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橋邊折柳去
封-劍
打過牙祭後,林旦原本打算直接一路回青白山去,不過既然來了這武陵城,那也不着急這半日的光陰。
他想給師傅帶點特產回去,還得帶一些書,不能老讓師傅看什麼《太平經》,《感應篇》什麼的,早晚得給人憋壞,偶爾看些豔俗小說也是極好的。
但在那之前,林旦決定去逛一逛雲夢祠,最重要的是店小二說的祠外開遍滿山的山桃花樹。
他可不想回去見了師傅,連什麼好看的好玩的一概不知。林旦想回去之後向師傅多炫耀一下自己在山下的所見所聞嘞,說不定能說動她下山,這樣的話,就不止是自己陪唐薈去苗疆了,有師傅保駕護航,那纔算得上是天下沒有不能去的地方。
林旦揹着半醉半睡的唐薈走了好一段路,約莫走過了武陵城一半的路,街邊百姓皆對這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親暱的一對男女頗感好奇,一些個捧着杯冒白氣的綠蟻茶的老頭老太太坐在自家門檻上,感嘆道:“到底是春天來了,年輕真好呀。”林旦倒也懶得解釋那麼多,反正自己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更何況是旁人的指指點點。
沒喝完的雲夢春色讓熊金剛捧着,跟在身後。
春風吹去些許酒意。
唐薈清醒了過來,見自己被師傅揹着,紅了臉,輕拍林旦的肩膀,示意他將自己放下。
玩心頓起的林旦故意使起了壞,兩隻手緊緊抓住唐薈雙腿,揹着唐薈一路小跑。
背上的唐薈顛簸不已,直晃得她頭都暈了,無奈與羞憤交加之下,兩隻手狠狠抓住林旦的耳朵,用力往後一揪,像勒繮繩一般將林旦勒住。
“哎喲!”
這耳朵可揪不得,趙清毓爲數不多真正打林旦的時候,就只有林旦下山那一次,被趙清毓使勁揪了一把耳朵,從那以後,這裏便成了林旦的軟肋。
林旦疼得立馬停下了腳步,生怕她將自己耳朵都給扯下來。
雙手鬆開後,唐薈立刻從林旦背上跳開了,只見她羞紅了臉,怒目斜視,咬牙切齒,頗有一番恨不得將林旦活剝了的神情,不過最後還是隻朝着林旦哼了一聲便作罷了。
默默跟在兩人身後的熊金剛忍不住嗷了一聲,嚇得周圍來往行人紛紛駐足注目,雙耳處餘痛未消的林旦反應極快,忙將巨熊的頭給按了下去。
熊金剛委屈地說道:“春天了呀,俺不吼兩嗓子不舒服。”
林旦目露兇光,貼在他耳邊,小聲卻十分嚴厲地說道:“不準在城裏亂叫,等到了沒人的地方隨便你怎麼喊。”
巨熊立馬神色萎靡了下去,這有違它身爲熊的本性,但沒辦法,畢竟自己的性命還被握在別人手中。
這一行,如鳥墜青天,魚出大海,處處受羈絆。本來還想着跟這林旦學點內功心法,可這人一路上不是看些散書就是練練劍,實在無趣得很。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武陵城中有兩條縱貫全城的主路,十分寬敞,可供八輛軺車並肩同行,但即便這樣,路上行人走得並不順暢。主要是路邊的小攤小販們,佔了不少地方,都想趁着這春潮賺些辛苦錢,十分賣力地吆喝着,兜售着各式各樣的小玩意。
何萬千對這些情況瞭如指掌,不過並未多加治理,反而大加鼓勵百姓從商,趁這來往旅人熙攘之際,好好賺一筆錢,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他身爲這方山水的父母官,自然不願百姓窮苦,甚至還曾帶頭在大街上擺過攤,不過賣的都是他賞那幾房太太的錦衣綢緞,賤賣出去收回來的錢,十不足一。
林旦一路向東行,走了好半天才到城東門。一路上這些攤販賣的小玩意直讓林旦看花了眼,有賣各類光亮首飾的,全都冠以武陵之名,叫什麼武陵金釵,武陵雲紋玉鐲一類的,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還有一些孩童最喜愛的玩具,像是燕子狀的風箏,還有一些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泥人兒。
雖然林旦早已過了玩這些小玩意的年紀,趙清毓也在他小時候拿木頭給他做過一些小木人,陪他玩攻城略地的遊戲,但林旦還是求着唐薈給他買了一整套威風八面的插戟掛槍的小泥人,以及一隻外層鎏金都有些磨破,看得見裏面白色心子的武陵金簪。送給師傅趙清毓的。
而東門外便是一道風雨橋傍青山綠水,橋邊亭亭長有柳樹數棵,垂下的柳枝隨風飄蕩,更有無數柳絮在春風中起舞。
武陵郡不止盛產山桃花樹,城外周邊一圈還種滿了楊柳樹。
不得不說,林旦這雖然是第一次見到柳樹,但卻一眼認了出來。
春日也是柳絮紛飛的季節。
傳聞揚州有一家謝姓名門大戶,一冬日雪景下,家中長輩讓兩個歲數相近的子女就着漫天白雪寫詩。其中的才女謝道之說出了“未若柳絮因風起”這一名句,在場衆人皆以爲絕妙,而她的弟弟謝良則是道出一句“撒鹽空中差可擬”,惹得在場賞雪的衆人貽笑大方。
但這故事流傳到後世時,似乎越來越多人在替謝良“平反”,覺得這“撒鹽”未必不好,“柳絮”又並非絕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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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冬日趙清毓跟小林旦聊起這個典故時,因爲青白山上多寒冷,柳樹難尋,有的多是挺拔的針鬆,林旦從未見過楊柳依依的景色,更不用說什麼“柳絮因風起”。
彼時還小的林旦抓起腳邊的一把雪,灑在空中,盯了好一會才噘着嘴向師傅趙清毓抱怨着說道:“什麼嘛,雪就是雪呀,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像我就是我,你就是你,爲什麼要拿別的東西來比對?”
趙清毓摸了摸小林旦的頭,寵溺地說道:“你當然是不可替代的啦,師傅什麼時候拿別的東西來形容過你?”
小林旦嬉笑着直往趙清毓懷中鑽去,逗得她也樂開懷。
不過這段記憶的諸多細節,林旦早已記不得了,只是還對這兩句詩有所印象。尤其是在他此時站在一排柳樹旁,看着眼前漫天飛舞的白絮,不自覺地就想到“未若柳絮因風起”這句詩。
這才覺得其中有諸多不可言的妙處。
橋邊一羽扇綸巾,白衣長袍模樣的年輕男子背靠一顆垂柳,看着年紀比林旦大不了多少,手中捏着厚厚一沓黃紙,遠遠能瞧見紙上滿滿當當的墨跡。
林旦還以爲這人與城內那些小販一樣,只不過賣東西賣到了這城外風雨橋邊來。
但不一樣的是,這人既不吆喝着招攬顧客,也不鋪排將要售賣墨寶,只是緊緊捏着手中黃紙,在橋口來回踱步,與其說是在販賣文筆,不如說是在等候某人。
林旦帶着唐薈湊到他跟前,開口向這書生模樣的人問道:“你是在賣文嗎?”
男子清瘦臉龐下神色憔悴,身着的一襲白衣,爲他獨添幾分書生氣質。
男子點點頭:“不錯。”
林旦愣了一愣,這人怎麼一句“不錯”就沒下文了,做生意做到這份上,活該沒人光顧。
不過林旦在趙清毓的薰陶之下,多少還是對讀書人心懷嚮往之意,繼續問道:“你這些字文怎麼個賣法?”
男子嘴角揚起一抹弧度,眼神中閃出光芒,整個人從萎靡不堪瞬間轉變爲神采奕奕的模樣,“一口價,十兩銀,這一沓你全拿走,我絕不皺一下眉頭。”
不等林旦作何反應,酒氣未退盡的唐薈聽到十兩銀的天價,直把林旦往後拖。在她看來,這個人純粹是想找個冤大頭狠狠宰一筆,十年不開張,開張管十年的那種。
林旦心中也有比對,先前在小楠軒裏買書,十本才十兩銀,更何況自己一本書就抵得過這人手中一沓紙厚。
男子突然閉上眼嗅了嗅周圍,像是找到絕世珍寶般睜開眼,直勾勾地往林旦身後的熊金剛懷中抱着的雲夢春色看去。他舔了舔嘴脣,說道:“嗯,今兒個爺高興,這壇酒可抵五兩銀子,你只用再給我五兩銀子就行,五兩。”
不過林旦並不是太在乎價格,決定還是先看看內容再說,“我不一定不買,如果你寫的內容值得上這個價,我當然樂意做這個買賣。”
他餘光瞧見了臉上帶着一抹紅暈的唐薈對自己怒目相視。
男子微微向林旦遞出一張手中緊捏着的黃紙。
可出人意料的是,林旦正準備伸手去拿時,男子卻突然收回了手,說道:“非也,我這些詩文皆是心血之作,怎麼能白白給你看?”
林旦疑惑道:“若我讀過後,覺得真是好詩好文,那我自然會買下來,怎麼算得上白看?”
男子輕笑道:“那要是你看完偏說不好呢?”
林旦心中暗罵一聲,難以理喻。
隨後便往橋上離開往東邊桃花林去了。走時還不忘回頭刺他一句:“活該你貧困潦倒。”
男子坦然笑之,“書中自有黃金屋,千金散盡還復來!”
不過林旦充耳不聞,他聽說過一句俗話“百無一用是書生”,看來這書生就是隻會吹牛鼻子,估計手裏的那些詩文也不過如此。
男子未對憤然離去的林旦回頭多看一眼,只是繼續在風雨橋旁柳樹下徘徊踱步。口裏還唸叨着,酒香銅臭,銅錢不臭怎麼知道這酒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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