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六)
“你現在……還活着嗎?”沈憐問。
沈憐笑了起來,像珠落玉盤,然後她的聲音突然變低:“對啊……我死得好慘啊!”
“……是嗎。”沈憐說。
“嘻嘻,你等着,我現在就來找你了。”她道。
“好啊。”沈憐配合地說。
“你可不許嫌棄我斷了的手,也不許嫌棄我只有兩個黑窟窿的眼眶,不許嫌棄我被掀開的頭皮,更不許嫌棄我臉蛋上貓咪的小牙印……”沈憐絮絮叨叨。
“我怎麼會嫌棄你呢。”沈憐敷衍道,聽起來卻誠意滿滿。
“那我來啦!嘻嘻嘻!”沈憐又開始笑。
沈憐伸了一個懶腰,語氣裏也帶上了笑:“有本事你來啊,嘻嘻嘻!你來呀!”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語氣開始正常起來:“你知道我是騙你的?”
沈憐點點頭:“從你的語氣裏聽出來了,你不懷好意想嚇唬我。”
“……你怎麼知道我想嚇唬你?”
沈憐笑而不答,默默裝逼――廢話,我能不知道我是個什麼德行嗎?
“咳咳,”電話那邊的沈憐掩飾性地咳了兩聲,繼續道,“我當然沒死。”
“怎麼回事?”
“我是誰啊,我看到那隻貓臉時不動聲色,就當做沒看到一樣,繼續給太太梳頭。”
“真聰明,”沈憐禮節性地誇獎她,然後問道,“那現在呢?”
“我剛剛梳完頭,纔在宅子裏轉了一圈兒,然後好像看到九姨太了,我心裏毛毛的……都怪太太那個蠢東西!”
“噫……她確實又蠢又壞。”沈憐順着她的話安慰道。
沒想到電話那頭的姑娘情緒又失控了,她開始哭了起來。
“嗚嗚嗚……宅子裏陰森森暗沉沉的……”
“沒關係啦,我這裏也陰森森暗沉沉的!”
“嗚嗚嗚……我好怕啊……太太她對我笑啊……嗚嗚嗚……我看到她的虎牙在閃光……”
“呀!你別哭,你別哭啊!”沈憐有點着急了。
“她那張貓臉好醜的!我還夢到我被煮在鍋裏……嚶嚶……嗚……嚶嚶嚶……貓在旁邊……旁邊看……”她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了。
“誒,不是,你別嚶嚶嚶啊,你嚶嚶嚶我也要嚶嚶嚶了……”
電話那頭繼續抽泣着。
沈憐想安慰她,卻手忙腳亂不知道從哪裏下手,只好不停重複道:“你別哭了,你別哭了啊,我說你別哭啊……妝花了怎麼辦……”
電話那頭聽到“妝花了”三個字,頓時停止哭泣,打了個哭嗝兒。
沈憐長吁一口氣,安慰道:“這樣吧,我可能能幫上'你。”
“噫,你是和尚還是道士?”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這樣吧,我給你一張符,很有用的,你拿着它,把自己護好,要是發現拿着它能出那個宅子了,馬上買車票逃得遠遠的……”
“真的嗎?你怎麼給我呀?你在哪兒?你不會是隻鬼吧?”
“你纔是鬼!”沈憐反駁道。
“切。”
“那你怎麼給我呀?”
“你拿着話筒啊,我試試……”
沈憐把符拿出來,試着把符往耳麥裏塞。
――這動作好蠢啊,他想。
這個播音室好像一直在時空亂流中,既然能聯通各個平行世界,說明一定會有時空裂縫,至於裂縫在哪裏……聲音從哪兒傳出來就是哪兒了。
萬幸,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哇!真的有張符出來了!”電話那頭的沈憐很高興。
沈憐嘆了口氣,道:“這是我唯一的存貨了,給你了。”
系統出品滅鬼符,張婉娘都能被弄死,你值得擁有。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沈憐被自己發了好人卡。
“那當然了,”沈憐說,“不過我可不相信你會怕哭。你會怕?呵。就知道哭。”
對面沈憐的聲音帶着一絲小俏皮:“我當然不會怕啊,但是女孩子有哭的權利。”
男孩子就沒有了嗎?!辣雞!
“我確實不怕,但是我就要作一作嘛,不作不哭誰理你啊。”
“行吧,你說的很有道理,作精作到最後應有盡有,對吧?”沈憐無奈道。
“當然,首先要人漂亮……你現在看不見我,我跟你說,我可漂亮啦,你一定會愛上我的!”
“我知道。”沈憐笑。
“……那……我就掛電話了?”
“騙完冤大頭後就想跑路了?”
“對呀,你真聰明。”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好吧,祝你幸福、快樂、平安、健康。”沈憐說。
“不知名的好心先生,我也祝你幸福、快樂、平安、健康。”沈憐說。
“下次見。”
“下次見。”
“啪”的一聲,電話裏傳來一陣忙音――通話斷了。
沒有下次了,沈憐想。
他繼續把頭把埋在臂彎裏,有點小自閉,還有點小悲傷。
自己確實把自己當冤大頭用了,沈憐想到了那些“我好害怕,我要古馳香奶奶,還要迪奧愛馬仕”的漂亮姑娘們。
不過,她聲音好好聽啊,人也一定可愛極了。沈憐脣角勾起。
繼“我殺我自己”後,他,沈憐,一個神奇的男子,又達成了“我救我自己”的奇葩成就。
“我可真可愛。”他想。
“我可真是可愛啊。”他露出笑容,這個笑容傻傻的,傻透了。
他笑了一會兒,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然後,他又被鈴聲吵醒。
“好煩啊!”沈憐心想,然後考慮畫皮鬼什麼時候能把系統掐死。
“喂?您好。”沈憐說。
“喂?您好。”電話那頭的人說。
兩個人的音色、聲調、說話時的語氣停頓一模一樣。
沈憐已經見怪不怪了,繼續道:“請問您有什麼事情嗎?”
千萬別再以“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來開頭了,沈憐想。
“我是一片連月光都厭惡的墓地。”電話那頭的人說。
沈憐:……?
這麼矯情,一定是我了,沒錯。
沈憐皺了皺眉,露出了客服一般的假笑,道:“親親,不好意思,我跟波德萊爾不熟呢,另外,建議親親檢查一下精神狀況呢。”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輕笑,很蘇。
笑什麼笑,亂撩什麼,你以爲我不會嗎?沈憐被吵醒的怨氣還沒有消。
於是兩邊都沒有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沈憐看對面還沒有掛電話,於是問:“請問您還有什麼事兒嗎?”
“我是沈憐。”電話那頭的人突然說。
在對面說出“我是沈憐”這句話後,沈憐突然一陣心悸,像是遇到了另外一個自己――不是上一個沈憐的那種“自己”。
“你願意聽一個小故事當睡前餘興節目嗎?”
沈憐不說話。
“當然,我管你願不願意。”
這果然是我。
“我是沈憐,xxxx年生,生日在十一月十四號。”
沈憐閉上眼睛聽。
“我罹患抑鬱症和另外一些小小的……精神疾病。”
是啊,我也是呢。
“我的抑鬱症是生理性的,大腦有器質性病變,然後因爲抑鬱症時的心理壓抑,又誘導了其他的一些小毛病。”
嗤,那可不是小毛病。
“我家以前住在xx市流雲區,有一棟很古老古老的小別墅,那個時候我和父母住在一起。”
那個時候我過得還算是快樂?沈憐心想。
“那個時候我過得還算是快樂?”電話裏的沈憐說道,“我在那裏遇到了一個男孩兒,我在給花園裏的花澆水……”
他趴在牆頭嚇了我一跳,沈憐突然笑了起來。
“他趴在牆頭嚇了我一跳。”電話裏的沈憐說。
沈憐笑着笑着,捂住了臉。
“那個時候我們可小啦,我什麼都記不住,就記住他滿臉的泥巴,和那雙盛滿星光的眼睛。”
那是我的小竹馬,沈憐心想,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那是我的小竹馬,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沈憐說,“他家剛剛搬到這個城市,於是我們上同一所幼兒園。”
嗯,是的……他很欠揍。
“他很欠揍,我第一眼就不喜歡他,他是個泥孩子,泥孩子不會有人喜歡的。”
他不光這點欠揍呢。
“他不光這點欠揍呢,他叫我‘憐憐’,其他小朋友說這是女孩子名字。”
我們就老是打架。
“我們就老是打架,我告老師,他告家長,我搶他的蘋果,他槍我的橡皮。”
從幼兒園到小學,他搶了我十三塊半橡皮。
“從幼兒園到小學,他搶了我十三塊半橡皮,我吃了他數不清的蘋果。”
其實他不喜歡喫蘋果,所以他由着我喫。
“其實他不喜歡喫蘋果,所以他由着我喫,”沈憐說,“我們都皮,二年級的時候,我們爲班裏最漂亮的小姑娘打了一架,因爲我喜歡那個小姑娘,而他揪人家的小辮子。”
最後小姑娘說她最喜歡的是班裏的勞動委員,沈憐回憶。
“最後小姑娘說她最喜歡的是班裏的勞動委員,勞動委員每天幫她做值日,還給她帶棒棒糖……然後我和他就和好了。”
兩個廢物,沈憐想。
“我到現在還記得,老師問我們長大以後想要做什麼。”
沈憐突然愣住了。
我說,我要當個警'察。
他說,他要當個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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