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此間年少
他的酒量本來就不大,叄杯飲罷已經帶了幾分醉意,一些塵封的舊事,便又在此時被重新提起。
“當年阿憐走了之後,我一度也想與她一道一走了之,或是終身與道學相伴,不再過問世事。”雲宸說起過去的事時,再不回像往日那般悲慼難過,他也學會了像張子承那樣,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說自己的事情。
“只是心有不甘,終究還是想爲叄師姐報仇麼?”王婉道。
類似的話,雲宸在酒後已經不止說過一次了。
雲宸並未回答,自顧自地接着說:“當年青崖山掌門之爭,其實大家都以爲子曜長老勢在必得,但有一回我維護陣法時進入禁地,卻在禁地裏找到了一個儲物袋。”
雲宸說到這裏頓了一頓,似乎是在留一個懸念。
王婉如他所料一般凝神起來——這個故事,是她之前沒聽過的。
“上面用我的血寫了一道符籙,只有我本人能打開。”雲宸說到這裏笑了笑,“你猜,是誰給我留的?”
答案已經很明顯,王婉卻沒把那個名字說出口。
“你的意思是……”
“師兄他,幫我鋪好了一條路。”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王婉聽到這裏,不知爲何覺得渾身一凜,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裏面都有些什麼?”
“他修道半生的心得、代理掌門二十年的經驗教訓,最關鍵的是,有一本記載着青崖山近百年來所做的有違''''''''正道''''''''之事的手札,洋洋灑灑近萬字。”雲宸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
杯底已空,他卻沒有再將其斟滿。
“所以,你就是靠這個,從當年的掌門之爭中殺了出來?”
雲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最最關鍵的是,其中的一些信件,其日期可以回溯到臨仙城一戰之後,也就是說,從那時開始,他就已經在調查這些事了。倒好像……離開青崖山,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一般。”
王婉心裏很沉重,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喘不過氣來。
“師兄他……”
雲宸也苦笑了一聲。
“可笑的是,師兄半輩子都在追求心中的''''''''正道'''''''',但是最終,卻也是被這所謂的''''''''正道'''''''',逼上絕路。”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涼亭外,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下起了小雨,王婉每一口呼吸,肺裏都被雨水和泥土的腥氣充斥着。
她用了許久,方纔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了幾分。
雲宸在說故事,她也在此刻把自己當成了只是聽故事的人,理性評判着故事主角的功過對錯。
“他想守護的東西太多了。”王婉扯了扯嘴角,手指撫摸着酒杯杯壁上青花的紋路,“但他好像忘了,要怎麼去守護自己。”
“是啊。”雲宸自嘲般地笑了笑,“在這個修真界,不自私的人,是無法走下去的。”
王婉和雲宸都是沉默,各自飲着自己杯中的酒。
幾杯下肚,王婉也醉了,越是醉,便越是想再多喝一些。她不記得自己斟了多少杯,只知道到最後的時候,她看到那白瓷酒壺,都覺得它好像是在桌面上搖搖晃晃。王婉提起它,本想再喝上最後一杯,但壺嘴傾斜到底,卻只有一滴晶瑩剔透的酒水懸在杯上,被她搖晃幾下之後方纔滴入杯底。
王婉搖搖晃晃地起身,說自己該走了,剛轉過身去,卻看見涼亭外正下着傾盆大雨。
雲宸斜倚在亭柱一角,和她一起等着雨停。
他醉得有些口齒不清,目光渙散地落在雨幕之中的某一處。
“這幾日,我幾番夢迴當年,我們五人並肩而戰,是何等逍遙自在。”雲宸說到這裏,脣邊緩緩浮現出一絲笑意。那笑容如同陳釀的酒,在片刻之後變得深邃幾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而如今,柳師弟人妖殊途,大師兄杳無音訊,阿憐更是……到如今,常能相見的,竟也只有你我二人了……”
……
一句說罷,雨也小了幾分,雲宸撐開一把傘,獨自走進那淡青色的雨幕裏。
小徑向着林深之處延伸,他的背影逐漸被草木的綠色吞噬,聲音也被淹沒在雨聲裏,只有叄叄兩兩幾個字,正巧傳進王婉的耳朵裏。
依稀是十餘年前,他唱過的那首歌。
“入不言兮出不辭,
乘迴風兮載雲旗;
悲莫悲兮生別離,
樂莫樂兮新相知……”
……
王婉請雲宸喝的那青梅酒,雖說入口的時候清甜香醇,但等喝完之後,還是讓她難受了好一陣子,以至於夜裏昏昏沉沉轉醒了好幾次。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每到這種時候,她就格外想念柳輕寒的醒酒湯。
不過現在的她,早已不是會放任自己沉溺於思念的人。那人的面容僅僅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便重新整理思緒,用打坐調息來緩解那不適感,一直到天明之時。
王婉回到凌虛宗,已是次日午時。
她原本打算直奔臥房去好好睡上一個回籠覺,卻在途中路過“流瀑掛雲”一景時,看見了秦祿以及方逸白門下的其他幾位弟子。
凌虛宗不同於青崖山的蔥鬱、秀美,在景緻之上更傾向於壯麗險峻,山內有七崖五峯,地勢起伏跌宕。
也正因如此,凌虛宗弟子們的術法,也與青崖山簡單凌厲的風格不同,而更加傾向於清逸雅緻,於至柔至美中殺人於無形。
這一點,在掌門方逸白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詮釋。
“流瀑掛雲”一景,因飛瀑自百丈山崖之上懸空落下而得名。其後的崖壁高聳,頂端常年被掩蓋在流雲及水汽之後。一道狹長瀑布從頂端飛流直下,遠遠看去如同掛在雲霞之下的一縷白練,激起的水霧晶瑩透亮,在正午的烈日之下,散射成如同虹霞一般的七色流光。
那五六名弟子多數是十叄四歲的年紀,剛剛築基不久,此刻正學着御空之術,互相追逐着飛至巨石之後,轉瞬之後身影又自那流瀑中穿過,顯現出來。
此間年少,最是令人爲之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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