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替刑35
剛聽說的時候,他也氣惱得很,思忖着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怎麼遇上這麼個眼皮子淺的。
尤其是聽說李俏俏不收女色,是因爲家裏宅子太小,等真有富商送了一座大宅子給她,女色她也照單全收了,宣德帝氣得臉都黑了,恨不得立時把人宣進宮來,打她個八十大板。
還是全公公在邊上勸着,“陛下,您若是心裏不除疑,就把狀元郎叫過來問問,哪怕罵上一頓也是好的。老這麼憋着,有礙龍體。”
“讓她明日未時三刻入宮覲見。”宣德帝把之前準備好的密旨往邊上一丟,眼不見心不煩。
全公公看得心肝亂顫,暗中祈禱:狀元郎您可長點心吧,怎麼什麼人的東西你都敢收呢!罪過罪過!
李俏俏不是空着手進宮的,她帶了兩樣東西,一是這些天來她收的禮品單子,二是一串降香黃檀製成的佛珠。
乾清宮外,見到全公公小心翼翼的模樣,李俏俏便猜到宣德帝現在只怕是火大的很。
事實證明李俏俏猜的沒錯,她先是在御書房門口候了半個時辰,等進入御書房,又被晾在一邊站了半個時辰。
罰站兩個小時,宣德帝將將出了口惡氣,“聽說你這幾日發了大財,結識了不少至交好友。”
見他陰陽怪氣的模樣,李俏俏趕緊掏出袖袋裏的禮單,恭恭敬敬地彎腰呈上,“這是微臣這幾日漲的身家,特意帶來給陛下過目。”
哼!宣德帝哼了一聲,全公公立馬上前接過,展開在他面前。
禮單上的墨跡有深有淺,一看就知道不是一次性寫的,觀其字跡和筆鋒,應該是一次一次往上添的。
宣德帝樂了,看樣子這個臭小子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瞞着自己。
不過,他沒有表現在臉上,依舊板着臉道,“怎麼?你收都收了,給朕看是幾個意思?”
李俏俏一臉乖巧道,“勞煩您過過目,跟我說說哪些能收,哪些不能收。能收的我就收下,不能收的,咱拿去充盈您的內庫。”
宣德帝正呷着茶,聽見她的話,瞬間就給嗆着了。
李俏俏見狀,連忙上前給他拍背,一邊拍,一邊叨叨,“您悠着點,多大人了,怎麼喝個茶也能嗆得驚天動地。”
全公公:……我是誰?我在哪兒?好像有人搶了我的活兒?
宣德帝好容易順過氣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議道,“你這是在對朕行賄?”
李俏俏大呼冤枉,“您說能收的,我收下,這沒問題吧?您說不能收的,我一點不碰,全部給您。這怎麼能是我對您行賄?明明是他們對您行賄。”
宣德帝拍桌子,“胡說八道!朕是天子,富有四海,需要受哪門子賄!”
“是是是,您是天下之主,整個大豐都是您的,”李俏俏哄他,“微臣就是覺得,反正這些人肥的流油,又是他們自願掏的,咱們收下,哪怕拿去修條官道也是好的呀。”
宣德帝一臉鄙夷地看着她,“你小子以爲這些東西是白拿的?你收了人家的東西,就要給人家辦事,這是官場上的規矩。”
李俏俏義正言辭,“可這明明是他們自己主動送上門,好言好語求我收下的。我總不能給它扔到大門外吧,這也太下人面子了。”
見李俏俏裝瘋賣傻,宣德帝懶得跟他掰扯,“聽說你小子爲了收幾個美嬌娘,人家還特意給送了座大宅?”
李俏俏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反正他們敢送,我就敢收。而且以後我都這樣,每次收完,我就拿來這裏,讓陛下過過目,您覺得合適的,我就留着,您覺得不合適的,您就留着,改明兒給邊關的將士們添兩件新衣。”
全公公:……蒼天啊,這哪裏來的小鬼頭,嘴巴也太能了,這“我啊”、“您啊”、“咱啊”,說的可真溜!
全公公在宣德帝身邊服侍了三十餘年,第一次見到有人僅憑賴皮似的幾句話就把宣德帝哄得龍顏大悅。
連宣德帝一手帶大的太子殿下都做不到,沒想到這鄉下來的狀元郎竟然做到了。
全公公了解皇帝,對於臣子收受賄賂一事,宣德帝根本沒那麼看重,就像狀元郎說的那樣,“收了也就收了,不辦事又何妨?”
只要不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不是軍糧軍被、修橋造路的公款,宣德帝一句話都不會多問。
至於聽聞狀元郎受賄後的惱怒生氣,歸根結底還是愛之深責之切,擔心自己看好的年輕臣子會經不住花花世界的誘惑,最後只剩一團濁氣。
全公公知道,雖然這對君臣只見過兩面,但狀元郎的才華和性情已經深得宣德帝的喜愛,妥妥的簡在帝心。
他相信,只要狀元郎一直保持這個狀態,不作妖,不作死,無需二十年,便能成爲朝中下一個秦師一樣的存在。
“前幾天,九門提督梁大人的小舅子給我送了塊降香黃檀,我閒來無事,便磨了兩串佛珠。那串給我爺了,這串給您。您要是覺得不錯,可以戴着玩玩。我知道您好東西多,但這是我的一片心意。”
李俏俏從袖袋裏取出昨天剛做好的佛珠,遞到全公公手上,全公公檢查一遍後才呈給宣德帝。
“你還會做這個?”宣德帝發現自家的狀元郎會的東西挺多。
“是,微臣發現木匠活可以磨性子,便在家搗鼓了幾年。”李俏俏回答道。
宣德帝點頭,“不錯,朕戴戴看。”
李俏俏可是大師級別的手藝,送給宣德帝的也是非常用心去做的。她挑選的木材紋理清晰,如行雲流水,美麗可人,且每顆珠子經過極細緻的打磨拋光,異常圓潤,上面還有人們常說的“鬼臉兒”。【1】
拍完馬屁,耍完無賴,表完衷心,送完禮物。
李俏俏這趟入宮的任務基本上就算完成了。
等她要走了,宣德帝纔想起來正事還沒辦,讓全公公把昨天那道密旨翻出來給她。
李俏俏手捧密旨,快速瀏覽,心道,果然跟她料想的差不多——宣德帝還真偷偷地給她安了個青州水師協參領的職位。
水師協參領,正四品官銜,跟當下的都指揮使司一個級別,比府城守備官高一階,相當於21世紀軍銜稱謂中的少校。
就很牛掰!
驚喜太大,李俏俏感到不可思議。
“朕見你殿試的策論寫得頭頭是道,現下給你一千人試手,你可千萬別讓朕失望啊!”
對於剛入官場的弱雞來說,這真是一份天大的信任了。
大豐的水師剛發展不久,雖然同樣是正四品官員,但協參領手底下只有1000人,不像都指揮使司,統領5600軍戶和1000精兵。
青州的水師是宣德帝一手建立的,裏面全是宣德帝的心腹,所以,他給李俏俏發的是密旨,即便李俏俏攜旨上任,也不用擔心消息外泄。
李俏俏領旨謝恩,又狠狠地表了翻衷心,指天發誓一定會爲大豐水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明明吹得天花亂墜,偏生宣德帝就喜歡她這一套,被她哄的開懷大笑。
宣德帝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在自己面前什麼話都敢講的少年臣子,李俏俏臨走前,他還彷彿長輩一般地提醒了兩句,“東西可以收,女色就不要留了。你還小,不知道很多女人都是有心人專門□□出來的細作。你既無意娶妻,納幾個姬妾也無妨,但千萬小心彆着了別人的道。”
本來宣德帝還想說,自己可以賜兩個宮女給她,但轉念一想,宮裏的說不定更不乾淨,便沒提。
李俏俏頓了頓,好像想起了什麼,撲通一聲,跪在宣德帝面前,“陛下,微臣……微臣……”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宣德帝十分不喜她這副作態。
李俏俏閉上眼睛,心一橫,“微臣一不小心,又犯了欺君之罪。”
全公公:……我的老天爺哎!這位小爺您可真敢講喲!
宣德帝眉頭緊鎖,“你又騙朕什麼了?”這小子太滑頭,要真有什麼大事,肯定不敢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李俏俏語氣澀然,“微臣並非真的克妻之命,但是,微臣……微臣的子孫根好像壞了,微臣無意欺君,但實在難以啓齒,還望陛下恕罪。”說完,他鬆了一口氣,眼巴巴地看向宣德帝,希望得到皇帝陛下的寬恕。
全公公:……哎喲喂,這位小爺怎麼抓不住重點呢!重點不是子孫根壞了嗎?怎麼還惦記着欺君之罪呢!
宣德帝:……這小子該不會還沒出精吧?難道是家裏長輩沒跟他講?
宣德帝有點發愁,像他們這中皇家子弟到了一定的年紀便會安排專門的宮女引導這方面的事,所以,即便是幾個親兒子,他也沒親自教過。
這會兒面對自家子侄般的臣子,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開這個口。
君臣倆大眼瞪小眼,一個滿臉誠懇求原諒,一個腳趾摳地好尷尬。
倒是邊上的全公公率先打破了這詭異的安靜,“陛下,您看要不要宣杜太醫來給狀元郎瞧瞧?”
到底身份不一樣,想的也不一樣。
全公公想的就是趕緊找太醫看看,有病治病,沒病最好。
宣德帝想的就是請太醫瞧瞧也行,回頭讓這小子跟太醫一道回去,讓杜太醫給他講人事。
“咳咳,那就宣杜太醫過來吧。”宣德帝清了清嗓子,爲了避免尷尬,他讓李俏俏陪他下棋,打發時間。
皇帝要下棋,身爲臣子的李俏俏樂得奉陪。但她萬萬沒想到,宣德帝不但是個臭棋簍子,還總是悔棋。
“等等等等,朕不放這裏,你等等,讓朕想想……”
李俏俏:……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又菜又愛玩”?
乾清宮宣見,杜太醫來的很快,踏入御書房的時候,氣都沒喘勻。
全公公見宣德帝下棋下的入迷,便讓杜太醫先整理儀表,然後纔在邊上小聲提醒。
宣德帝目不轉睛地盯着棋局,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快讓杜太醫給你瞧瞧,瞧完咱們繼續。”
李俏俏幸災樂禍地想:瞧完怕是沒法繼續了。
她伸出手,讓杜太醫診脈。
杜太醫摸了一會兒,又讓她換一隻手。換來換去,摸了足足幾分鐘。
見他眉頭緊鎖,全公公心道不好,莫非狀元郎真的……
宣德帝看的焦急,“袁愛卿身子有恙否?”
杜太醫神情凝重,“回皇上,袁大人身體健壯,但子嗣方面似有……不妥。”
宣德帝心裏咯噔一下,“如何不妥?”難不成這孩子說的是真的?
杜太醫看向李俏俏,“袁大人兒時……可曾受過傷?”
李俏俏點頭,“六歲那年不小心摔了一跤,剛好砸到了那裏,當時劇痛難忍,差點昏死過去。”
“那就是起因了,”杜太醫接着問,“近幾年可有遺精?”
“從無。”李俏俏搖頭。
杜太醫嘆了口氣,想到外面狀元郎克妻的傳來,才知道原來根子在這裏。
他委婉道,“袁大人莫要灰心,日後精心調養着,等過幾年再看看,或許會有轉機。”
在場的都是人精,當然明白他話裏話外的意思——聽天由命唄!
這本就是李俏俏故意給他們營造的假象,目的達成,她心裏樂呵,面上滿是悲慼。
宣德帝大爲震驚,沒想到這孩子竟真的……不能人道。
可能是因爲同病相憐吧,全公公心裏最是難過,只覺得老天爺不開眼,竟然讓這麼好的小公子患上這中病症。
李俏俏抹了把臉,很快從悲傷中抽離,“煩請杜太醫替在下保守祕密。”
當朝狀元不能人道,這樣的消息傳出去,李俏俏定然要頂着天下人恥笑的目光。
醫者仁心,杜太醫當然不願意看到此般場景,不用李俏俏說,他也會守口如瓶的。
一旁的宣德帝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對着杜太醫道,“這件事,朕不希望再有第五個人知道,杜太醫,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杜太醫連忙下跪,“微臣明白,微臣願用項上人頭保證,絕不會對外透露袁大人的病情。”
“袁愛卿,你也莫傷心了,就像杜太醫說的,你還年輕,好好調養,說不定哪天就不藥而癒了。”
宣德帝是真的心疼李俏俏。
她是青年一代中他最看好的臣子,初入官場便封她爲從五品通判,更是密旨封她爲正四品青州水師協參領。
在他的計劃裏,只需用上十五到二十年的時間,就可以把她培養成下一個秦師。
“陛下放心,微臣不會因此一蹶不振的。常言道‘天妒英才’,或許就是因爲我太優秀了,老天爺看不過眼,所以才讓我命中有此一劫。”
李俏俏似模似樣地嘆息道。不得不說,她那副驕傲自得的樣子,真的看得人牙癢癢的。
“陛下不用爲微臣感到惋惜。不過是沒有子嗣而已,可微臣還有阿爺、有陛下、有大豐、有天下百姓。陛下難道忘了,微臣說過,微臣願意爲大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那些話從來不是說說而已,那都是微臣的肺腑之言。”
李俏俏又開始各中花言巧語,傾情演說,把在場的其他三人感動地潸然淚下。
其實,她這番話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假大空。因爲走到這裏,她是真的有心爲這個世界做點什麼。畢竟遇上這麼一個勵精圖治的開明君主,很多抱負與理想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施展開。
而她之所以服藥讓自己呈現出不能人道的脈象,除了爲了防止皇帝賜婚,另一方面也是想憑藉這一點,在最短的時間內博取宣德帝最大程度的信任。
李俏俏相信,如果不是歷朝歷代祖訓有言——禁止閹人入朝爲官,皇帝說不定會搞個閹人內閣出來。
爲什麼?
因爲閹人忠心。
閹人可能會有各中各樣的私心,但閹人從來都是最忠於皇權的人,因爲閹人手中的權力永遠只來自於皇權。
而臣子則不一樣。臣子不但有私心,臣子還會權衡利弊、結黨營私,有時甚至會覬覦皇權。
李俏俏相信,自己得的這個病,宣德帝的心疼是真的,但過段時間,等他回過味來,或者等將來,他開始重用自己、放權給自己,宣德帝一定會感到慶幸,慶幸李俏俏沒有後代,慶幸李俏俏無牽無掛,如此,李俏俏纔會成爲他手裏最爲忠心、最爲鋒利的利刃。
李俏俏此舉,搏的就是一個心態。
反正她也沒打算娶妻生子,不如利用這一點,在宣德帝面前掛個號,做個戲,從而達到利益最大化。
李俏俏未時三刻進的宮,出來的時候,正陽門已經下了鑰,她是拿着宣德帝的令牌才得以順利通行的。
宣德帝說了,這塊令牌讓她收着,以後要進宮,自己拿着令牌來就是了。還讓她赴任之前,多來宮裏幾趟,陪他下下棋,嘮嘮嗑。
畢竟此去一別,君臣二人可能要等到三年後,李俏俏回京述職才能再相見。
說起來,宣德帝與李俏俏相處的時間加起來都沒有一天,但宣德帝就是喜歡李俏俏,總覺得跟李俏俏比跟自己生的幾個兒子還要親近。
要不是李俏俏的生年籍貫都有跡可循,宣德帝都想懷疑她是不是自己遺落在外的中。
宣德帝拿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問全公公,全公公也跟着笑,“陛下想多了,咱們狀元郎就是討喜的性子,別說陛下喜歡,奴才也喜歡得緊呀!那小嘴兒甜的,太會哄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1】:參考百度百科黃花梨詞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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