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熟不熟傾蓋如故

作者:聲聲誤
“我看到你從外頭走進大殿了,但沒看到你怎麼出去的,能和我說說嗎?”

  案前燭火跳躍,明滅間將人來瘋少年面上神祕好奇的表情襯得更爲生動。

  虞淵心裏備感意外,面上卻臉色茫然地與他對視,就連雙眼也寫滿了懵,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純良模樣。

  方纔帶頭說“沒看到”自己進出的也是這位少年。既然當衆不揭穿他,說出這件事時也避着旁人,想來是友非敵。

  “請問你是?”他問。

  “哦,我倒忘了,咱倆現在好像還不太熟,你同我說這些不太合適。”

  人來瘋少年伸出左手撓了撓頭,話雖如此,但攬住虞淵肩膀的右胳膊仍未收回,他轉而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起來,

  “在下容肆,年方十七,身體健康容貌端正,智力正常家境殷實,除了愛說話外無不良嗜好,在家族這一輩中排行老四,既然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你以後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姓加排行也行,反正也大差不差。”

  “新泉容家?”

  虞淵眼珠微轉,想起《修真界簡史》課上樑夫子講的內容。

  天下修行還未興盛之時,修真傳承最初全以血脈親緣爲載體,代代相承,底蘊豐厚,便成了所謂“世家”。隨時間漸長,這種傳承方式的弊端卻逐漸顯露——

  天道公平,修行天賦隨機散落,不被一家一戶拘於門庭之內。

  縱是能移山填海的絕世大能,所得子嗣中亦不乏庸才;縱是一輩子未接觸修真的凡夫俗子,其子女中也未嘗沒有天賦異稟者。

  千年百年內這樣的弊端尚不明顯,可若以萬年爲計,逐代累積,便會發現幾場戰役,幾度變遷後,最初把持修真界的幾個世家因子嗣天賦逐代平庸,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而以不問出身,廣納天下賢才著稱的門派開始出現,自此天下道統興盛,傳承不息。

  發展到如今,仙盟中“八門派六世家”裏,“六世家”分別爲“平丘夏,廣野張,蘭臺宋,洛京徐,雍都趙,新泉容”,前五家皆是近千年內興起的家族,吸取教訓,招募有實力有聲望的散修爲客卿,收容有天賦的非本家弟子從小培養,改爲自家姓氏,只期不步前輩後塵;

  唯新泉容家是一個從修真伊始就存在的古老大家族,傳承至今不斷,從不接納外人。又因其隱世神祕,幾乎不出席仙盟中任何活動,族中子弟也鮮少外出,讓人猶爲好奇。

  “啊?”容肆懵了一瞬後,反應過來,

  “哦對,就是霞州那個新泉,家裏長輩至今還保留着‘憲陽’的叫法,我在他們身邊聽得多了,竟差點忘記那地方如今的名字。果然封閉害死人,還是多出來走走好。”

  “那個地方從前叫憲陽嗎?”虞淵不記得修真界簡史中有記載過。

  容肆聳聳肩:“對啊,好像還是三千多年前的老掉牙叫法。”

  三千多年,比崑山年紀還大,在歷經萬年洗禮的大家族眼中,卻也只能一筆揭過。

  “話說回來,好朋友,我現在還不知道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家中幾口人,可有婚配?”

  只多講了幾句話,虞淵這個朋友的頭銜前又多了個“好”,要是深聊下去,只怕今晚得在宴會前歃血爲盟拜把子。

  禮尚往來,虞淵簡單介紹了一遍自身情況:

  “在下姓虞名淵,崑山行二,家中小有薄產,有山頭一座,風景秀麗;乳豬一頭,膘肥體壯;狐狸一隻,口吐蓮花;師兄弟若干,風格迥異。”

  “哦,差點忘了,我還有個師父,天真直率,返璞歸真,想來你剛纔也見過了。”

  這也能忘?

  容肆歪了歪頭,烏髮間細碎的藍寶石掛飾隨他動作微微搖晃,閃爍幽魅光彩。他真摯道:

  “你真有趣。”

  “你更有趣。”虞淵也發自內心地歎服,並真心疑惑,“爲何要千里迢迢爬過來問我問題?”

  “因爲這個問題對我很重要。”

  “……我想你忽略了我問題的重點,我更想知道的是,爲何要‘爬’過來?”

  一個座位上擠了兩個人,本就隱人注目,更何況容肆一路爬來可不算低調。二人做口型時周遭人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但此刻談的不是隱祕之事,聲音稍微放大,他們便全豎起耳朵,妄圖理解容肆清奇的腦回路。

  容肆憂愁地抹了把臉,小聲吐槽:“誰叫他們現在都規規矩矩地坐着,也不走動,我不想太引人注目,只能一路低調地爬着過來咯。”

  “……”

  虞淵覺得他重新定義了低調。

  長久保持一個姿勢容易不適,他拂開容肆搭在肩頭的手,重新坐直身體,往左右看了看:

  “你知道剛纔一路爬過來,有多少人在看你麼?現在還在看。”就算大大方方走過來都比爬要低調。

  “是嗎?”容肆扭頭,豎起耳朵偷聽的衆人立馬將視線移開。

  盯着盤中餐食的人忽然發現面前盤子的與衆不同,就這普普通通一個盤子,它,它居然是圓的!道祖在上,他此生從未見過如此標準的圓形!

  看着對面柱子的人也偶然察覺,這個柱子似乎有些眉清目秀,你看它孤零零佇立在那裏,與其他柱子隔着遙遠距離兩兩相望,不得靠近的模樣,真是像極了愛情。

  整個大殿彷彿處處是新奇之所,總有探究不完的隱祕。

  他們自容肆在萬衆矚目下旁若無人地爬過來時就替對方尷尬着,此時尷尬未消,生怕人來瘋同他們打招呼。

  “沒人看我啊。”容肆有些納悶。

  鑑於虞淵是他來崑山期間最願意搭理他的人,容肆再次將腦袋湊近,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天話後,眼神期待又閃亮:

  “好兄弟,咱倆如今已完成了從朋友到兄弟的轉換,現在夠熟了?那今晚我可以與你秉燭夜談,詳細說說剛纔那個問題嗎?去你那兒還是去我那兒?其實我不認牀,不怎麼介意的,你來決定就好。”

  “咳咳。”虞淵瞪大了眼,脫口強調,“大哥你剋制一下,咱倆從認識到現在還不到一盞茶時間啊!”

  容肆點點頭,語氣認真:“白首如新,傾蓋如故。你都叫我大哥了,說明你認可我了啊。”

  “大哥只是一個語氣詞!”

  虞淵忍無可忍,“一盞茶時間,把你和我放同一個大鍋裏燉,咱倆現在估計都還能叫喚呢,你跟我說熟不熟?”

  “噗——”

  不遠處席位的少年噴出了一口酒,二人側目去看,他漲紅一張臉,邊擺手邊解釋:

  “在下,在下只是一時不慎,嗯,嗆,嗆着了,對,就是如此,絕對沒有偷聽二位講話的意思,就算有也是無心之舉,求求二位了我不想忽然多出一個兄弟……”

  “……”

  “這樣啊。”容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滿目失望。虞淵發誓連三息都不到,他就又給自己鼓足了勁,恢復活力,

  “看來日後我們還需多多培養感情,我如今就住在迎客峯的初霞別院中,你哪天要是覺得我們足夠熟了,就來尋我。”

  說罷不等虞淵反應,他再次彎腰屈膝,萬分“低調”地爬回自己的位置。

  宴會散場,三師弟等人似乎被掌門派去辦事,仍未回來。

  臨退場時,容肆熱情地與他揮手作別,若非虞淵阻止,他怕是還想送自己回家。

  天上星河趨於黯淡,地上草木半睡半醒。虞淵與梁霄走在最後,並行一段距離。

  “謝你一次。”

  臨分別前,虞淵忽然道。

  儘管受不了梁霄對崑山弟子惡毒後孃看繼子似的挑剔法,他也要謝梁霄看到自己當場消失時,沒有告發他。

  “不必。”梁霄目視前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並不看身旁的虞淵。

  倒不是傲慢,他只是覺得走路時總低頭脖子會酸:

  “與你無關,我看不慣崑山弟子,更看不慣有人欺負姑娘。”

  他說罷又快走兩步越過虞淵,臨走前只留下一句:

  “登榜大會遇到你,我依舊不會手軟,希望你最好不要輸得太難看。”

  在他走後,虞淵又重回主殿。

  掌門端坐主位之上,見到折返回來的人後,並未太過驚訝,只微微擡起眼皮看他一眼,不見喜怒。

  虞淵深吸一口氣,在掌門拍桌子前,走至他身側,衣袍一撩,就要行雲流水地跪下認錯。

  “坐下說話。”

  掌門淡淡道,他近日修身養性,已經很久沒發過脾氣了,不想因爲宸宇閣少主之事破功。

  虞淵見掌門居然不吼自己,也不擼起袖子揚言要替師父教訓自己,確定椅子上沒有釘子後,期期艾艾道:

  “您不是在說氣話?”

  掌門手指捏着茶杯,音量提高少許:

  “坐!”

  虞淵渾身上下總算舒坦了,這纔是掌門和他說話的慣用語氣。

  他坐下之後,當即開口:“我錯了。宸宇閣少閣主確實是我打的,我不該因爲一時意氣,冒着事發後兩派斷交的風險,讓掌門你難做。”

  掌門冷哼一聲。

  崑山創派至今,微末時起便不懼強權,時年有中州大派橫徵暴斂,霸佔靈石礦脈,打壓小門小派,要求每年繳納歲貢。那時掌門年紀也不大,崑山上下加上廚子靈獸亦不過百餘口人,他硬是帶人和他們打了三天三夜,輸贏至今沒個定論,但打那以後,那個大派中人看到崑山人都繞道走,靈脈歲貢之事也絕口不提。

  如今崑山躋身天下數一數二的大派,斷沒有越活越回去的道理。若越做越大,卻忘了初心,丟了風骨,爲了所謂人情交際而畏首畏尾,姑息養奸,那還修什麼仙,全下山混官場得了。

  掌門氣的不是虞淵打宸宇閣少閣主這事。這孩子入門三年,掌門對他還算了解,若非真碰上原則性問題,他其實很少動真格。

  他氣的是虞淵用錯了方法,做事衝動,只想自己解決,從不信任別人,除了師父師兄師姐和他們這一圈師長外,來崑山三年竟沒有一個同齡朋友!

  這麼大的宴會,這麼多的同齡人,這麼好的交友場合,他竟然只顧着喫!

  “你確實錯了,但不是錯在這裏。”

  虞淵一愣,卻是領會錯了掌門的意,錯不在這裏,難道是打算翻舊賬?

  他戰戰兢兢道:

  “您、您都知道了?”

  “嗯?”掌門忽然眯了眯眼,察覺不對。

  虞淵卻以爲他是非要自己親口坦白,只好深吸一口氣,沉痛道:

  “半個月前,您從凡間帶回幾粒西瓜種子,每日澆靈泉水,小心伺候,誰曾想半個月後的今天,它竟開花結果了。”

  “開的南瓜花,結的也是南瓜。”掌門回憶起第一次看到南瓜花時自己崩潰的心情,緩緩開口,“你乾的。”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它死了我怕您傷心……”

  “怎麼死的?”

  “被人踩死的。但我發誓,我主觀意願上並不想踩死它!”

  若不是有人在靈植園上演愛恨情仇,他也不會恰好被傳送過來,一腳踩死西瓜苗,

  “事後我問了我師父,他一口咬定您種的事是南瓜。”

  掌門修身養性小有成果,假裝自己沒聽到真相,深吸一口氣重新道:“我說你錯不在此,不是說這個。”

  虞淵心頭一跳:“您莫非是指,上上次仙鶴深夜無故慘叫之事?”

  他澄清道,“這是誤會,我真的從未抓仙鶴去燉湯過,我也打不過它們啊!”

  掌門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

  還不是?

  虞淵繼續往前追溯:“莫非是上次的鏡湖水鬼事件?我真不是故意要嚇師弟師妹,也沒有圍觀別人談情說愛背後八卦的癖好,我只是……”

  “身不由己”四個字還未出口,掌門忽然閉了閉眼,道:

  “你跑。”

  “誒?”

  掌門負手而立,語氣認真:

  “趁我還控制得住自己,你先閉嘴,然後跑。今天沒人攔着,我真揍到你身上,昭明得和我拼命。”

  虞淵想張口說些什麼。

  掌門道:“三!”

  虞淵轉身拔腿就跑。

  “二——”

  虞淵衝出大門,逃出生天。

  等數到“一”時,月下空蕩蕩,人影漸行漸遠。

  掌門嘆了口氣,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對他進行說教,大吼道:

  “你回來!”

  背影聞聲停頓片刻,登時跑得更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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