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謝林海反應比他更大更迅速,跛着腳三兩步跨到林非身前,攙着林非坐下,焦急問:“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傷?”
林非直直盯着楚斐然,眸子裏似有水光閃爍,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以往看見楚斐然就盈滿笑意的眼睛裏,此時變成了戒備與懷疑,以及藏在眼底深處的受傷。
“不小心遭了道,沒事。”
林非聲音很輕,墜下峭壁再繞路回攀雲寨,路上提防陶睿與黑衣首領追蹤,幾乎耗盡了他全部體力。
聞言,楚斐然上前的腳步停下,對上林非戒備的目光,楚斐然平生第一次生出後悔的念頭。
林非錯開與楚斐然對視的目光,別開頭朝向謝林海。
“流了那麼多血,衣服都浸透了,怎麼可能沒事?!”
謝林海眉頭緊鎖,擡起的手無處安放,他想檢查林非身上的傷,但林非……謝林海不敢做得越矩,“我去找林叔林嬸來給你檢查包紮。”
“不用!”林非一把扯住謝林海,攔下他,“你身上有傷,遲點我自己去。”
“你身上的傷不能拖!林非!”
“我說我遲點去。”林非提高聲音,手裏緊緊攥着玉佩,才堪堪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
謝林海一愣,只能扭頭自己與自己慪氣。
楚斐然道:“林……林寨主,謝兄說得對,先讓林叔給你處理傷口。”
林非歪頭看着他,想不明白楚斐然怎麼可以在算計他後,仍能泰然處之,既不憂心害怕,也沒有心中不安。
是仗着自己喜歡他,不會拿他如何?還是十拿九穩,知道那小將軍與死士一定會尋上山來。
“斐然,”林非嗓音沙啞,“你不是一直想下山嗎,我送你下山。”
這已是他進屋以來,第二次提起送楚斐然下山。
謝林海眼睛微眯,林非知道楚斐然偷偷溜去宗祠了?
楚斐然沉默了會,道:“你先去處理傷口。”
“你不想下山了?”林非扯了扯嘴角,“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你不是就想下山嗎?”
林非沾滿血跡的手把玩玉佩,漫不經心地擡眼望向他,“怎麼不說話?”
“既不說話,我且當你是默認了。”林非站起來,一股無法言喻的力量支撐着他,脊背挺得筆直。
他不想在楚斐然面前那麼狼狽,即使是……滿盤皆輸。
楚斐然嘴角微動,想說的話最後也沒說出來。
林非拿了根兩指寬的黑布條,走到楚斐然身後,矇住他的眼,“走罷。”
林非伸手攬住楚斐然的腰,帶他出書屋,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攀雲寨。
夜風拂過臉頰,揚起髮梢,兩人誰也沒說話,只有風聲,蟲鳴聲,以及林非體力不支,逐漸變得沉重的呼吸聲。
楚斐然再也保持不了沉默,“放我下去,我自己走下山!”
林非不說話,沒有停下的意思。
“你還要不要命?!”楚斐然嚴肅道。
林非嘲諷一笑,自樹梢卸力旋身而下,“這個問題不應該問你嗎?”
林非喘着氣反問,後退兩步,與楚斐然拉開一個方便他動手或是逃跑的距離,“沒想到我能活着回來吧?”
楚斐然扯下矇住眼睛的布條,“不是,我……”沒這麼想過。
楚斐然辯解,可對林非的傷害已經發生,辯解又有什麼用?
“那日最後出現的那撥人是你的死士,對吧?我救下你,在你眼中,不啻於是劫持你。我擾亂你的計劃,你肯定恨死我了。可是被困在寨子裏,只能與我虛與委蛇,被認作哥兒,也只有受辱忍下,看我日日圍着你在你眼前獻殷勤,可能覺得我和蒼蠅一樣,嗡嗡作響,趕又趕不走,嘈雜的惹人生厭。自我從嵐州城回來,你送我玉佩時,就已經料想到今日了罷?今日的到來,想必你期待了許久。”
林非越說越覺得可笑,他真是被衝昏了頭腦,纔會覺得楚斐然送他玉佩是真的心動。楚斐然是男人,怎麼可能對同爲男人的他心動?只有他識人不清,迷了眼,纔會相信。
他說的幾乎句句戳中楚斐然所想,但有一點不同,楚斐然道:“我沒如此想過你。”
計劃被打亂,他有惱怒,但絕無恨意。林非帶他感受的一切,是他從未感受過的,他很喜歡,最開始的惱怒,在相處中亦被撫平。也不曾想要林非的命。
月光穿透散亂的樹葉,灑下細碎的光,林非垂着眼睫,看不清情緒,不知信沒信楚斐然的話。
林非轉身朝向山下,眺望遠處,指了一個位置,“當初我在那裏帶你上山,今天便送你回那去。”
楚斐然擔心林非的傷,“不用,送到這裏就行了。”
林非手指摩挲掌心玉佩,緩緩道:“遇不逢時,從哪開始便從哪結束,從此一別兩寬,不正正好嗎?”
不好。林非話落下,楚斐然本能想反駁。可理智一想,一別兩寬,是最好的選擇。
見楚斐然沉默,林非輕輕嘆了口氣,沒再蒙上楚斐然的眼睛,攬住他,往山下而去。
夜裏涼,林非失血過多,本就冰涼的手冰得浸骨,扣在楚斐然腰上,隔着衣裳與腰封,楚斐然似乎感受到他身上的涼意。楚斐然轉過頭,月光下隱約可見林非慘白的肌膚,以及毫無血色的嘴脣。
“林寨主!不必再送,你回去治傷。”
楚斐然想掙扎,可又不知林非傷在何處,他怕他一動,會碰到林非身上傷口。
林非充耳未聞,不理會楚斐然,甚至還提了速。
“林非!”
楚斐然忍不住喊他名字,語氣裏是藏不住的擔憂。
林非身形一晃,很快穩住,卻未停下,再半盞茶,便到達山腳,那日帶走楚斐然的位置附近。他鬆開楚斐然,側身兩步退入陰影中,就算陶睿趕來,也不會在第一時間發現他。
林非垂眸,最後看了眼玉佩,將其遞給楚斐然,“還你。”
楚斐然沒接,林非直接上手把玉佩塞進他胸前衣襟之中,轉身離去。
林非從始至終都未回頭,也未曾提起,他認真想過今日後就送楚斐然下山。
楚斐然立在原地,目送林非很快隱入林間的決絕背影,取出沾染血跡,帶有餘溫的玉佩,心口針扎一般,泛起綿綿軟軟的疼,縈滿陌生的情緒。
不多時,噠噠馬蹄聲由遠及近,看見楚斐然背影,伍長大喝:“誰人在那?”
楚斐然緩緩轉身,“是我。”
“世子?”
“真的是世子!”
“找到世子了,快去稟報陶將軍!”
一行人下馬拜見,伍長慌忙分派任務,遣人去捎口信。
陶睿就在附近,很快趕來,見到楚斐然安然無恙,險些喜極而泣,還沒來得及表忠腸,又瞧見楚斐然身上有零星血跡,頓時神色一變。
“世子可有受傷,賊人可有對您動手?”陶睿幾步上前,單膝跪地請罪,“屬下辦事不力,本都生擒了賊人,卻讓他跑了,算他識趣,放世子歸來,若不然小將掘地三尺,也要讓他償命。”
“沒受傷。”楚斐然揹着手,掌心裏攥着玉佩,“沒人曾對我動手。”
是誤會。他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先入爲主認爲林非劫持他,即便之後不再惱怒生氣,卻不曾想過推翻這一想法。
陶睿一怔,世子被劫了,怎麼還向着劫持他的人說話。
楚斐然耷拉下眼皮,向下的目光落在陶睿身上,“你們是怎樣生擒他?”
他……那個賊人?
陶睿從見林非腰間所繫玉佩開始,事無鉅細,全部交待。
楚斐然知道,林非系他玉佩下山,定會暴露,可聽見林非真的因玉佩暴露而陷入困境,被跟蹤被劫殺,心裏卻堵得慌。
若是時間能倒流,即使回到今天早上,他會在林非來見他時,讓他取下玉佩,亦或是不讓他下山。他可以另想辦法下山,也可讓林非送他下山,他多提幾次,林非未嘗不會順了他意。可他偏偏選了這個方法。
“他輕功很好,又熟悉山中地形,滑溜得跟泥鰍似的,小將與甲寅好不容易攔住他,他拒不配合,與甲寅動了手,他身手不錯,但比之甲寅還是差些,他們過了許多招,他傷了甲寅胸口,甲寅傷了他肩膀,兩敗俱傷,這才擒住他。”
“他被擒了,放下狠話,他死也要拉上墊背的,甲寅便給他喂下三月散……讓他帶路去找你,他卻在半山怪石林跳下峭壁……”
陶睿講到三月散,便覺得周身佈滿涼意,越往後說聲音越低,說到林非跳下峭壁時,已經不敢擡頭偷偷打量楚斐然的表情。
楚斐然指尖嵌入掌心,渾然不覺得痛,心中涼意滋生。
三月散,一味皇家控制死士的毒藥,每月需定時服下解藥,纔不會毒發,兩年後毒入骨髓,便再無藥可解,只能月月服藥緩解。若未定時服下解藥,第一個月是腹痛,損傷內臟;第二月是骨頭痛,損傷骨髓;第三月化作塵土,隨風而散。
他這裏只有暫緩的解藥,想要徹底解毒,只有在毒未入骨前找皇帝要解藥。
楚斐然轉身,望着茫茫羣山,渾身無力。
他被矇眼送下山,連寨子方位都不知,要找到攀雲寨談何容易。而且……經此一遭,攀雲寨防範定更加嚴密,他們能不能尋上山都是未知數。
三月散毒性霸道,一月便可毀了五臟六腑……林非該儘快服下解藥。
“主子!”甲寅在另一座山搜尋,聽聞消息來得晚了,“屬下辦事不力,未能完成主子所託,請主子責罰。”
楚斐然眼睛微眯,“去領罰。”
是他自負,以爲自己料到一切,不想變故叢生,害林非至此。他最該惱的是自己,卻抑制不住的遷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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