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歡夜宴風波不斷(三)
在年少輕狂時,它可以是散學約架的聖地;在才子佳人話本中,它可以是幽會互訴衷腸的妙所;在辦案手札上,它還可以是殺人拋屍的風水寶地;而在一本言情小說裏,這裏最適合上演英雄救美的故事。
虞淵到時,背對他的綠袍男子正逐漸靠近淚眼汪汪的宋凝瓏,宋凝瓏一邊後退一邊拼命想叫喊,卻被周圍的隔音陣法阻絕,只能嗚嗚地哭。
“美人兒,老實說來崑山時第一眼見你我就看上你了,你可知道我是誰,宸宇閣的少閣主,你跟了我,不比在崑山當個普通弟子好啊?”
宋凝瓏皺着一張臉,邊搖頭邊不斷躲避。
“你越反抗我越喜歡,使勁跑,今天誰來都救不了……”
眼看他張開雙臂,要將人一把鎖進懷裏,綠袍男子忽覺眼前一黑,緊接着側腰上便捱了狠狠一腳。
他被這猝不及防的一腳踹了個倒仰,捂着腰痛聲叫罵,好半天爬不起來。
由於今夜飲多了酒,他反應遲鈍,哆嗦着手好半天才將頭上罩的布給扯下來,視覺只恢復清明一瞬,下一秒便覺後脖子一痛,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形勢轉變過快,宋凝瓏怯怯擡眼,正對上一張輪廓清晰的少年側臉。
小樹林茂密的枝葉將月光篩得斑駁,少年一身白衣,容貌俊俏,眼睛形似桃花瓣,冷冷睨着倒地的綠袍男子,眼神熠熠,似乎將周遭昏暗的環境都襯得亮堂幾分,讓人知道“蓬蓽生輝”這一詞或許不完全是誇張的敬語。
若非手上端個盤子太煞風景的話。
夜梟今夜消極怠工,有氣無力地叫喚着,聽得人心裏老大不得勁,虞淵熟練地將人套麻袋踹翻打昏後,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太便宜他了,又三兩步走過去照着他的肚子來了一腳。
“人渣,浪費我一個麻袋。”
綠袍男子在昏迷中發出痛苦地悶哼。
虞淵終於轉身,與蹲在地上,將自己縮成一團默默哭泣的宋凝瓏對視。
左右寂靜,只剩宋凝瓏低低的抽泣聲。
氣氛此時比人尷尬,他張了張口,一時也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說什麼。
近期一直讓劍靈實時播報段成璧的動向,虞淵很確定對方現今不在主峯上,此時不由疑惑,男主都不在,那英雄救美該怎麼上演,總不可能由他這個路人甲來?
宋凝瓏邊抽泣邊用兔子般紅彤彤的眼怯怯打量虞淵。
目光如有實質,虞淵被迫覺得自己必須要說點什麼。
他一向覺得安慰人比原地飛昇還難,在肚裏搜腸刮肚片刻,腦子一抽,伸手將盤子往前一遞,一句話脫口而出:
“宋師妹,你,要不要來點?”
“……”
有那麼片刻,宋凝瓏看他的眼神裏滿是震驚與控訴。
她猶豫地伸手,從虞淵遞來的盤子裏拿起一塊肉,小口小口喫起來。
虞淵長舒一口氣。
然而下一秒——
“哇嗚嗚嗚……”
宋凝瓏再次哭泣,這次哭聲愈發響亮,幽幽咽咽,包含了千般委屈萬般難過。
面對這種情況,虞淵徹底麻了爪子。
他和昭明二人一起生活多年,昭明從來不哭,不給他任何安慰練手的機會。
而此前他遇到過的哭泣情況就只有劍靈騙他時掉的鱷魚眼淚和白溺的乾打雷不下雨,哪裏見過這般真正的委屈,大腦直接當機,手足無措口不擇言:
“你,你別哭啊,我不是逼你喫東西,啊不對,我的意思其實今天的事不是你的錯,你要不想喫可以不喫……”
宋凝瓏聞言哭得愈兇。
虞淵意識到自己嘴裏暫時真吐不出什麼象牙,明智地住了嘴,將宸宇閣少閣主揪着衣領抓起來,隔着罩頭麻袋又給了他兩巴掌。
又是好半天靜默,宋凝瓏擡頭,邊哭邊一抽一抽地問:
“你怎麼……不繼續安慰,我了?”
虞淵苦中作樂想,真好,她居然聽出那是安慰了。
“我覺得我要是再張嘴,你會哭得更兇。”他誠摯道。
“誰,誰叫你……第一次見面就罵我。”她委屈控訴,“我,我怕你啊。”
“聲,聲音大就算罵?”虞淵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在荒原,他只是讓對方別哭而已。
“你,你還學我說話!”宋凝瓏委屈瞪他,但總算不哭了。
瞪了半天,她又低頭理了理衣領和臉上的亂髮,小聲道:“二師兄,今晚的事別告訴別人好不好,我不想鬧大。”
虞淵一怔,選擇尊重她的決定:
“我今晚什麼都沒看到。”
宋凝瓏小聲道謝後,虞淵又將宸宇閣少閣主拎到她腳邊,宋凝瓏下意識後退幾步。
虞淵送佛送到西:“以後若再碰到別人欺負你,你別隻哭,你得這樣。”
他說罷又是狠狠一腳踹在宸宇閣少閣主身上,踹得對方昏迷中發出無意識慘叫。
“照下三路踹,照眼睛打,照頭髮抓,照脖子咬,然後邊喊救命邊跑。你修爲也不差,這裏又都是自己人,堅持到人來不成問題,等人來了再哭着告狀。”
宋凝瓏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而地上的宸宇閣少主眼皮輕顫,剛要睜眼,又被虞淵眼疾手快地再次敲暈。
“可……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想哭啊。”
“不影響,那就邊哭邊揍,你現在就可以練練。”
他打定主意就算宋凝瓏下不了手,待送走她後自己也不會給這人便宜。
“……”
宋凝瓏猶猶豫豫蹲下身,卯足了力氣對着宸宇閣少閣主被麻袋矇住的臉掄了一拳。
對方發出一聲驚天慘嚎,被其自作孽佈置的隔音陣法攔下。
慘嚎如雷,淒厲程度比虞淵踹他時更上一層樓。
虞淵稍稍側目,心想這姑娘表面柔弱,沒想到力氣還挺大。
宋凝瓏揍得越狠,哭得也越兇,眼淚不要錢往下掉,邊打邊含糊道:
“讓你欺負我,讓你欺負我……”
慘嚎極其有節奏地響起,夜梟不甘自己的聲音被比下去,鳴聲愈長。
虞淵自覺走到小樹林入口望風,待隔音陣中慘嚎消失才重新回去,看着地上哭累了也打累了的宋凝瓏,將手裏的符籙遞給她:
“這是斂息符,捏碎之後便無人會注意到你,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等回了住處,你喊一聲自己的名字,符籙就自動失效了。”
這原本是爲昭明準備的。可惜混蛋師父不知上哪野去了,如今恰好可以給宋凝瓏。
“那他……”
宋凝瓏瞥了一眼地上躺屍的人。
“調戲別派女弟子不是什麼好名聲,他不敢聲張,你放心回去。”
虞淵送宋凝瓏出了小樹林,到主峯附近的隱蔽小路前時,不料正撞上來此散步的梁霄。
三人皆是一怔。
梁霄不着痕跡地打量虞淵,目光掃過宋凝瓏紅腫的眼眶,微微蹙起眉,最終選擇視而不見,與二人擦肩而過。
“師兄……”
“無礙。”虞淵定了定神,道,“下山,今夜好好睡一覺,便忘了不開心的事。”
宋凝瓏點點頭,最後向他道一聲謝,說他是個好人,便下了山。
而虞淵則返回小樹林,將周圍痕跡清理乾淨後,帶着他的麻袋回到宴會廳,頂着斜對面梁霄探究的目光,若無其事從對方案前再端走三個盤子,繼續幹飯。
中場休息時,他才終於捨得擡頭,並將桌上碗碟護了護,警惕道:
“怎麼,是你自己說的不喫的,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
亥時一刻,人定之初,大殿外羣魔亂舞的少男少女盡興而歸,重新規矩入座,殿前各門派長輩的寒暄也接近尾聲,故而宸宇閣少閣主的缺席顯得無比顯眼。
宸宇閣長老左等右等,也未見自家少閣主回來,遂派人去尋。
崑山弟子並宸宇閣弟子將附近翻遍,只在主峯後的小樹林內發現奼紫嫣紅五彩豬妖一隻,苦尋無果後,纔敢壯着膽子確認,那個臉腫似豬頭的“妖孽”,似乎穿着他們家少閣主的衣裳。
當宸宇閣少閣主被擡上殿時,可謂萬衆矚目。
誅妖師張家座位處的一位少年更是直接掏出自己的誅妖法器,看上去還很想跳起來大吼一聲“何方妖孽敢在此處撒野!”,接收到自家長輩的瞪視後才硬生生將話咽回去,似乎還有些哽住,將臉埋在臂彎,肩膀一聳一聳很是難受。
待他再擡起臉時,整張臉外加脖子全紅了,看着被擡上殿的“豬頭”,五官尤其是嘴角瘋狂抽搐,扭曲不成人形。
殿內氛圍一時凝滯,宸宇閣長老表情陰沉,似山雨欲來,各家晚輩眼觀鼻鼻觀心,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去看宸宇閣少主現在的樣子。
但方纔的驚鴻一瞥,早已讓那模樣烙在衆人腦海之中,偏偏越不去想,腦子就越堅持給那張奼紫嫣紅的臉增添細節。
儘管腦內活動豐富,面上卻還要繃住表情,簡直是修行路上最大的考驗。
梁霄似乎明白了什麼,不着痕跡掃了虞淵一眼,虞淵淡然迎上,絲毫不顯心虛。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接一瞬,又一觸即分。
大殿被一片詭異的靜謐填滿,只能聽見彼此吸氣憋氣的聲音。
“噗哈哈哈哈哈。”
一片死水中,有人第一個不客氣地樂出了聲,彎腰捂着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
笑音如火舌點燃整串炮仗,緊接着衆人再也繃不住,樂得東倒西歪,一時之間,大殿內滿是快活的氣息。
“夏家少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宸宇閣長老管不住衆人,對第一個帶頭嘲笑者怒目而視。
被他叫住的黑衣少年聳了聳肩,本不欲理會,被夏家族叔再三傳音哀求遞眼色後,終於不耐煩地敷衍:
“只是忽然想到了高興的事,不行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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