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泥潭
然而,他不遠千里將薛戎押回來,必定有其用意。如今溯月教盡在其掌控之中,若是薛戎想逃,前腳邁出山門,後腳就會被柳雋真知曉,他也懶得白費力氣,索性選擇靜觀其變。
不過,薛戎也沒閒着,而是每日都去藏書樓翻看經卷。
溯月教的藏書樓無人看管,也少有人會造訪此處,地上已積了厚厚一層灰,四處堆疊着散亂書本,牆角佈滿蛛網。
這裏是魔教的藏書之地,書卷非常繁雜,要小心分辨,不能拿起就看,若是不巧,挑中什麼陰邪功法,修了只會走火入魔。
一連數日,薛戎都在這些書卷中翻找查閱,卻一無所獲。
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能使人重塑靈根、恢復修爲的法子,哪裏是這麼易得的呢?
這天,薛戎剛從藏書樓裏離開,便遇到了那日在議事殿上見過的婦人,他開口喚道:“閆姑。”
閆鳳花仍是一副農婦打扮,見到薛戎,她微微福身:“尊上。”
她分明知道薛戎已經修爲盡失,仍然以舊時的禮節相待,倒讓薛戎有些意外。還有先前在議事殿中,閆鳳花替他揪出了在背後放暗器的公孫羅,還爲此與公孫羅當衆發生口角,也實屬奇怪。
閆鳳花算是溯月教裏的老輩,薛戎身爲教主時,她是教中的下屬之一,不過二人交情並不深,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於是,薛戎直截了當地問道:“閆姑,可否問一句,你爲何要幫本尊?”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閆鳳花道:“尊上,我也不瞞你,我就是看不慣黑白無常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從前你權勢最盛的時候,他們在你面前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你修行之途不順,他們便巴不得騎到你頭上來!也不知道他們想起從前對你畢恭畢敬的模樣,會不會覺得臉疼?”
聽完,薛戎不由得笑了:“原來是這樣。”
閆鳳花又道:“尊上,你可別嫌你閆姑話多,我必須提醒一句,要小心防範黑白無常這兩人。我聽說,你和他們從前就有仇,他們又在你手下裝了這麼久的孫子,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指不定想怎麼報復你呢。別說是對你,就連對柳教主,他們也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可別提多卑鄙了!”
說到激動處,她語氣滿是憤憤不平。
薛戎還從未被年長的女子以這種口吻關懷過,哭笑不得之際,也生出些親近感來。
他雖是與閆鳳花接觸不多,但也曾聽聞過,她爲何會入溯月教。
閆鳳花原先是個鄉野農婦,早早就嫁了人,只是幼時在機緣巧合之下,受一高人指點,修煉過幾天,因此有些根基。
她那丈夫不是什麼良人,一頭扎進賭坊便出不來了;公公也是個不理事的,每天就等着張口喫飯;婆婆則是個癱在牀上的病秧子,離不得人伺候。
閆鳳花白天在田裏幹農活,晚上回來便張羅全家人的生活,還要爲婆婆餵飯擦身,沒有片刻閒暇。
一日,閆鳳花去鎮上趕集,回來得晚了些,一進門,才得知在自己離家期間,婆婆由於無人照料,想坐起來喝水,不慎跌到牀下,一頭摔死了。
丈夫平日對自己的老孃不聞不問,這時卻大聲嚎起喪來,將婆婆的死全怪罪到閆鳳花頭上,並與公公聯合起來,要將閆鳳花趕出家門。
一怒之下,閆鳳花動用了法術,將這對忘恩負義的父子斬成了碎塊,送他們一家三口到地下團聚去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事發之後,她無法在村裏再待下去,便隻身投奔了魔教。
薛戎望着閆鳳花,思忖了片刻,說道:“閆姑,本尊有一事相求。本尊身邊有位侍女,名叫清芝,甚爲忠心。如今本尊在教中的處境,你也看到了。若是有人意圖對本尊不利,請你務必帶她離開溯月教。你們二人都是女子,將她託付給你,本尊也格外放心些。”
聽完,閆鳳花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點點頭:“尊上,我明白了。”
兩人一面交談,一面向前走去。辭別閆鳳花後,薛戎才留意到,自己竟然來到了這個地方。
道路在腳下戛然而止,山岩像是被什麼人劈去了一半,留下一面突兀的斷崖。再往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崖壁上,一道飛瀑流泄而下,靠得近些,便有細細的水霧吹拂到臉上。
一般而言,瀑布會在山下匯聚成河湖,可無名山地勢奇詭,瀑布下面連接的並非清潭,而是泥沼。
從崖頂上俯視,那片泥沼猶如一隻黑洞洞的眼睛,深不見底。瀑布墜入其中後,清澈的水花全被吞噬,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溯月教的人都知道,要小心後山下的泥潭。因爲無論活物死物,凡是投進泥潭中的,還沒有能再出來的。
除了一人。
薛戎撩起衣襬,握緊懸在腰間的衝煞劍。這把劍,便是他從泥潭中得到的。
當初,薛戎和柳兒總算闖過了重重機關,登上了無名山頂。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們這才明白,原來這裏不是神仙住的地方,而是一座名爲溯月教的教派,聚集了許多修煉之人。那位神仙一樣厲害的人,被其他人尊稱爲隆龕老祖,是教派的統領。
柳兒一入教,便拜在了隆龕老祖門下,每日受他指點,隨他一同修行。相比之下,薛戎的日子就不那麼好過了。
隆龕從未讓薛戎喚過他師尊,薛戎也不敢輕易說出這個詞。因爲比起弟子,自己顯然更像一位僕役。
自打住進溯月教以來,每天天不亮,他便要去劈柴、挑水、做飯,還要在不驚擾隆龕清修的前提下,適時奉上茶水。
一旦薛戎沏的茶燙了、熬的湯淡了,或是有什麼伺候得不合隆龕心意的地方,便會動輒受到一頓斥責,再挨幾個巴掌。
修士手上的力道,可不能同一般人相比。前些日子,薛戎只是被隆龕在背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掌,就疼得半晌不能言語。許久過去,只要輕輕碰一下後背,他仍會疼得跳起來,想必是那團烏青還未消散。
他一天的光陰,都耗在這些粗活上,至於跟着隆龕老祖修煉仙法,則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入夜之後,薛戎雖是又累又困,卻不能像柳兒一般,睡在舒適的臥房中,只能在柴房裏將就着過夜。
這天晚上,薛戎倚着柴堆躺下,換了數種睡姿,好不容易纔試出一種恰到好處的姿勢,正好能不壓到後背傷處,卻聽見門外傳來窸窣響動。
接着,一道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師兄——”
薛戎一怔,趕緊站起身,將門打開了:“我這兒又冷又髒的,你不回去睡覺,來這裏做什麼?”
門一打開,柳兒就蹦了進來,和薛戎抱了個滿懷,臉頰還在他的頭髮上蹭了蹭:“師兄,沒有你在身邊,我睡不着覺嘛。”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薛戎任他抱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說道:“柳兒,你以後還是別叫我師兄了……”
“爲什麼?”柳兒忽然放開了他,瞪圓了一雙眼睛,神情疑惑,“我們二人都是被師尊收留的弟子,你又比我年長些,我當然要喚你師兄啊。”
薛戎正躊躇着,要如何開口解釋隆龕對待自己的態度,那邊柳兒已轉換了話題,滿臉甜笑道:“對了,我正要提醒師兄,以後別叫我柳兒纔是,我有自己的名字了。今天,我和師尊提起,自己忘了從前的名字,他便替我重新起了一個。”
柳兒的眼角眉梢全是喜色,薛戎被他所感染,也情不自禁地翹起了嘴角:“老祖……師尊他爲你起了什麼名字?”
柳兒並未回答,而是從內衫中摸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將紙展開,上頭用墨筆落了兩個大字。
可惜,薛戎不識字,他只能瞧出這兩個字龍飛鳳舞,筋骨很是瀟灑飄逸,卻壓根讀不出來。
柳兒用白皙的小手指着紙上的字:“左邊的字念‘雋’,右邊的字念‘真’。從今以後,我就叫做‘柳雋真’了。師兄,你以後要麼叫我師弟,要麼叫我雋真,可別柳兒柳兒地叫啦。”
薛戎點點頭,答應下來。
兩個孩子湊在一塊兒,總有聊不完的話。他們天馬行空地聊了一陣,薛戎想起一事,問道:“師、師弟,我上次送給你的小桃木劍,你可有用上?”他還不太習慣這個稱謂。
柳雋真點點頭:“當然了!晚上入睡前,我都會把它壓在枕頭下面。自從有了這把小桃木劍,噩夢好像真的少了許多呢。”
前不久,柳雋真曾向薛戎抱怨過,自從搬到這裏之後,晚上就常做噩夢。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薛戎以前聽人說,桃木劍可以驅除邪祟。於是,他每天干完活後,都會擠出些時間來,用木料細細地雕刻,耗時許久,終於刻成了一把巴掌大小的桃木劍。
薛戎把劍送給了柳雋真,囑咐對方要放在枕頭下面,那些妖魔鬼怪便不敢到夢中來打擾了。
聽說自己的桃木劍效果顯着,薛戎難免有些得意。
柳雋真又一把攬住了薛戎,將小巧的下巴放在薛戎的肩上,用鼻音撒嬌道:“師兄,你對雋真可真好!”
兩人嘻嘻哈哈地鬧作一團,一起滾到了地上。
柳雋真壓在薛戎的身上,用手搔他的癢處,薛戎笑着閃躲,一不留神,撞到了身後的牆壁上,頓時痛得臉色煞白。
柳雋真見他神情不對,連忙鬆開手:“師兄,你、你怎麼了?”
薛戎正忍着劇痛,生怕自己一張口,就會發出喊叫來,只得搖頭不語。
柳雋真看他一隻手虛虛地捂着後背,覺得有些不對勁,便不顧薛戎的阻止,將他的衣服掀起,發現了他背上駭人的大片淤青。
再擡起頭時,柳雋真一雙眼眸中已是淚光盈盈,他摟着薛戎的胳膊,焦急道:“師兄,你背後的傷是怎麼回事,誰打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