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六隻公主
林默打開盅蓋，舀了一勺梨湯。
清新微澀的陳皮味融入在甜甜的梨汁中,入口滑嫩,十分潤喉。
林默又用勺子的邊緣切下一小塊梨肉送入口中。
梨子被削好皮,燉得軟爛香糯，入口即化。
看見林默滿意地點點頭，秋黛看了眼公主,後者面無波瀾。
“母后喜歡就好。”
一旁的嚴姑姑戳了戳身邊的秋宜，低聲道：“這是你讓秋黛去做的？”
秋宜呆呆地眨了下眼：“不是啊。”
“秋黛姐姐只聽公主的話,我怎麼能支使得動她呢？”
嚴姑姑瞭然地點點頭。
看來竟真的是公主吩咐的。
林默這個身子服下“仙丹”在榻上躺了一夜加一上午，差點死過去，疲軟無力,醒來後又走了這麼遠,到剛纔爲止，只用了幾口茶水。
如今外面又下着雨,開着窗子，林默早就有些站不住了。
可她還硬撐着想跟蕭蘭宛多陪她些時間，就算說不了話，林默也格外倔強覺得這也算有效相處了。
還好女兒貼心。
林默心裏暖暖的，胃裏也暖。
東西一入腹，林默立刻覺得一股暖意傳遍全身，傳往四肢舒展開來。
她一口一口喫光了一整顆大白梨，湯也喝了半盅,再也喝不下去了,只能戀戀不捨地放回了案几上。
嚴姑姑笑道：“皇后娘娘已經許久沒這般喜歡用些什麼了。”
這話倒是真的。
皇后從三年前服用“仙丹”開始,逐漸中毒。
這仙丹不僅有“美白”作用，還有“瘦身”的功效，用過仙丹她一整日都不想喫飯，硬生生餓得瘦骨嶙峋。
往日套了四五層衣服才能把人撐起來，今日只穿了三層，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一樣。
嚴姑姑每天爲了皇后的飲食操碎了心，見到皇后第一次這麼認真的喫光一顆梨，很是欣喜。
她一邊拉攏母女倆的感情，一邊心中暗暗記下這道湯，難得皇后喜歡，她回去後要讓小廚房常做纔好。
外面的雨勢已經開始變小，大概待會兒就能停了。
蕭蘭宛覺得無聊，但情緒還算平靜。
她與皇后許久未見，本就沒什麼可聊，好在皇后現在嗓子不舒服，不必她虛以委蛇地去接話。
對方只是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看就看吧，蕭蘭宛倒不在意這個。
唯一煩惱的是皇后還在這兒，蕭蘭宛也只能在這兒陪坐。
最終還是秋黛懂她心思，知道她無聊，從書房取了兩本書過來。
蕭蘭宛自然是不想讓皇后知道她有理政之心之才的，拿的不是平日裏蕭蘭宛愛看的治國類書籍，而是山水詩經。
蕭蘭宛熱愛學習，看書、獲取知識可謂如飢似渴，不是很挑剔，於是這類的書她也是願意看的。
一本給了蕭蘭宛，另一本自然送到了皇后的手裏。
裏面的文字都是林默能看懂的，她聽着外面的雨聲，也漸漸沉浸在詩歌之中。
又過了一段時間，林默突然聽到嚴姑姑叫自己。
“娘娘，雨停了。”
林默放下書，外面的雨確實暫且停了，只是天還是陰的，恐怕晚上還要下一場。
所以林默該趁着雨停的空當離開。
林默看向坐在輪椅上的蕭蘭宛。
蕭蘭宛的書已經遞給了一旁的秋黛，正看向林默。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了一瞬，蕭蘭宛率先道：“母后的儀仗已經在宮外擺好了。”
林默不知道這是嚴姑姑吩咐的還是蕭蘭宛吩咐的，但她知道自己已經在這兒待了足夠長的時間，再待下去估計要討人嫌了。
於是林默點點頭。
嚴姑姑連忙伸出手，扶着林默的手腕，走向宮外。
“恭送母后。”
路過蕭蘭宛時，她低頭說了這麼一句。
林默點點頭，還是沒有說話。
——這個金手指的禁制實在太強，她連一聲“嗯”都發不出來。
不過算來，三個時辰已經快到了。
林默走到中庭，回頭看了眼被宮女推到殿門口的蕭蘭宛，朝她們揚了揚手，示意他們回去。
秋黛替自家公主行禮謝恩，推着公主回去了。
林默坐上了軟轎，靠在軟軟的墊背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拿出藏在懷裏的書，得逞地扯了扯嘴角。
看，機會要靠自己創造的。
她把這本書“不小心”拿走了，再找時間“還”回來，這不就創造出了下一次見面嗎？
等下一次，林默再從她宮裏“不小心”帶走了什麼。
一遍又一遍，無窮盡也。
林默十分滿意地點點頭，覺得自己這招不錯。
軟轎一路晃晃悠悠，很快回到了坤寧宮，兩列宮人在宮門口等候已久。
林默搭着嚴姑姑的手下了轎子，走進坤寧宮，路上看到有數名內侍端着木盒低着頭待命。
看來已經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
皇后用膳是這樣，若是皇后沒有單獨點什麼菜、沒胃口，或是沒及時派人傳口信回來，那御膳房就按着皇帝的規格減去三分之一做，在規定時間做好，放進特製木盒裏保溫，什麼時候傳膳什麼時候上。
這整整齊齊的兩排內侍給林默看得有些愣。
這樣多的菜嗎？
林默到了飯廳，嚴姑姑微微低頭：“娘娘，傳膳否？”
林默點頭：“傳吧。”
一開口，林默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恢復了，鬆了口氣。
還好只是三個時辰，不多不少。
嚴姑姑先是寬慰：“看來慧盈公主的梨湯果真好用，慧盈公主真是有心了。”
林默深以爲是，不僅潤嗓，更暖心：“慧盈確實有心，用過膳後，你去挑些慧盈現在用得上的東西給她送去。”
“比如什麼文房四寶，鎮紙之類的，她喜歡這些。”
她頓了頓，又補充：“不要說是賞賜。”
嚴姑姑應下了。
膳食一一擺上來，很快佔滿了一整張大圓桌。
林默還好是見過世面的，見到滿桌山珍海味沒有兩眼發直，畢竟她在修真界不知喫過多少好東西，充滿靈氣的靈食味道要比凡界的食物美味百倍。
尤其她現在的身體，並不適合喫這些珍饈美味。
林默點了幾道清淡又食補的菜，嚴姑姑着公筷，一樣夾了些到刻着金紋的小圓盤裏，擱在林默面前的桌子上。
林默先前吃了一整顆梨，又喝了半盅梨湯，吃了個半飽，而且這個身子一向喫得少，胃口很小。
林默用了半碗米飯就八分飽了。
很多菜都沒動過，但也不算浪費，沒動過的菜都會被分給下人們。
林默用過膳，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
好在有嚴姑姑這個心腹：“娘娘可要沐浴？”
林默點頭，這應該算日常了。
嚴姑姑立刻派人下去準備。
林默這纔想起來自己的打算：“本宮想見父親。”
嚴姑姑想了想說道：“娘娘可是想省親？”
“只能省親？”
嚴姑姑笑道：“除了年宴與陛下恩准，娘娘想見林相是有些困難的，不過林夫人倒是能應召進宮。”
“宮門還未關，娘娘現在遞帖子出去，明天早上林夫人便可抵達。”
林夫人愛女，林府只有這一個女兒，只要皇后開口，林夫人一天八趟也願意跑。
但林默卻不太想。
她要做的事跟林相有莫大關係，她要借林相的人脈、利用他的身份地位等等推助蕭蘭宛繼位。這些當面說是最好，若中間隔了個林夫人傳話，隔牆有耳不說，意思也要差很多了。
還是省親吧，當面說要靠譜些。
林默剛剛已經問了不少這個身份該知道的事，嚴姑姑若要懷疑，怕是早就懷疑了，於是索性一次性問個明白：“倘若省親呢？”
嚴姑姑頓了頓，還是答道：“看娘娘是想大辦還是小辦，今日傳下去，讓林府和內務府準備着，小辦便於三日後可出宮省親，大辦則要半個月。”
林默當機立斷：“小辦吧，你這就傳下去，三日後本宮回家省親。”
嚴姑姑應下，將皇后懿旨傳了下去。
沒過一會兒，林默由嚴姑姑扶着去沐浴了。
嚴姑姑替她更衣，林默也不害羞，反正不是自己的身體。
不過這個身子實在有些枯瘦，得慢慢補。
爲免讓嚴姑姑覺得她一下子改變太多，林默決定先看着相關的書籍，再說自己是從書上得來的靈感。
林默跨進浴盆，嚴姑姑在背後扶着她慢慢坐下，目光停留在皇后左邊蝴蝶骨上一顆小小的痣。
嚴姑姑如釋重負。
真的是皇后，不是被人狸貓換太子假扮的。
只怪這半天皇后的言行舉止和從前大不相同，連省親相關的事兒也忘了——不過嚴姑姑對後者覺得不無可能，畢竟皇后已經兩年多未曾省親了。
那年是嚴姑姑跟皇后回的林府，皇后跟林夫人在屋裏說私房話，把下人都趕了出來，但嚴姑姑能聽到母女倆爭吵的聲音。
自那以後，皇后就再也沒提過要回林府。
今天皇后放棄服用仙丹、去見公主、對公主的態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現在還要回家省親。
這怎麼能不讓嚴姑姑警覺。
——不過萬幸，皇后還是那個皇后，雖不知因何而脾性大變，但知道沒換人，嚴姑姑便放心了。
林默出浴後回到寢宮，坐在梳妝鏡前由大宮女擦着頭髮。
嚴姑姑出去了半刻鐘，又回來稟報：“奴婢已經挑了兩套文房四寶，一塊黑玉貔貅鎮紙遣人送過去了。”
“這三樣皆是庫房裏頂尖的好東西，是去年藩地進貢來的，陛下賞了娘娘四套，其中一套送了太子，另一套送了四皇子。”
林默點點頭：“慧盈收到了？”
“宮人回來說，公主一眼就看中了那個鎮紙，愛不釋手。”
林默眼中含笑：“那就好。”
蕭蘭宛果真喜歡這些東西。
頭髮擦得半乾，再把窗子打開，吹會兒風就能全乾了。
林默站在窗邊，看向院子裏的幾簇嬌豔欲滴的牡丹。
嚴姑姑眼睛一轉，似乎猜到了什麼，小心翼翼道：
“娘娘不必等了，陛下今夜留宿在良妃宮裏了。”
林默：……
誰要等一個五十幾歲的老頭啊？
林默現在無比感謝自己這個皇后做到了讓皇帝厭煩的程度，皇帝已經有半年沒來過坤寧宮了。
而且不出意外，以後也不會來。
畢竟林默如今已經四十歲了，年老色衰，色衰愛馳。
年輕的時候皇后扭着身子作，皇帝覺得她嬌俏可人，現在四十歲的皇后頂着一張紙紮人的臉作，皇帝只覺得不可理喻。
這樣是最好。
有權勢在就夠了。
皇帝再厭煩皇后，只要她不犯大錯，皇帝也不敢動她，畢竟林相的人脈可是相當於半個朝堂，皇帝敢廢后，林相就敢立刻架空他。
架空這個皇帝太簡單不過，他已經多年不理朝政，只靠着內閣長老們齊心協力處理，內閣長老們又一大部分都是林相的人。
按照書中原劇情，皇后一死，她快六十歲的父親林相和林夫人因爲哀思過重，兩個月後也駕鶴西去。
這也是後來蕭蘭宛在朝中孤立無援，只能以雷霆手段快速收攏人心的重要原因。
不過現在林默在，局勢便扭轉了，等三日後她回林府，還要給林相和林夫人好好把脈，照顧好他們的身體，讓他們活得越久越好。
只要林家的權勢在，她和蕭蘭宛就有了最大的靠山在。
所以林默也不急着處理皇帝，只要皇帝不招惹她，她就跟皇帝慢慢耗，左不過只有兩年。
兩年後皇帝一駕崩，林默就立刻扶持蕭蘭宛上位，豈不美哉！
另一邊的千光宮。
秋宜將新紙小心翼翼鋪開在書案上，又將新得來的鎮紙放上去。
做完這一切，秋宜擡起頭朝桌子對面的蕭蘭宛和秋黛笑道：“皇后娘娘賞賜的果然不一樣！”
秋黛將蕭蘭宛推近桌子，看了秋宜一眼：“你又懂了？”
秋宜眉眼彎彎：“怎麼不懂呢？殿下，奴婢每天爲殿下鋪紙，自然能摸出來紙張的好壞。”
蕭蘭宛伸出手，摸了摸紙張的表面，微微頷首。
確實很不錯。
進貢的藩地盛產好紙張，但恐怕這樣好的每年進宮的數量也不多。
至少她這十八年來是沒有分到過的，大抵都賞賜給她的四位皇兄了……不對，應該是三位。
五皇兄不得寵，估計不會分到。
秋黛將新來的墨硯放在桌案一邊，用小銅勺盛了一勺清水，倒入硯堂，又拿着墨塊打着圈細細研磨。
蕭蘭宛寫字靜心，今天皇后帶給她的意外太大，只是她表面上沒有顯露。
蕭蘭宛提起剛用溫水潤溼過的新毛筆。
沾滿了墨汁，又移到紙上空，思索片刻，筆尖觸紙，行雲流水。
她在默寫今日下午看過的詩詞。
秋黛一邊硯磨，一邊悄悄打量着自家公主。
蕭蘭宛寫完一首，微微向後靠了靠，還算滿意。
“說吧。”蕭蘭宛突然開口。
秋黛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抿嘴一笑：“什麼都瞞不過公主。”
哪怕一點小心思都會被看出來。
“從母后離開，你便心事重重，”蕭蘭宛重新沾墨，繼續默寫，“本宮知道今日狀況出人意料，但你也不必如此緊張。”
“母后雖不喜本宮，但也不至於害本宮。”
秋黛連忙跪下：“奴婢沒有這個意思。娘娘肯對公主好，奴婢高興極了。”
“我知道，”蕭蘭宛看了她一眼，“起來說話。”
秋黛又站了起來。
蕭蘭宛道：“你跟着本宮有十年了，之前因爲替本宮求恩典，差點喪命，本宮知道你的爲人。”
秋黛是最希望她好的。
秋黛眼中漸漸含淚，公主沒有誤會她就好。
“奴婢只是想到一件事，有些害怕……”
“但說便是，這裏又沒有別人。”蕭蘭宛道。
兩人在書房，秋宜被支出去了，其他下人都不得靠近書房，確實沒有外人。
秋黛咬了咬牙，還是說出心事：“奴婢想起半年前昭王殿下跟您說過的話，您可還記得？他說您若不與他合作，結局便只有一個……”
皇后會在蕭蘭宛滿20歲前着急地把她送出宮，隨便找個人當駙馬，強行婚配了去。
而且蕭蘭哲還說了更糟的情況——皇后爲了臉面，甚至不會留蕭蘭宛滿20歲，不知道哪一天就把蕭蘭宛直接送出去了。
蕭蘭宛剛剛沾好墨的筆停在紙張上空，一滴墨“吧嗒”滴到紙上，向外暈開一片。
她自然沒有忘記這件事。
但她卻未曾想過，皇后會因爲此事而來。
秋黛見她已經想起，繼續皺着眉頭說道：“今日皇后娘娘瞧您的眼神，好像要把您盯出一個花來，娘娘什麼時候這般眼神看過您？”
“奴婢斗膽猜測，娘娘怕不是已經準備着眼給您相看駙馬了。”
作者有話說：
林默：我謝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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