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人好像條狗
封-劍
荊州武陵郡以南,百公里外有一戶人家,孤零零的矗立在林間。
這日夕陽西下時,一個有些消瘦的白髮老頭子正在屋前的兩塊田裏翻蘿蔔時,遠遠瞧見一個青衣少年杵着劍,深一步淺一步地走來。
除了那雙桃花眼發亮,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這不是林旦還能是誰。
林旦站在遠處有氣無力的朝老頭子揮了揮手。此時的他已經餓極了。
他沒想到下山之後走了一天的路,別說像江湖畫本上寫的什麼偶遇人家了,路上連只野兔都沒碰着,又不甘心就這麼灰頭土臉地回青白山,只好繼續走下去。可卻始終沒看見有人煙的地方。
現在好不容易在日落之前遇見一個人家,怎麼說也得蹭口飯喫。
不過這還是林旦第一次遇見生人,心裏還有點小激動呢,不過得把興奮藏起來,裝虛弱一點,不然人家怎麼會給自己飯喫。
老頭子彎着腰一隻手拄着鋤頭,另一隻手擋住夕陽,想瞧清這個少年的模樣,可左看右看都看不清。
“老婆子,你快來看看,那是誰呀!”
“這荒郊野嶺的哪會來人,你準是眼睛又不好使了!”
一個身材矮小的胖婆婆從屋裏氣勢洶洶地走出來,要不是那一頭和老頭子一樣雪鬢霜鬟的銀絲完全看不出來是個老人家。
“你眼睛好使,那你來看看嘛。”
兩人正說話間,林旦不緊不慢地朝小屋走來。
不等老婆子開口,老頭子便說:“我看那人好像條狗。”
“不對不對,我看他挺像年輕時候的你,簡直一模一樣。”說完,老婆子便哈哈大笑起來。
老頭子忙擺手道:“怎麼會像我呢,我年輕時可比他英俊瀟灑多了!”
“是嘛,真要是英俊瀟灑又怎麼會和我這麼個五大三粗的女人在一起,還不得夜夜找那些狐狸精談天說地呀。”老婆子沒好氣地颳了他一眼。
老頭子急了,把鋤頭都扔了,甚至駝着的背都挺直了一絲,“我可沒跟那些狐狸精有什麼瓜葛,她們非要湊過來的,又不是我主動的。”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吵架時,林旦已經走到兩人跟前。
“老人家,離這裏最近的城鎮還有多遠呀。”林旦知道不能一開口就要喫的,掉份兒,自己應該也算半個高手,在這種沒見過世面的百姓面前,得大氣一點。
老婆子自來熟似的拉着林旦的手就往屋裏走,親熱地說道:“還遠得很咧,你今晚肯定是走不到了,就在我們這歇一夜吧。你應該還沒喫飯吧,剛巧我今晚飯煮得多了,你也來喫一些。”
林旦哪見過這陣仗,心中尚存的那點高手風範早就煙消雲散了,點點頭就跟着老婆子進了屋。只留下屋外孤零零的老頭子,默默地撿起鋤頭,挖出兩根白蘿蔔後纔跟着進了屋。
“老頭子你搞快去做飯,我先給小林安排間屋子。”老婆子推着林旦進了一間側房。
白髮老頭子有些不高興了,自己就挖兩個蘿蔔的功夫,咋的名字都知道了。可老婆子壓根沒正眼瞧他,叫他去做飯時也只給了他一個背影。
而被推着走的林旦心中卻察覺出一絲不對勁,明明這個老婆婆剛纔說今晚飯煮多了,又爲何此時讓這老爺子去做飯,難不成自己遇見歹人了?想到這裏,林旦心跳不免加速,全身血液快速流轉,肌肉緊繃,可當他看到這兩人都已是白髮蒼蒼的模樣,也不像會武功的樣子,心中的不安少了幾分。
“今晚你就睡這間房吧,你在這等着,我給你抱牀被褥來。”老婆子一臉喜色地快步離開了。
林旦站在房裏,四處打量。這屋子的牆壁是用土做的,他雖然在書上讀到過,但仍是好奇這土是如何壘這麼高卻不倒的。他用手撣了撣這牀上的墊子,是自己從未感受過的柔軟,比自己在茅庵裏睡的木板牀要好太多了。其餘的東西也就一些桌椅板凳,雖做工比師傅做的更精緻,但青白山上的竹子明顯更有靈性一些。他心中不自覺地想替青白山和師傅找補一些回來。
不多時,老婆子抱着一牀紅色的褥子回來了。她本就身材矮小,抱着一牀厚褥子後,幾乎將她整個上半身都擋住了。
林旦見狀忙想接過她手中的褥子。
可林旦的手剛一碰到褥子就被甩開,一個幹勁十足的聲音悶悶地從褥子後發出。
“不用你來,我蔡婆子雖然年紀大抱牀褥子還是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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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兩人在廳屋裏時,老婆子就主動問了林旦姓甚名誰,家住哪裏,從哪裏來。林旦雖是第一次面對生人,還被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我叫林旦,是個流浪兒,我是一路從那邊過來的。”他隨手指了個方向。
這樣的回答其實在他腦海裏重複過無數次了。他不想暴露師傅的名諱,更不想讓人知道青白山上有人居住,因爲他怕師傅是真的因爲躲仇家纔不願下山。
聽到林旦飛快地回答,老婆子臉上的笑意就沒停過,“太像了,真的和老頭子年輕時一樣。”見林旦一臉懵,她又忙介紹起來:“我姓蔡,你叫我蔡婆婆就行,屋外那個死老頭叫風犧,認識的都喊他瘋老頭,你就喊瘋老頭就行。”
林旦當然不敢真的叫瘋老頭,萬一人把自己攆出去了,在這荒郊野嶺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蔡婆婆,你們兩個老人家獨自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萬一有個野獸啥的咋辦,爲何不搬去城裏居住?這樣吧,咱們可以一塊走,我幫你們扛東西。”
從小就被趙清毓灌輸做一份事喫一口飯的林旦,當然不願喫白食,況且一個老頭一個婆婆住在這寥無人煙的地方在他眼裏確實不合適。
這無心之語落在蔡婆婆耳朵裏可就翻了個倍了,見眼前這小夥子如此有孝心,她都想讓他當自己孫子了。
“你還年輕,不懂這鄉野的好,既沒人打擾,又沒有苛捐雜稅。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哦,清靜無爲嘛。你的好意我蔡婆婆心領了,要不你做我孫子吧。”
原本林旦還在想,這山下的人知道的道理都不少呀,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婆婆都知道清靜無爲這個詞兒。
不過他聽到蔡婆婆要收自己當孫子時,嚇了一跳,忙回道:“哎呀,婆婆,不是我不想,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還在不在,要是我這樣貿然認個婆婆,不太好吧。”話雖如此,林旦在說到“婆婆”二字時,故意加重了語氣。有言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拍到馬屁就無敵。
蔡婆婆心想,“這有什麼大不了,待會讓老頭子算一下不就知道了。”
但她口中卻說道:“好吧,那先放你一馬,等你什麼時候想起我這個婆婆了,再來這兒找我就行。”
瞧見瘋老頭進來了,蔡婆婆趕忙吩咐他去做飯。而自己則推着林旦進了側房。
蔡婆婆整個人站在牀上鋪被褥時,林旦站在屋裏有些許尷尬,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只好向蔡婆婆問些事情,打發一下時間:“這裏是什麼地方呀,我是迷路來這裏的。”
蔡婆婆專心致志地在鋪牀,並未理會林旦的問題,他以爲是自己說話聲音太小,蔡婆婆沒聽見,還特意提高嗓門又問了一遍。結果蔡婆婆還是不理不睬。林旦就更尷尬了,腳趾緊緊地扣着鞋,好想把地板頂穿,讓自己有點事兒做。
好不容易牀鋪完了,蔡婆婆這才從牀上下來,擡頭望向林旦,說道:“年輕人別那麼着急嘛,我都聽見了,但事情得一件一件做嘛。”
林旦心裏滿是疑惑,先前拉我進房子的時候可是虎虎生風,雷厲風行,咋就出去拿了個被子就變化這麼大。
“這裏就是荊州的一個荒郊野嶺,沒什麼名字,但從這裏一直往北走…”說到這裏,蔡婆婆頓了下,打量一番林旦後繼續說道:“以你的腳力,約莫走個大半天就能到最近的一個郡縣——武陵郡。”
林旦不想兩人陷入無話可說的尷尬境地,忙問道:“婆婆今年多大歲數了?”
“臭小子,跟老頭子一個德行,動不動就喜歡打聽女人的年紀。這是不禮貌的,知道嗎?”蔡婆婆甩了林旦一個白眼。
林旦只好訕訕地賠笑,心中暗恨,我怎麼忘了不能問女孩子年紀呢,明明在江湖畫本上都見得那麼多了,對了,這蔡婆婆也不算女孩子了吧,看來無論什麼年紀的女人都不好惹呀!
眼見兩人又無話可言,林旦腦子裏飛速思考有什麼適合和老人家聊天的話題。可林旦不知道的是,一旦他停下來,那就到蔡婆婆的回合了。
“小林今年多大了?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呀!”蔡婆婆笑着問道。全然不覺得自己問林旦年紀有什麼不禮貌,連帶着還八卦一下。
“啊!哦。我今年十九歲,還沒遇見過什麼女孩子呢!”蔡婆婆的一番話問得正在思考的林旦猝不及防,剛回過神來,心中還未措好詞,只得如實回答。
“哎呦,十九歲了還是個雛兒呀,這點可不像你瘋爺爺,他在你這麼大歲數的時候可是縱橫情場,閱狐狸精無數,你也得努努力,加把勁了。”
蔡婆婆一席話說得林旦眼神飄忽,手腳不知該往哪放,身上好似有無數跳蚤在噬咬。往日都是林旦開趙清毓的玩笑,自己被涮還是頭一回,明顯看得出他很不適應。林旦心中哀道,師傅我錯了師傅,我不該逗你玩的。
可尷尬的不止林旦一人,蔡婆婆口中的瘋老頭此時在側房門口咳嗽了一聲,顯然是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說完了嗎?喫飯了。”
說罷,瘋老頭轉身回竈屋端菜去了。
林旦忙跟着瘋老頭一起去,和蔡婆婆待着一起太可怕了,他不禁想到以後要是趙清毓老了,也變成蔡婆婆這樣的話,那打死他也不回青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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