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疑中疑李逵李鬼
而自大長老接回兩位神子後,這種萬年不變的死寂狀態卻一次又一次被打破。
“……今天要教兩位大人的術法名曰‘賦靈’,天地有道,主宰自然,生靈萬物之命數規律皆蘊含其中,衆生命數既定,然而或百或千年,總能出現些許氣運逆天之輩……”
“扶暘,扶暘,你快看窗外,今天的雲像不像一隻螳螂?”
“哪能有這麼像的,你昨晚是不是又跑出來偷偷捏雲了?”
神殿正中心的一方小小講堂內,花白山羊鬍的九長老端居上首,滿臉嚴肅褶子,溝壑深深的臉上讓人很難找到哪兩條縫是眼睛。
九長老下方是兩個模樣相似的孩子,一個着白袍,在雲團上正襟危坐,腰挺得比戒尺直;一個穿黑衣,東倒西歪,活像座位上被人放了釘子,時不時東戳戳西碰碰,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主。
山羊鬍九長老眉毛動了動,對下首兩人自以爲小聲的耳語聽而不聞,繼續講解:
“這些氣運不凡之輩或能於大廈將傾之際力挽狂瀾,或能於太平時日開創盛世,或資質平凡,卻奇遇不斷,短短百年便能修爲卓絕,甚至可能一無是處,卻天然能獲得所有人的喜愛……”
“你知道嗎,昨夜捏雲時我發現厲善塔附近有一片微薄雲海,風吹來的時候能看到人間的燈火,還挺漂亮。今夜你和我一起去看麼?”
“天上的星星還不夠你看?小淵,聽課。”
扶暘一本正經地將虞淵朝他歪過來的身子扳正。
“這怎麼能一樣……”虞淵撇嘴。
“氣運來源並非平白無故,乃道之所賦也,所謂‘賦靈’,即是借法則之力,在特殊時段賦予‘天選之子’氣運,以助他們功成名就,維持世間平衡。具體‘賦靈’之法包括以墨書寫氣運之子經歷,紙張承載法則,如預言般一一上演,天選之子則相當於兩位大人的筆下造物。此法較爲死板,且限制頗多,以兩位大人目前的神力,只能做到這一點。”
“第二種方法則是言出法隨,以心念爲氣運之子賦靈……”
“第三種最難,也最接近大道,便是……”
偶然前來巡視的幾位長老路過窗前,駐足逗留。
大長老滿意地看了看扶暘,目光掃過虞淵時,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差。
“虞淵大人,虞淵大人!您的手指就那麼好玩麼?”
一聲壓抑着不耐煩的怒吼打斷九長老的唸經。
無聊至極的虞淵一見大長老,便立刻想起他多次將自己關進厲善塔的仇,笑嘻嘻開口挑釁:
“自然比幾位長老——尤其是大長老您——板着一張臉授課有意思多咯。別誤會,我也不是針對誰,只是看您不順眼而已,至於言語間牽連其他長老,還請別往心裏去,反正你們不待見我,也清楚我有多煩你們。”
“小淵……”
扶暘左右爲難,拉住虞淵的胳膊弱聲制止。
虞淵梗着脖子冷笑,氣勢上分毫不輸:“大不了就是厲善塔走一遭,可比每日和您見面快活多了。”
大長老也冷冷朝他勾了勾脣:“虞淵大人敢口出狂言,想必是已將賦靈之術融會貫通了吧。既然如此,別說老朽不給你機會,三日內若您能當着諸位長老的面完成一次紙墨賦靈,日後您做什麼老朽都不會指摘,若不能,今日過錯,當進厲善塔。”
他說罷拂袖而去!
講臺上九長老抖了抖眼皮,擡手一揮,一張輕飄飄的雲紙便飛到虞淵面前。
“虞淵大人,請吧,紙墨賦靈需將天命之人的人生經歷寫下來,越細越易成功。”
說罷他也轉身離開。空曠的學堂內很快便只剩下兄弟二人。
扶暘擡手喚來一張雲紙,鋪陳筆墨坐於虞淵對面,溫聲道:
“還在爲大長老上次關你的事生氣呢?”
虞淵沒應聲,悶悶問:“又不關你的事,你留在這裏做什麼?”
“還不是怕某人三天時間連故事都寫不完,更何談賦靈,所以來幫忙咯。”
上次二人一同構建小世界的事便讓扶暘意識到弟弟在“創造”方面完全沒有一點天賦,不,應當說他極端厭惡創造任何東西。
給他三天時間,他恐怕能用筆把紙戳出千百個洞也不願寫哪怕一個字。
面對扶暘質疑的眼神,虞淵道:“這就不勞你操心了,我早已打好腹稿,你要是真想幫我,就答應我一件事。”
扶暘倍感不妙:“你不會又想得罪大長老吧?”
“哥,不會要你做什麼的,幫我一次唄。”虞淵眨着眼,搖晃扶暘的胳膊。
“……那好,就一次。”
*
三日後,到了驗收成果之日,衆長老早早來到殿前,期待虞淵出糗後,能以師長之名說教一番,以解心頭之氣。
待兄弟二人來到殿內,大長老爲防扶暘替虞淵作弊,先發制人:
“扶暘大人,聽說您也寫了一份,不妨與虞淵大人一併交上,我等順道爲您點評,如何?”
扶暘咬了咬脣,看了虞淵一眼,一臉爲難地將手中紙張奉上。
大長老接過後定睛一看,扶暘所交上來的紙張上竟寫了一個又臭又長的愛情故事,天命之子乃是一個霸道冷酷,邪魅無情的魔族,他愛上了一個人族女子卻不願意承認,對她冷酷無情釀下大錯,二人分分合合糾纏誤會半世,最後魔族腦袋一抽幡然悔悟,不要江山要美人,人族女子的腦袋也被驢踢了一腳,忘卻仇恨,二人之間圓滿落幕。
整個故事天馬行空,情節荒謬離奇,一看就知道並非出自穩重的扶暘之手。
大長老心裏有了計較,看了虞淵一眼,點評道:
“需知紙墨賦靈,所書內容越荒謬,賦靈就越難成功,此篇賦靈書內容雜亂,通篇歪門邪道,言之無物,甚至還有文辭不通之處,實在是一無是……”
“咳咳。”
大長老說到激動處,卻聽旁邊的三長老咳嗽兩聲,他一擡眼,便見面前的扶茫然地看着他,表情受傷,連眼眶都有些紅。而他認爲寫出此篇賦靈書的虞淵則垂着腦袋,完全沒有一點被批評後該有的情緒。
他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這篇天馬行空的賦靈書還真是扶暘寫的。於是話鋒一轉,道:
“雖然如此,但總體來說瑕不掩瑜,頭一次書寫,能有如此新奇大膽的想法,內容雖雜卻趣味頗多,也算推陳出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今後加以練習,定能達到創世神尊的水平。”
他勉勵地對扶暘笑了笑,轉而去看虞淵:
“大人您的呢?”
一身黑衣的少年也遞上一張紙。
大長老只粗略掃了一眼,便毫不客氣道:
“內容上倒是中規中矩,無多大可錯,這對大人來說已是極爲難得。但您若真的用心翻閱創世神尊昔日的賦靈書,便不難發現,此篇完全是那些賦靈書的堆砌挪用,通篇無一點自身思想,只得其形,未解其意。老朽給大人三天時間,大人卻只願意花一盞茶來東拼西湊敷衍老夫不成?可嘆,可嘆吶!”
黑衣少年一聲不吭地聽完,難得今日沒有跳腳,拱了拱手,有些委屈:
“大長老的教誨我謹記在心,是我愚笨,沒有參透賦靈的要義,但這一字一句確實是我花三天時間琢磨出來的,不敢有絲毫怠慢。今後我一定勤加練習,還望大長老明鑑!”
他說完後沮喪地垂着腦袋,拿着自己的賦靈書離開大殿。
身後一衆長老面面相覷,一時只覺得此處有詐。
在他們的印象中,虞淵向來是只張揚跋扈的刺蝟,臉皮刀槍不入,心臟百毒不侵,報復心極強,一張嘴更是淬了毒一般,稍不留神就能被他氣得吐血三升。
換做以往,他早就跳起來和他們對峙了,如今怎可能三言兩語就被打蔫?
大長老將目光移往扶暘身上,狐疑地問:
“扶暘大人,虞淵大人這是?”
話音剛落,便見紅着眼眶的“扶暘”擡起頭來,環顧每一個人驚疑的臉色,忽然衝他們揚起一個虞淵式的微笑。
他鼓了鼓掌,雙眸彎成月牙形狀,愉悅道:
“想不到幾位長老對我的評價那麼高,既然如此,看來我也不必進厲善塔了。”
“你是虞淵,那剛纔那個?”
“是扶暘啊。難道大長老竟沒認出來?”虞淵表情誇張地捂住嘴。
大長老一瞬間便想明前因後果,怒道:
“你竟然讓扶暘和你一同扯謊戲弄我等!”
“什麼扯謊,扶暘明明一句話都沒說,只不過今天換了身衣裳,而我也沒說自己是扶暘啊。我還以爲以您對我們的關心程度,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呢。”
“那我讓扶暘先呈上賦靈紙……”
“我先來,拋磚引玉嘛,哈哈哈”
“……”
大長老被他氣了個倒仰,伸出食指一顫一顫地指着他,半天說不出話,最終與其他長老追着扶暘的背影離開。
一通雞飛狗跳的鬧劇結束,四周靜了下來,雲片織成的賦靈紙輕飄飄落於地面,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跡被雲霧掩蓋。
虞淵輕輕地“切”了一聲,惡作劇得逞後很快恢復平靜。
不知爲何沒跟着追出去的九長老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賦靈紙,吹散上面的雲霧,仔細閱讀,最後對虞淵道:
“賦靈的最後一筆並未完成,此頁賦靈紙失效了。”
虞淵衝他翻了個白眼:“連大長老都沒空管,你倒開始多管閒事了。”
“神力輸出全程流暢穩定,最後一筆大人本可以完成的,爲什麼放棄了?”九長老堅持討人嫌。
“因爲我打算來個更高難度的言出法隨行不行?本尊以神力爲媒,預言紙上所書會在一萬年內發生。”
無論是他還是九長老都不信,隨口之言,他能一次成功。
虞淵沒說的是,最後一筆他確實可以落成,之所以放棄,是因爲他不喜歡決定別人命運,就像他不喜歡神殿的管束一模一樣。
九長老輕輕嘆了一口氣,也要走出大殿。
路過虞淵時,他忽然停下,樹皮一樣粗糙的手掌落在他腦袋上,輕輕揉了揉,眸光中情緒複雜:
“虞淵大人是個好孩子。”
虞淵呆了一下,他天生對惡意與謊言無比敏感,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洞穿一張張虛僞面孔下流淌的黑與惡,尤其是針對他的。
漠視,畏懼,厭惡,神殿裏的人都戴着面具,但他卻能清晰的感知到他們面對他時,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並將所有惡意如數回饋,讓他們討不了好。這是他在神殿中的一貫作爲。
而九長老說他是好孩子時,他能感受到對方是認真的。
神殿裏很少有人對他好,他也不知道如何纔算和人好好說話。
未知讓人惶恐,於是他歪了歪腦袋,以面對心懷惡意之人特有的方式,刺了對方一句:
“老頭,敢摸我的頭,你是嫌命太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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