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徐箋川最愛林荷衣了。”
但當他如她所願地哭出來亦或是笑出來的時候,這個女人會溫柔地抱着他,親吻着他的臉頰,說:“阿川,媽媽愛你啊。”
原來這就是愛嗎?那好吧。
小時候一起玩的玩伴看着他家的豪車,以及每次來給他開家長會的媽媽,都會語氣羨慕地說:“阿川,你好幸福啊。”
“你家好厲害,你媽媽好漂亮啊。”
原來這就是幸福嗎?那好吧。
在恍惚間他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畢竟所有人都那麼覺得,那肯定就是對的吧。
但漸漸地發現自己有點厭煩這種幸福了,他寧願自己成爲一個不幸的人,所以在上高中之後他沒有像任何人透露過自己家裏面的情況。
他感覺自己對幸福的感知和書上描寫的不一樣,書上的幸福彷彿泡在暖融融的溫泉水裏,彷彿喫下了草莓裏面嘴甜的草莓尖,彷彿在一瞬間擁有了翅膀,整個人都輕盈到不可思議。
在幸福裏,人人都能夠擁有堅固的翅膀,成爲那高爾基筆下能與狂風抗衡的海雁。
但他的感覺不是這樣的,他感覺在幸福裏自己是卡夫卡筆下的甲蟲,只能伸展着粗短的四肢,任由自己被不可名狀的情緒淹沒。
可是,他在高二那一年,他遇見了他真正的幸福。
在真正擁有幸福的時候纔會發現,書裏面的那些描寫都太過於貧瘠和蒼白,不如他感受的十萬分之一。
帶給他幸福的是一個娃娃臉的小姑娘,她的眼睛很圓,笑起來有個很可愛的梨渦,每次上課的時候他都在用餘光關注着她,陽光打在她白嫩的臉上,上面還有着細小的絨毛。
她有時聚精會神,有時無精打采地,像只快要冬眠了的小麻雀。
他剛開始只是覺得她有點眼熟,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就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羽毛撓了一下,他不知道爲什麼,想要去抓住那一剎那的悸動,然後他擁有了一個在蟬鳴的喧囂裏,極其難忘的一個夏日。
她好呆啊,徐箋川剛開始接觸她的時候是這樣想着的。
他喜歡着用誇張的表演去面對日常的人際交往,用濃墨重彩的面具去掩蓋內裏的蒼白,他會用各種玩笑和謊話拉進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他把自己僞裝的天衣無縫,也沒有人會把他的玩笑和表演當真。
徐箋川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圍繞在他身邊的可能是球搭子,也可能是飯搭子,隨便什麼,總之不是朋友。
可是,她真的會把他說的話當真喔。
好可愛。
他原本只是隨口一說,又或者是出於好奇的逗弄,她都會很認真很認真地說謝謝。
最後他隨口說下的話都莫名地變成了對她的承諾。
——
他說:不會的題儘管來問我,我不收費。
這句話他對很多人都說過,然而一下課他就溜去和別人打球,從來沒有兌現過。
只因爲她破了例。
她有時看起來有些冷漠,因爲他有時會控制不住自己轉過頭去跟她沒話找話,這個時候她都不會理他,他莫名地就覺得有些沮喪。
他像一顆粘人的口香糖一樣黏在她的身上,想要獲得她更多的關注,和她擁有更親密的關係,比球搭子和飯搭子更更親密的關係,比如說朋友。
然後他發現這是一隻怕生的小麻雀。
他想要把自己擠進屬於麻雀的世界裏,所以他把自己變成了一隻嘰嘰喳喳的麻雀。
然後他們成爲了朋友。
但他發現她並不只是他一個人的朋友,她還有更加親密的朋友時他感覺很委屈很委屈。
一個晚上他打了三千字的大長篇控訴對方,想要告訴她自己只有她一個朋友誒,她怎麼可以有那麼多朋友?這不公平!
但又因爲沒有立場而一個字一個字地刪去。
逐漸地他發現,他並不是想要當她的朋友。
他想和她擁抱,和她接吻,和她做這個世界上人和人之間最最親密的事,朋友的關係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他鼓起勇氣地在家裏把和她表白時的臺詞背了又背,不斷地修改不斷地增刪,對着鏡子看着自己,想着怎樣表演自己纔看起來深情款款。
可喜歡的話卻是在一個完全沒有準備的午後脫口而出。
他害怕了,他怕自己漏泄,他那時候沒有注意自己的表情,會不會看起來很奇怪?像沒有感情的怪物?
所以他很急切地止住了話頭,自己中斷了對方的回答。
或許他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己在那時看着對方的眼睛是什麼樣的。
那是沒有人會懷疑的喜歡,哪怕是怯懦又自卑的林荷衣都從來沒有懷疑過徐箋川喜歡她這件事。
在林荷衣身上,喜歡這種情感不需要表演。
在對方答應自己表白的那天,他晚上去洗澡的時候,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嘴角是不自覺地翹起的。
沒有任何僞裝地、自然而然地、因爲幸福纔出現的笑。
幸福原來不是胳膊上的掐痕,不是脖子上的淤青,不是嘴上的愛和行動上的傷害。
是頂着畏懼的人流送過來的水,是在他僞裝地難過時小心翼翼地安慰,是在炎炎烈日下踮起腳貼過來的冰糕,是在路燈下默許着的一個吻……
太多太多了。
因爲林荷衣,徐箋川感覺自己擁有了世界上最多最多的幸福。
看着昏睡過去的愛人,對方白膩的皮膚上青紫的掐痕,看起來猙獰到刺目。
和年幼時自己脖子上的傷痕重合。
徐箋川難過地又想哭了。
因爲他好像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和媽媽一樣的人。
他給他的愛人帶來傷害了,但是他發現他一時之間沒辦法改,只能緊緊地抱住她,一遍遍地重複:“我喜歡你的,我愛你的。”
“徐箋川最愛林荷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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