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木棉擔憂的事情果然應驗了,只恨自己這張嘴不會說話,像是詛咒了公主一樣。
清早的江風凜冽,帶着潮溼的雨絲,順利登船過江後,木棉先下了船,抱着包袱在岸邊等。
不一會兒便看到謝大人攙扶着公主從船上下來。
昨日公主的衣裳被淋溼了沒能換洗,今日外衫穿的是謝大人的衣裳,月白色的衣袍有些過於寬大,袖子捲上去一大塊,風一吹,襯得原本就纖瘦的身影分外嬌弱。
木棉看着公主失去光華的眼眸和素白的臉,自責不已。
裴雲澤派人來將他們迎到了開坪鎮。
大概是這段時日裴雲澤的堅持的讓官府有所鬆動,也可能因爲是畏懼趙濯月和謝彥的身份,原本刁難苛待欽差的那羣官吏一起來到了驛館,恭恭敬敬請他們別處居住。
裴雲澤身邊的侍從忍不住瞪了那幾個官員一眼,張口就想奚落他們這副難堪的嘴臉,卻被裴雲澤阻攔下來。
幾個官員還在笑呵呵地等着謝彥發話。
謝彥皺眉看了他們一眼,拒絕了這份邀請,“公主連日趕路,身體有恙,需要靜養,不便搬來搬去。”
幾個官員臉色有些緊張,只好搓搓手遲疑道,“這處驛館簡陋,恐慢怠了殿下和大人。”
實則是擔心謝彥發覺前些日子他們是怎麼苛待裴雲澤的,於是趕緊叫人請工匠來,好好把漏雨的屋頂修繕了一番。
趙濯月生病,提前回房間休息。樓下只剩下他們二人,裴雲澤面對表兄,既有敬畏也有些不知所措,他還記得上次在普恩寺,謝彥分明想和裴家劃清界限,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上巳節裴家邀請謝彥的妹妹五娘過府,分明存着借勢拉攏的心思,謝彥沒有戳破,也沒有怪罪,這次出京巡視河道的任務,也是謝彥暗中舉薦他。
裴雲澤羞愧不已,表兄面冷,嘴上說着劃清界限,其實內心依然記着年少時的交情,對他、對裴家頗爲關照。
他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踟躕片刻,用年少時的語氣自嘲道,“多虧了表哥,今晚能睡個好覺了。”
他指了指頭頂,是說屋頂漏雨的事情。
謝彥聞言笑了出來,心裏很是欣慰當年那個跟在自己身後搗亂的表弟長大成人,有了擔當。
不過裴雲澤還是有些自責,歉意道,“怪我無能,要如此麻煩表哥和殿下,若不是因爲雲澤,殿下也不必病倒……”
謝彥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負手踱步到窗前,“事情至此,你我還要如此見外嗎?”
治水遇阻,裴雲澤未必不能上書給朝廷,但他偏偏選擇了在宣州的事情平息後寫信求助於他。
謝彥笑了笑,“這一次,是表哥要謝你。”
裴雲澤長舒了一口氣,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沒有猜錯,也沒有賭錯,表兄和公主的確需要這個機會。
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刻不容緩,他正色道,“實不相瞞,眼下的確有了棘手的事情,開坪鎮的情況,先前在信上已經告訴表哥了,官府不配合是其一,更難辦的是那些勞工,他們原本就不打算真的花力氣幹活兒,官府發不出工錢來,本就難辦,昨夜剛剛來報,鎮上的糧倉被淹了。”
他攤開兩手,爲難道,“消息傳出去,只怕是那羣勞工會鬧事。”
謝彥冷笑,這雨持續下了那麼久,怎麼早不淹晚不淹,偏偏這個時候糧倉被淹了。
他叫來人去樓上傳話,告訴趙濯月,自己與裴雲澤要去糧倉那邊看看,叫她不要擔心。
先前因爲大雨,附近的稻田早就被淹了不少,預計到了秋天,整個江淮一帶都要減免賦稅,甚至要調別處的糧食來。原本江州的百姓就擔心大雨過後商家囤積糧食,糧價上漲,到了秋天還會更嚴重的缺糧。
如今糧倉被淹,更是給了百姓和勞工鬧事的理由。
果不其然,等到了被淹的糧倉附近時,有幾個前來鬧事的人剛剛被官府的人帶走。
官員剛剛指使人趕快將鬧事之人帶走,便看見謝彥和裴雲澤趕來,忙上前行禮,“讓兩位大人見笑了。”
說着比手將人請進了屋內,屋裏擺着幾個米缸和布袋,官員十分可惜的叫人打開來給他們看,“大人看看,這是去年的十月的新米,就這樣被淹了,天色若是不好轉,這些米過不了幾日就要發黴。”
謝彥掃視了一遍這些米缸,指着其中一個問道,“糧倉地勢高,這米缸完好無損,是怎麼被淹的?”
官員解釋了一通,說是漏雨,也有些是因爲糧倉的人怕天氣過於潮溼,想要將部分糧食移到新的糧倉去,結果沒能密封好,潮溼發黴。
剩餘的幾個糧袋更是嚴重,官員解釋說,“這些是真的被淹了,倉外排水的溝渠被淤泥堵住,還沒來得及疏通,誰知昨日這雨忽然大了起來,一下子就淹了……”
說着告罪道,“下官罪該萬死。”
謝彥伸手在米缸裏撈起一把米,掂了掂,米粒順着指縫滑落,他摩挲了一下沾染上溼潤水氣的手指,半是不解道,“劉大人可否爲我解個惑?”
“怎麼驛館屋頂漏雨,糧倉也漏雨,難不成這開坪鎮的屋頂都是篩子,處處都要漏雨?”
這位劉大人滿臉委屈,哀聲道,“大人這是疑心下官有意爲之?下官怎麼敢!這樣的過失,下官這頂烏紗帽怕是都要保不住了,怎麼敢拿前程來哄騙欽差!”
這話倒是不假,暗中阻撓河道修繕定不了大罪,可糧倉被淹這樣明晃晃的過失,的確沒有理由故意爲之。
謝彥點了點頭,“煩請劉大人帶謝某去糧倉裏面看看。”
劉大人推辭道,“裏面亂得很,被淹的糧食沒有地方轉移都堆在原處,裏面沒什麼可看的。”
謝彥似笑非笑地望了過來,堅持要去糧倉看看。
劉大人只好叫人去拿鑰匙開門,邊走邊道,“既然大人看過才肯放心,那便請吧。”
糧倉內的積水剛剛被清了出去,地面上還有薄薄一層水漬,劉大人停在進門不遠處,指着後邊的糧食道,“大人看。”
謝彥和裴雲澤查驗了幾處,果然和先前看到的那些糧食一樣,伸手觸摸,能感受到上面的水氣。
劉大人不停地說着話,“二位大人也看到了,方纔有人來鬧事,要我們開倉放糧,聽說這幾日江州的米價大漲,人心惶惶,方纔已經是今日第三波人來鬧事了。”
謝彥聽着他說話,腳下卻沒停住,繼續往裏走,打開米缸查驗。
劉大人亦步亦趨跟了上來,“下官失職自該受罰,可如今還是要先解決難處再說……”說着看了裴雲澤一眼,“裴大人也知道,河堤那邊進展也不順利,聽說勞工不肯配合,吵嚷着要加工錢,可咱們這官府已經爲了治水花了多少工錢了,實在是拿不出來,要不然……”
謝彥停下腳步,轉頭盯着他,“要不然什麼?要不然將這些米分發給那些勞工?”
劉大人笑着撫掌,“依下官之愚見,唯有此路行得通了。”
謝彥回頭望了一眼沒有查驗完的糧倉,慢慢踱步朝外走,沒有回話。
驛館老舊的牀榻窄小,謝彥回來的晚,進門便看到趙濯月裹着被子蜷縮在牆邊,已經睡着了。
換好衣裳剛在牀邊坐下來,牀架子便發出咯吱一聲。
他唯恐吵醒了熟睡的人,放輕手腳替她掖了掖被角,又擡手替趙濯月理了理鬢邊的幾綹髮絲,手觸到她的額頭,動作一頓。
藉着昏暗的燈火,看清了她此時模樣。
和當初剛剛重逢時,他晚上去找她質問時一樣,額頭上薄薄一層香汗,觸手冰涼,秀眉輕蹙。
謝彥趕忙喚醒她。
趙濯月驟然驚醒,胸口起伏,像是受了驚嚇,看清楚是誰叫醒的她,立刻委屈地撲進了謝彥懷裏。
謝彥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又做噩夢了?”
她沉默地點了點頭,嗚咽幾聲,在他懷裏輕輕顫抖。
“又夢到在玉真觀時的事情了?”
長公主與她爭吵過後,她便將當年之事告訴了他。謝彥十分心疼她的遭遇,竟不知道在他去看她之前,八歲的趙濯月早已經經歷過那麼多磨難。
她搖了搖頭,說不是。
她不想說,謝彥便沒有再問,靜靜地抱着她,等她平復情緒。
良久,她忽然悶聲道,“我夢見你出事了。”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擔心我?”
她嗯了一聲,雙臂圈住他的腰身,又往他懷裏拱了拱。謝彥心底一片柔軟,很是貪戀她這樣依戀的柔情。
可終究還是要說正事,繞到身後拿開她的手,溫聲說到今日去糧倉的事。
趙濯月聽完蹙眉,“不用出工錢,用被淹了的糧食替代,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若真的發放了糧食,那些勞工怕是更不肯幹活了。”
他們收到糧食,便知道糧倉被淹的有多嚴重,拿捏住了官府的短處,要麼繼續坐地起價,要麼會跟其他百姓一樣惶恐下半年的日子繼續鬧事。
謝彥嗯了一聲,“自然不能這樣做。”
說着握着她的手,放到脣邊輕輕親吻了一下,擡眸看着她,眼底有漾動的溫柔,“明日我要去河堤那邊看看,你自己留在這裏,要小心。”
趙濯月聞言,心被揪了起來,立刻想到了剛纔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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