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武陵春色
封-劍
武陵春色是天下一絕。
傳聞司州朝廷開朝皇帝在遊歷天下十三州時,曾在武陵駐足許久。
在天下歸一朝拜司州後,皇帝耗去數年春秋功夫,竟在皇宮之內獨獨挖掘出一座小島,四面青山環抱,山外小河環繞。其內有一處湖泊,連湖岸輪廓都與雲夢大澤別無二致。此湖三面環山,從而形成水繞山,山抱水,河繞島行,島中有湖的絕色。
合乎自然天理邪。
島上不止有山川河流,其中還有大片大片的平原。築有“桃花塢”、“綰春軒”等殿宇,盤踞在湖邊的平原之上。據說那一帶山間、溪畔種有上萬餘顆山桃花樹,山上山下偶爾伴有高大古樸的青松和清奇久遠的湖石點綴。
每到三月陽春時,桃花始盛開,青山上下,溪畔兩旁,開遍了粉紅、乳白色的桃花,倒映在清澈碧綠的湖水之中,比那寒苦之地落下的極幕霞光更加動人。風動時,各色花瓣落下無數,層層鋪在地面上,自成一道鮮豔花毯。
後來公認的當世第一人王玄真在當朝皇帝親自爲她搖槳划船賞過此景後,在小島入口處提有一匾詞:“落英繽紛,渾然天成。”
歸去後還特意爲此情此景洋洋灑灑著文一篇“武陵春色”。文首序文只有簡短兩句兩句:“落英繽紛,渾然天成。春潮曦來綺樹開,夜涼彩舞臥雪懷。”
而這僅僅二十二字的序文,卻引得當代無數文人墨客,世家子弟追捧不已,甚至連無數才學兼備的山上人聞之都不得不感嘆一番“好才情”。
江南道中一位最愛冬雪夜賞湖景的張姓公子,聽聞此佳句後,連連拍手,強飲三大白,嘴裏止不住稱讚道:“好一個‘夜涼彩舞臥雪懷’,竟然將白色桃瓣比作了溫柔媚娘,好一個王玄真!”可他又想到自己顛簸流離的人生,大男兒竟還不如一個女子豪邁,實在可悲可嘆,不覺間杯中酒已盡吔。
不過,皇室中的那道“武陵春色”再亮麗,也不過是司州朝廷的仿製之作,供皇家子弟褻瀆把玩的貨色罷了,即便有王玄真一塊匾,一篇文,一行詩加以點綴裝飾,可又如何能比得過真正的武陵春色呢?
雲夢大澤有靈,而仿製之湖無靈,武陵春色萬人空巷,而“武陵春色”豔絕寡賞而已。
一路翻山越嶺的三人,自從有唐薈帶路後,腳程快上不少,畢竟不用再趟那些連飛鳥走獸都不走的道路。只耗去幾度夕陽的光陰功夫便能遠遠看見一座青灰牆色的城池。
唐薈忙領着身後兩人行至大路之上,這才遠遠瞧見那熟悉的“武陵城”三字,高懸於城門之上。
不等唐薈詢問,林旦便一股腦地往前衝去,“進城去吧咯!”
唐薈無奈喊道:“等等……”
林旦笑道:“你難道不想進城喫點好的?這幾日都在荒郊野嶺裏,只能喫那頭熊找來的野兔,河魚一類。雖然這些野味鮮美,可實在是一點調味兒都沒有,喫來喫去只剩個鮮字了,嘴裏都快淡出個鳥來了。放心吧,我覺得江陵城不會對我趕盡殺絕的。”
不用問,唐薈就知道林旦這“鳥”口癖一定是從江湖小說上讀出來的。雖然這幾日他沒讓唐薈給他念書,可其實林旦總是忙裏偷閒,哪怕是藉着淡淡月光都得在睡前抱着那十本書細細品讀,直至枕在書上睡着。
至於調味一說,在青白山上時,趙清毓總能想出法子用山上那些常見的草木花卉研磨成些佐料,用來改善平日裏的飲食調味。要不然,不用說林旦會心生逃離青白山的念頭,恐怕連趙清毓自己就在山上待不下去這麼多年。
而趙清毓雖然教了林旦煮飯做菜,也讓他日日操弄這些瑣事,但師傅畢竟還是師傅,到底還是留了一手,沒把製作佐料的法子教給他,好讓他心甘情願地留在自己身邊,不出去瞎晃悠。沒想到這困不住一心想下山的林旦,畢竟山下啥都有,何嘗少這幾味呢?
還是一身青衣的林旦又走到了隊伍的頭位。
說起來,林旦這身青綠衣裳還是在武陵城裏,何萬千見他吐了自己一身,吩咐下人替他選買的,都是挑選的城裏最好的鋪子最好的料子最好的手藝,沒想到給穿到一個假御史身上了。
林旦琢磨着,這天氣漸暖,進城之後還得備一身輕薄便裝纔是,要不再給師傅買一匹綢緞?就是不知道這何胖球還認我這個御史不,不然還得自己掏錢,到時候小唐薈又得該不樂意了。
武陵春色正當時,進出城門來往賞花遊樂的旅客不少,個個面露笑容,看來這城裏城外的景色的確迷人。
在城門口開酒家的客店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只有那店小二被吩咐得快跑斷了腿。
可把守城門口的那幾個持戟軍士依舊是鬆垮懶散,對來往旅人並未多加探查,人多了反而懶得理會。三兩個好哥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所談的內容也不過是這月裏宵香閣又推出了幾個新妹妹,自己這月的工錢又被老婆盡數收去了,連花酒都顧不上喝一杯……
都是些家長裏短的小事,不過可能是冬去春來的緣故,言語之中多了些慵懶,少了些緊迫感。
林旦三人也是毫不費勁地進了城,沒人盤問。
算一算日子,從離開武陵城到如今再重回故地,也過了約莫個把月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林旦早已不是初入城池的那個愣頭青了,現在已經是一個稍微能獨當一面的山川境武夫。
不過在見識過江陵城坐擁萬家門戶,背靠千里山川的雄偉氣象後,回頭再看這武陵小郡,頗有一番小家碧玉的姿態,惹人憐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我見青山多料峭第三十五章武陵春色(第2/2頁
林旦直往城門口掛着酒字旌旗的店家奔去。
這一路走來,嘴裏都快淡出鳥兒來了,當然得好好品嚐一番人間百味,否則都不知道這舌頭是拿來幹嘛用的。
唐薈雖然對林旦多有勸阻,但此刻也緊跟在林旦身後,拋開她顛沛流離的身份,也只不過是個偷懶愛喫的妙齡少女而已。她又何嘗不是個被厄運選中的苦命人呢?
只有一臉憨厚,肥頭大耳的熊金剛慢悠悠地走在後面,他早就習慣生喫整吞的日子,都不用把這些野味煮熟,更不談,說什麼味兒不味兒的,這些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不過他心寬體胖,異於常人,先前在野外走動時未覺有什麼不便之處。但等進了這城裏,到了這酒家前,才發現似乎有點不太合適,就拿這酒家的屋檐來說,若是巨熊把腰板挺直,恐怕這屋頂都得給他頂穿咯。
好在小二心思活絡,眼力見十足,忙從屋內抽出一條長凳給這位體型壯碩的客人歇歇腳,不至於毀了這小本生意。
身邊出城或者進城的客人很多,熙熙攘攘,林旦將小二招呼過來:“這是什麼日子,怎麼來往旅客如此之多?”
店小二端着一盤花生米,扯開嗓門就過來了:“客官是第一次來武陵城吧?這武陵春色聞名天下,尤其是城最東邊那座雲夢祠,一路過去是漫山遍野的山桃花,這月份開得正好嘞!客官沒什麼要緊事的話,抱一罈我們這兒獨產的雲夢春色,過去一邊飲酒一邊賞賞花便是極好的。”
林旦要了一罈雲夢春色,再要了一碟四魚一盤,這可是當初來武陵城時何萬千招待他上的菜,對那是從未嘗過人間煙火氣的林旦來說,就像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遭。
打那以後,林旦便對這味道久久不能忘懷。
至於那壇雲夢春色,林旦純粹是看別的桌上都點着一罈,並且這店小二都特意點了一下,那自己當然不甘心屈居人後,即使他並不會喝酒。
倒是唐薈在小二端上酒罈,揭開封蓋,聞見佳釀飄香後,一雙美目流轉,忙給自己滿上一整碗,惟恐芳尊淺。
而後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把林旦都看得呆了,他可沒這番豪邁氣概,能將巴掌大,拇指深的酒碗裝的滿滿一碗酒一飲而盡。
不過當唐薈放下碗後,林旦這纔看見她滿頰通紅,就像青白山上的一串紅,每當林旦扭傷後,師傅趙清毓便尋來這種花,素手研香,做成藥膏,摸勻在傷處,總是能很快見效。
林旦拿走唐薈手中酒碗,他看得出這是她第一次飲酒。
只見唐薈雙手捧着臉,撐在桌上,眼神迷離地望着遠方。
春風又綠此岸,何時送我歸還?
林旦看着自家徒弟水汪汪的眼睛,細聲說道:“咱們偷偷回苗疆也行的。”
唐薈聞言怔怔出神,隨後雙手掩面,傳出悶悶的嗚咽聲。
林旦坐在她的身旁,不知道唐薈爲什麼突然間哭了。
這天下哪去不得,回一趟苗疆又如何?
但唐薈久離家鄉而從未談過歸去,想必是有難言之隱未告訴自己。
不過在這人多嘴雜的酒家裏,唐薈又是這副醉醺醺的樣子,當務之急不是問這些事情,而是先把唐薈安撫好纔是。
還沒等林旦想好措辭,唐薈整個人趴在桌上露出半張臉,沉重地吸氣吐氣,不一會竟然睡着了。
這雲夢佳釀,只有唐薈喝了一大碗,林旦沒沾半點,只是把後端上來的魚喫得乾乾淨淨,中途還不忘把睡得迷糊的唐薈叫醒起來吃了一點。
至於錢財,不必林旦擔心,劉刑臨別贈送的盤纏還剩很多,這一路過來,三人多是在鄉野間穿梭,有錢也沒處使。
林旦背起半醉半睡的唐薈,出了酒店,他沒想到這丫頭細胳膊細腿的,看着不重,背起來還是沉甸甸的。
熊金剛張開雙臂本想接過來,讓他背,他很清楚馬屁怎麼拍都不會有人嫌多,可是被林旦給拒絕了。畢竟那日就是被這熊給擄走了紅瑜,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抗拒。要是自己背的是紅瑜也就罷了,可這是自己的大弟子,怎麼能隨便交給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