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幽谷竹樓
半晌,他避開薛頤直勾勾的目光,故作平靜道:“頤兒,這不是你該問的。”
在衣袖遮掩下,薛頤的指尖失控地搐動了幾下,而後又奮力伸直:“既然師尊不想說,那我便不問了。”
過了片刻,他又如同沒事人一般,重新換上一副天真活潑的神情:“師尊,這裏離溯月教不遠,要是被柳雋真發現了,他隨時都有可能找過來。不如我帶着師尊離開南疆,好不好?我早就備好了一個地方,要是師尊去了,一定會喜歡的。”
薛戎望着他,還未答應,忽然腳下一軟,差點跌到地上。他剛纔騎了一路的馬,一直未曾歇息,雖然這點勞累對於修士而言不值一提,但以他如今的身體,卻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薛頤趕緊將他扶住,手臂攬在他的腰上,焦急道:“師尊,不能再耽擱了,我們快走吧!”
言罷,薛頤便將佩劍抽出,默唸一道口訣,令劍身不斷放大,化爲一具飛行法器。
此劍名爲凌日,通體由墨玉製成,漆黑玉質之內,又透出幾縷色澤飽滿的血紅紋理,猶如巨石下涌動的灼熱熔漿。
薛頤帶薛戎乘上凌日,御劍飛起,直上雲霄。
在雲間飛行了半日,他們離開了南疆地界,到了一處無人幽谷中。
薛頤操縱凌日在谷底落地,兩人走下來,便見到眼前有座竹樓,雖然有幾分簡陋,但藏在這深谷之內,倒也顯得清淨雅緻。
薛戎將竹樓打量了一番,隨即一怔:“頤兒,這座竹樓……是你修建的?”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薛頤點點頭:“師尊,進去看看吧。”
在薛頤年紀尚幼時,薛戎便是帶着他,在一座竹樓內生活。而眼前的樓閣,從外觀看去,竟與當初二人朝夕共處的地方一模一樣。
進入樓內,薛戎才發覺,原來裏頭每一樣陳設佈置,莫不與當年相同。
見到這樣熟悉的光景,他的思緒被引回了許久之前,記起初次見到薛頤的情形來。
那時,經過毓瓏山莊一事後,薛戎奪得了烏金鈴杵,體內暴動的煞氣總算穩定下來。可親手造下的殺孽,卻使他身心受到重創。
他雙目空洞,面如死灰,整日像縷遊魂一樣在人羣中穿梭,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幾個月。
直到一日,薛戎在路過一條小巷時,被一個迎面跑來的孩子狠狠撞了一下。
那小孩一頭亂蓬蓬的捲毛,還不及他腰部高,撞過他之後,連頭也不擡,飛快地跑走了。
望着他狂奔而去的背影,薛戎似有所覺,伸手一摸,果然發現自己的錢袋不見了。
到了第二日,薛戎走在街上,看見有個小乞丐正懶洋洋地倚在牆角,身邊還坐了條小黑狗。他正要擡腳經過時,忽然發現那小乞丐的捲毛有些眼熟。
他蹲下身來,與小乞丐面面相覷。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對方似乎沒認出薛戎,見他擋在面前,又沒有施捨幾文錢的意思,便不耐煩地將身前的破碗推了推:“有錢沒有?沒錢別擋在這裏,省得斷了小爺的財路。”
聽了這口氣頗大的話,薛戎不僅不惱,反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覺得這小乞丐實在有趣。
想了想,他道:“小叫花子,我問你個問題,若是答得好了,我便給你些賞錢。”
小乞丐滿臉髒污,幾乎看不出原本的相貌,只剩一雙藍眼還能骨碌碌地轉,倒是靈動得很:“那你還不趕緊問!”
薛戎不緊不慢道:“你整天在城中要飯,想必對這地方十分熟悉。我問你,附近最好的酒樓是哪一家?”
“你連這都不知道?當然是悅豐酒家!”說完,小乞丐將手一攤,“好了,該把錢給小爺了。”
薛戎又道:“慢着,我還沒問完。那悅豐酒家裏,最好的菜又是哪一道?”
“最好喫的肯定是荷葉燒雞!”小乞丐不假思索地答道。說着,他面露嚮往,似乎是在腦海中回憶那燒雞的鮮美滋味:“燒雞的外皮金黃金黃的,外邊兒酥,裏面兒嫩,一口下去,香得滿嘴流油……”
薛戎問他:“你喫過?”
小乞丐沒好氣地說:“沒喫過,還不許我看過啊!”
“得了,多謝你告訴我。”薛戎點點頭,作勢要拿銅板給他,手往懷中一伸,卻摸了個空,“哎喲,真是不趕巧,今天出門忘記帶錢了,改天再給你吧。”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見狀,小乞丐知道自己是被人耍了,氣沖沖地從地上爬起來,張口朝薛戎身上啐去。
薛戎躲得及時,沒讓唾沫星子落到自己身上。
小乞丐本想繼續找他麻煩,可定睛一看,這人長得頗高,身材也挺強悍,自己的頭頂還沒到他腰部,只好悻悻地縮回角落,怨憤地瞪着他。
薛戎忍住笑意,轉身離開。輾轉幾條街之後,他找到了小乞丐口中的悅豐酒家,進去要了一碟荷葉燒雞,一壺花雕酒。
燒雞被擺上桌時,薛戎發現那小乞丐果然尾隨他到了這裏,正鬼鬼祟祟地藏在酒樓大堂中。他身量瘦小,又靈活得像只小野狗,店裏的夥計才一時沒發現他,否則早就將這蓬頭垢面的小叫花子轟了出去。
隔壁桌坐了幾個中年男子,似乎是學過些粗淺功法的修士,正在高談闊論修真界中的諸位大能。他們將溯月教隆龕老祖、乾明宗太衡子、焚琴山文星真人拿出來比較了一番,並將以上幾人都貶得一無是處,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這些人都不如自己厲害。
薛戎側過頭,端着酒杯,聽得津津有味。
待他回過身,要爲自己添酒時,發現桌上的燒雞少了個翅膀。
第二杯酒喝完,他又去拿酒壺,這回連雞腿也不翼而飛了。
薛戎只做不知,將酒一飲而盡後,便結了賬,離開了酒樓。
是夜,薛戎來到白日裏小叫花子行乞的街角。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只見那隻破碗被打翻了,裏頭堆積的銅板散落一地。
而小乞丐抱着肚子,滿臉通紅,又笑又喘,還不停在地上打滾,折騰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全然不明白,爲何他偷喫完那人的燒雞後,沒過多久,便覺得肚皮、胳肢窩、腳底等位置都在發癢,彷彿有好幾個人在同時搔他的癢癢,怎麼撓也止不住,難受得眼泛淚花。
就連他的小黑狗,因爲吃了燒雞剩下的骨頭,也變得躁動不安,不停用爪子刨着地面。
薛戎朝他信步走去:“小叫花子,以後還敢偷別人的錢袋和燒雞嗎?”
小乞丐見到倏然現身的薛戎後,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挪上前去,拽住了薛戎的褲腳:“哈哈哈哈!哈哈……不偷了!不偷了!仙……哈哈哈,仙君饒命!哈哈哈哈哈……”
薛戎低下頭,望着對方髒得像小花貓一樣的臉蛋:“叫聲師尊來聽聽。”
小乞丐連片刻的遲疑都沒有,趕緊喊道:“師尊!師尊!哈哈哈啊、哈……只要放過我,哈哈哈哈哈……讓我管你叫爺爺都行!”
也不知爲何,薛戎突然動了將這小乞丐收爲徒弟的念頭。
或許只是心血來潮,又或許是他見到小乞丐時,恍惚間,彷彿見到了曾經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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