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那天晚上祁濯載着鬱子堯去了一家火鍋店,開在大學城旁邊。正好趕上學生下課喫晚飯的時候,成羣結隊在火鍋店門口聚集,路上的車子被堵得動不了,煩躁地拍着方向盤上的喇叭。
“來這裏幹什麼?”
即便是隔着車玻璃,鬱子堯在後座仍有些不安,偶爾經歷過幾次被粉絲在街上認出來的鬧劇,他現在已經頗有公共人物的自覺,見到人羣聚集的地方心裏面就打鼓。
“喫飯。”祁濯回答得簡潔明瞭,“裏面有包間,老闆和我關係還不錯,已經提前跟他說好了。”
“來這裏喫?”
“那你想喫什麼?”祁濯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今天來公寓找鬱子堯是臨時的決定,李達還有別的安排並沒有跟過來,祁濯親自開車倒是也挺穩。
鬱子堯皺了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是在想,祁濯這樣的人實在和這裏的氛圍格格不入,一身筆挺的西裝皮鞋,打理服帖的髮型,看上去就應該是那種高級餐廳的常客。
“你不是要聽協議的事情嗎。”祁濯在前面說了一句,把着方向盤將車子開到地下停車庫。
鬱子堯沒想明白這跟協議有什麼關係,直到真從後廚的門繞進了店裏,看到祁濯和餐廳的老闆站着攀談起來時,他才忽然意識到男人剛跟他說的“關係不錯”是真的關係好。
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要知道祁濯並不是所謂白手起家的,祁氏是從上個世紀八零年那會改革起來的第一批企業,那會掌權的算下來應該是爺爺輩的人,到了如今祁濯已經是“富三代”了,沒有理由會跟這種普通的私營街邊火鍋店有任何瓜葛。
“隔壁是我讀本科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將HW的創業方案落在紙面上的地方。”祁濯領着鬱子堯坐進包間裏,鍋子已經提前燒好,沸騰地紅油向外不斷冒着泡,辣椒和花椒都在一片紅色裏面沉浮,熱鍋寬油,是大街小巷裏最長充斥的煙火氣息。
鬱子堯垂着眼睛,夾了一大筷子肥牛肉戳進調料裏:“……有點意外。”自從簽下了練習生的合同,已經很少有機會喫到熱量這麼爆炸的食物,鬱子堯趁此機會喫得嘴脣泛光,紅通通的,微微腫起,像是在嘟着嘴巴一樣。
祁濯握着筷子沒動兩下,目光落在鬱子堯的嘴脣上:“之前祁宏德帶你去老宅到底跟你說什麼了?”
“說協議的事。”
“還有呢?”
鬱子堯夾着菜的手一頓:“……你覺得他應該跟我說什麼?”
“我不知道。”坐在對面的男人放下筷子,神色冷淡下來,“鬱子堯,我從來不準備害你,我也沒有這個必要。”他可以包容鬱子堯偶爾的脾氣,但這並不代表可以無限縱容男孩對他的隱瞞。
好像自從去了一趟老宅回來,鬱子堯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雖然沒有再跟他動過拳頭,但無論他再說些什麼,男孩都只會給出不爲所動的反應……好像在刻意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這讓祁濯感到很煩,他要極力剋制自己做出什麼衝動且有失身份的事情。嘴裏面嚼着的肉失去滋味,鬱子堯也乾脆撂下了筷子,他端正面對祁濯坐好:“我問你的問題,你從來都避重就輕,憑什麼現在輪到你問我,我就必須要回答?”
祁濯沉着臉看他:“你想說什麼。”
“我就是想知道,你爲什麼要把協議掉包,以及,你究竟爲什麼會一次又一次在我身上浪費精力和金錢。”鬱子堯終於將心裏的話問出來,他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指在抖,他很害怕祁濯會給出什麼他不想知道的答案,“明明我們之前不認識,對嗎?還是說……我讓你想起了什麼別的人。”
話音一落,房間裏面的氣氛驟冷,就連冒着煙的紅鍋都彷彿成了一副沒有溫度的默片畫面。
鬱子堯透過飄起的白煙,看向祁濯的臉,視野受到水霧的影響而變得有些扭曲。
就在鬱子堯失望垂下目光,以爲祁濯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時,男人忽然開了口:“我確實調查過關於你們家的事情,對於你來說,鬱建安不但不是一名合格的父親,他甚至是逼走你母親的壞人,對嗎?”奇怪的是,祁濯竟然率先提起了鬱建安的事情。
男孩雖困惑皺眉,但仍老老實實點了點頭。
“我小時候的處境,和你有一些相似的地方。”男人的神色仍舊平靜,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彷彿只是在說一件關於別人的事情,“只不過,祁宏德對於我來說,是殺死我母親的人。”
“什麼,她不是自殺嗎?”鬱子堯脫口而出。
“你知道她的事情,林姝彤告訴你的?”
鬱子堯猶豫了一瞬,還是點頭承認。之前林姝彤告訴他了祁濯母親的名字,寧蘭,他抱着試一試的態度在網上搜了一下這個名字,卻沒想到竟真的被他找到了這個女人。
大概是三十多年前的新聞了,只有一張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註解寫着某某劇組的開機儀式,哪一個不起眼的配角正是這名叫寧蘭的女子,也就是祁濯的母親。
那部劇在當時的熱度不算低,主演和配角在後來的發展中都多少有所成就,至少提起他們的名字仍舊能有不少人知道。可唯獨寧蘭,這個名字彷彿是拍完這部劇之後就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查不到任何消息。
可是,按照林姝彤告訴鬱子堯的時間節點,祁濯的母親應該剛好是在他出生的時候去世的,最後一條新聞與她去世中間,整整隔了十多年的時間,在這十多年裏發生了什麼?
“我父親是一個心理扭曲的偏執狂,他總是有着令周圍人感到痛苦的能力。”祁濯在說起這些的時候,表情總算有了鬆動,他像是在回憶什麼不堪的東西一般皺起眉頭,“自從我母親和他結婚之後,他就準備將這個女人的全部人生掌控在自己手裏,所以,我母親至此之後沒有再接到任何工作,每日被他關在家裏,直到生下了我。”
“從此祁宏德又多了一個可供他擺弄人生的傀儡。”
“我的母親被剝奪了工作的權力,而我,被剝奪了和同齡人接觸的權力。我一直知道,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合格的繼承者,並非一個兒子。讓我真正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只有在我母親面前。”
“在我十一歲的時候,聽到了母親懷孕的消息,我母親很高興跟我說了這件事情,我從來沒見她這麼開心過。我那個時候很羨慕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同時也爲她感到很開心,因爲繼承人只需要一個就夠了,我的母親可以擁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孩子能陪伴在她身邊。”
很長一段時間裏,鬱子堯安靜聽着祁濯將這些塵封的往事一點一點說完,他在聽到這裏的時候已經猜到了結局:“但是這個孩子夭折了。”
“對,是祁宏德親自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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