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師兄力爭上游
積在天上的雲絮像被浣衣女洗壞的棉被,一團厚重堆疊着,一團又稀疏散出絮來。
金紅日頭順着黛青遠山慢吞吞往上爬,光芒並不耀眼,卻難得褪了色,將東天一角與雲絮邊緣染紅。
崑山上的雲霞翠軒尚沉浸於將醒未醒的惺忪中,仙鶴便已成羣在雲中穿行。
良辰美景,宜回籠躲懶,忌大動干戈,但虞淵此刻卻站在演武臺上,手中握劍,對面是身姿筆挺抱劍在懷的三師弟。
他目光下移,落在臺下坐着飲茶的昭明與掌門身上,表情泫然欲泣,彷彿眼睛一眨,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一定要這樣嗎?”
掌門喝茶的動作一頓,鐵一般威嚴的面孔板起,若是畫像不小心流出,一定可供家家戶戶貼於門上鎮厄辟邪。
他語氣不佳:“我給了你四個選擇,這不是你自己選的麼?”
虞淵心說你那是選擇?
若要將摘果子的仇一筆勾銷,掌門給了虞淵四個選擇:
其一是三天之內白日飛昇;
其二是十天之內單槍匹馬攻下未昀城,順道把魔帝宰了;
其三是在一個月內學完修真界簡史並滿分通過考覈;
比起前三個地獄模式,其四隻是讓他在一個半月後的登榜大會保住前十名的位置,勉強只能算困難模式。
可以說掌門的這個選擇給了,但沒完全給。
果子明明是師父喫的,但最後卻要徒弟背鍋,偏昭明還毫不心虛地嗑着瓜子爲他加油,氣得虞淵恨不得提劍去砍他。
“既然路是自己選的,就別磨嘰,速速開始。”
話音剛落,第一回合開始,二人劍拔出鞘,同時朝對方攻去。
用的都是普通未開刃長劍,雙方動武時都未曾動用靈力,如普通人一般只憑劍招以及身手決勝負。
劍刃相擊,清脆鳴響不絕於耳,二人身形不斷交錯,竟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
兵刃交錯,數百招後,虞淵劍刃下移至三師弟劍柄處,發力將其格開,同時退開一段距離,雙臂痠軟,虎口發麻,申請中途休息。
三師弟挽了個劍花,順勢收劍停下,憶及自己被格開的劍,沒想到二師弟小小身板,力氣也可以這樣大。
旁邊端坐的掌門又呷了一口茶:“繼續!這次老三你將修爲壓到築基,再和他打。”
虞淵絕倒,三師弟淡淡頷首,朝他做了個“請”的姿勢。
“叮叮噹噹”的劍刃交織聲不絕於耳,靈力勁氣在偌大演武臺上交錯迴盪,二人在臺上打得有來有回,掌門眯眼望着,卻並不滿意,朝臺上喊道:
“老三,你要是就這點水平,等瑤迦回來,就讓她好好教教你劍該怎麼舞!”
臺上的三師兄眼眸一凝,虎軀一震,手中長劍一刺一挑,擊打虞淵手腕,直將他的劍打飛出去,同時步步緊逼,將劍舞得愈發凌厲,不給虞淵一點反應的機會。
虞淵這才知道三師弟先前完全是陪他玩,根本沒用全力。此刻他稍微動一點真格,自己被帶入對方的節奏中,只有被壓着打的份。
他丟了長劍,且戰且退,在三師弟一劍刺出攻他下盤,打亂他撤退腳步時,忽然上前一步踩住長劍,借長劍之勢凌空躍起,靈力召劍,擡手一招長虹貫日,白光自劍尖亮起,隨長劍揮動越來越亮,待脫離時已刺得人睜不開眼。
三師兄閉上眼,輕輕揮劍,碩大白光便被輕易一分爲二。
這白光只虛有其表,一點沒“長虹貫日”真正的威力,再睜眼時,虞淵卻已與他拉開距離,正扶着膝氣喘吁吁。
“老三,把修爲提到築基中期,繼續!”
三師兄看二師弟一副隨時能暈倒碰瓷他的模樣,略微猶豫,直到掌門又不慌不忙祭出“瑤迦”二字,只得狠狠心,再次提劍攻來。
虞淵想不到掌門居然如此心狠手辣,連忙揮劍抵擋。
二人又交手幾十個回合,期間虞淵似風中修竹,儘管被壓着打的姿態略顯狼狽,但每次三師兄以爲他將要被打倒時,他又總能出人意料地走位方式躲過去。
臺下昭明和掌門看着臺上兩人交錯的身影,一個穩如磐石出招凌厲,一個身似游魚劍走輕靈,縱然一方稍顯弱勢,當卻詭異地僵持住了這個局面。
昭明身爲師父,終於從他那顆爛透了的良心裏翻出些許相對完好的良知,洗洗風乾後再次發揮餘效:
“師兄,不就是一個果子嗎,你這麼磋磨我家徒弟,有意思嗎?”
“一個果子?”掌門目光沉沉地看着在他怒點上翩翩起舞的昭明,
“那是我三百年前好不容易五十萬上品靈石買下的器靈樹種子,十年抽一枝,一年長一葉,養了兩百年成樹好不容易開始結果,一百年內只結了十個。”
“這次登榜大會在崑山舉行,我已放話會將十枚器靈果作爲獎勵給問乾榜前十,如今被你吃了一枚,你徒弟不頂上缺口,難道要我堂堂一派掌門威嚴掃地,食言而肥?”
昭明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噥:“器靈樹長成之前與尋常樹木無異,誰讓你一點風聲都不透露給我。”
“我若是透露給你,就不是少一枚果子那麼簡單了。”
說不定某天深夜,掌門再去照顧器靈樹時,就只能對着空空如也的巨坑思考人生。
昭明這個草寇,連樹根都不會給他留下。
說到這裏,掌門看着臺上交手的兩人,即便虞淵目前只會一套崑山基礎劍訣,但能想到用長虹貫日迷惑視線,足見運用之純熟靈活,縱稍顯忙亂,每一招每一式恰可化解三師兄的攻勢。
驚人的直覺。
掌門忽然話鋒一轉:“說到這裏,我倒是想問問,當初你收他爲徒時,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根骨好,於劍道一途的天賦甚至不在瑤迦之下,你收他爲徒,卻又什麼也不教他,讓他來崑山三年全在混日子,還是我強逼着他才學了一套基礎劍訣。”
“若不是這麼多年我瞭解你的爲人,又見夜雲崖時你即便違反天道誓言也要救他,還真以爲你是什麼道貌岸然的嫉賢妒能之輩。”
昭明眸光閃爍,好幾次張了張口卻沒說話,掌門耐心等了等,卻只見他緩緩地,緩緩地打了個哈欠,清冷凌厲的鳳目顯得淚眼迷濛,問:
“師兄,你剛纔說了什麼?”
掌門終究沒忍住,見臺上虞淵漸漸適應三師兄的進攻強度,甚至能嘗試反擊後,直接讓三師兄將修爲提到築基大圓滿,再次將人逼得左支右絀。
隨後踹了昭明一腳,怒道:“你別給我裝傻!”
“嗯,不裝。”昭明再次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活動筋骨,腆着臉問,“那你能把剛纔說的話再重複一遍嗎?”
迴應他的是三枚當暗器投擲來的靈果。
昭明藝高人膽大,一一接下,重新坐回座位上,啃了一口,看着臺上虞淵的身影,難得正經了幾分,道:
“這樣不好嗎,他想修煉我就教,不想修煉就躲個懶,每日快快樂樂地在崑山活着,也不必和別人爭什麼風頭,縱然修爲漲得慢,但活得安穩。他就算再不成事,惹了事也有我兜着。你還要我這個做師父的怎樣?”
“你是他師父,他要是一輩子不成器,你能護他一時,還能護他一世不成?”
掌門恨鐵不成鋼。
“能啊。”昭明答得乾脆,
“至少在我死之前,我都能把他護得好好的。”
二人分毫不讓地對視,最終卻是外表看似強硬的掌門率先敗下陣來。
他彷彿在一瞬間被人抽乾了力氣,露出鋼鐵外殼之下的一絲疲憊:
“我知道你想在他長大之前,讓他好好過,可是昭明,沒時間了啊。”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們沒時間等了。”
“胡說。”昭明振振有詞,“禍害遺千年,我有的是時間。”
“我說的是修真界,整個修真界,已經沒有時間等這羣孩子慢慢長大了。”
昭明凝眉,下意識伸手去摸腰間酒壺,卻摸了個空,不用想也知道是逆徒爲了報復給藏起來了。
掌門揉了揉眉心,自顧自道:
“魔界那邊那位魔帝野心勃勃,佈局良久,自上位以來,無時無刻不磨刀霍霍,預備向人間十四州起兵。
中州位於十四州中心,暫時未受此影響,但云州邊境的琅山劍閣在近十年來已與魔族兵士爆發大小衝突數千次。如今更是將三年一度的弟子大選改爲一年一度。
自從魔族公主公然出現於中州命魔族奪舍弟子後,如今各大門派及修真世家皆在加緊時間自查奸細。
最多三年,這場人魔大戰就會全面爆發。我們的年輕一輩,我們的弟子,面臨的是比我們當年更加艱難的處境。他們必須在此之前成長起來,擔起自己肩上的責任。”
臺上虞淵漸漸不敵,被三師兄逼到演武臺邊緣,忽然大喝一聲“五師妹”,趁三師兄分神之際,直接抱着他一起滾下演武臺,隨後站起來志得意滿叉腰狂笑。
風將少年翩然的衣襬和高高束起的馬尾吹得飛揚。他像一棵三月天裏從悲風原長出的野草,頑強堅韌,不屈不撓,紮根在哪裏,哪裏就是春回大地,生機蓬勃。
日升東方,崑山瓊樓飛宇之上排列整齊的琉璃瓦被映出金紅亮光。
笑鬧聲伴着輕快的腳步,將整個崑山徹底吵醒。
今天也有無數弟子上苦行峯早課。
少年人向來怠惰,總愛留最少的時間給自己做準備。偏在上山途中,還愛走走停停,一時去這邊看看那株草的花,一時往那邊扯扯那棵樹的葉子。即便每天看過無數的景,也依舊覺得新鮮。
他們尚且還在不知愁的年紀,腦子裏能想到最遠的事估計今天中午喫什麼,偶爾爲功課愁苦,時常與同門打鬧。
只是這樣的日子就像裝在瓦罐裏的糖,拿出一顆便少一顆,誰也不知下一次春日,他們是在戰場與魔族廝殺,還是能再有機會相聚在崑山賞花踏青?
掌門嘆息渺遠。
“巍巍十四州,廣袤人間地。黎民百萬衆,修者數寥寥。脫胎凡夫裏,始得上青雲。若有虎狼至,仗劍平風雲。衛我人間土,守我故鄉民。師終徒子繼,兄死同袍及。身隕魂不復,薪火代代承……”
他哼着數百年前與魔族作戰時蒼涼的戰歌,眼神穿過時空,彷彿又回到數百年前血與火交織的戰場:
“身後便是人間廣袤的土地,便是數百萬黎民,若真有那一天,你說虞淵會退嗎,這些孩子會退嗎?”
“那孩子雖然平時不着調了點,懶散怠惰了點,太會惹人生氣了點,愛玩消失了點。”掌門說到這裏居然把自己說生氣了,趕忙話鋒一轉,
“但這並不妨礙他是個好孩子,你說要是那天真的來了,依他的性子,會讓你繼續護着他,還是從你的羽翼下走出,去護着別人?”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2-05-0116:43:25~2022-05-0216:49:36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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