了。”
“不是,你家太太這是什麼毛病?”
“誰知道,她一直歇斯底里的,我就說她看起來腦子不正常吧……不過宅子裏確實不鬧貓啦!”
“這又是什麼道理?”沈憐疑惑道,又問,“這種狗屁倒竈事你沒幹吧?”
“我怎麼可能幹這種缺德事,喪心病狂的……不過什麼道理……可能是貓喜歡九姨太,九姨太下去陪它了,貓就不鬧了。”
“你笨啊!你們宅子裏可能根本不鬧鬼!”
“唔,願聞其詳。”
“說不定是你家太太想讓將軍殺九姨太,故意裝神弄鬼呢,繞一大圈剛好滿足她的變態心理。”
一個變態總是能以變態之心度變態之腹的,這是沈憐的優點。
這一家子都不太正常,沈憐想。
“不是!”沈憐反駁。
“爲什麼呀?”沈憐問。
“我剛開始也是這樣想過的,自從不鬧鬼之後,宅子裏就正常了,大家都很正常,直到今天早上我去給太太梳頭的時候……”
“嗯?”
“我梳頭梳得好好的,一晃神兒,看到鏡子裏太太對我笑。”
“太太呲着牙,長着張貓臉。”
沈憐愣了一下,覺得耳朵涼颼颼的。
他打了個寒顫,慢慢問:“你現在……還活着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