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七隻教主
與孃親相處這麼久,他也算對孃親的性格稍稍瞭解些。
自己不計後果地把她迷暈,又把她帶來她最討厭的魔教,還將她一個人關在小黑屋裏。
孃親該怎麼想他呢?
一個逆子,裝模作樣、爲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小人。
可是李承鐸也沒辦法。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回事。
他被孃親質疑的時候,腦中飛速運轉想解決之法。
他騙了她,一遍又一遍。
從那一日,孃親想要與他分開,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決定自己的心意——不要,他絕對不要跟孃親分開。
可是他憑什麼能挽留孃親呢?
那些傳聞,那些謠言,他從小聽到大。
他爹孃嫉惡如仇,在他被老教主擄走後,他們不僅不想見到他,甚至希望他就此死在魔教,也好過練邪功、以魔教中人的身份活下去。
可他不僅活下來了,還成了新一任魔教教主。
從來沒人告訴他,他應該怎麼做。
直到他長大,自己摸索着學習到人情世故,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多麼尷尬。
當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的目標一開始就折在的原地時,李承鐸失去了所有希望。
他早就在老教主的“培養”下,不知不覺成了江湖上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成了惡名昭彰的血衣羅剎。
原來,是他把自己的機會一點一點碾碎。
老教主鞭打他,咒罵他,可他只當過眼雲煙。
皮肉之苦,他早就受慣了。
而老教主要讓仇人與親生骨肉反目成仇、要他這個仇人之子心如死灰,現在也終於都做到了。
得知真相的他想要放棄。
他蜷縮在一片黑暗的小屋裏,與世隔絕,再也不去做那些老教主安排吩咐他去做的事,任由誰也喚不動他。
可就在幾天前,老教主突然親自來訪,告訴他,他的孃親被黑風寨的土匪劫走了。
李承鐸猛地擡起頭,老教主面上的陰謀神色顯露無疑,一點也沒有掩飾的想法。
李承鐸知道,這是陷阱。
孃親身手不凡,縱然無法殺掉滿山匪徒,也定然有自保能力。
所以,這是專門爲他設的陷阱。
孃親恨他、厭他、欲除之而後快,這些在江湖上都傳開了。
如今,她終於要對他出手了。
李承鐸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麼,他不該去的。
可這種理智很快被一種渺茫的可能壓了過去——萬一呢?萬一孃親是用這種方式,等待與他見面呢?
他眼中迸發出希望,拖着幾日滴水未進的身體,手腳並用地爬出了屋子。
他穿上新制的白衣,將頭髮高高束起,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扯出一個笑。
孃親……
他終於能見到孃親了。
他處理了攔路的匪徒,將他們抓來的村民旅客全都放下了山,而自己則一步一步,踩着屍體,走向山頂的小木屋。
小木屋的窗是開着的,只要跳出窗口,就能順着小路下山。
暗處的下屬衝上來攔住他,告訴他,那是陷阱——她能逃,卻不逃,分明就是等李承鐸。
李承鐸卻揮開對方的手:“無論一會兒發生什麼,你們都不要出現。不要阻攔我和孃親……重逢。”
李承鐸望着那座木屋,輕輕一笑。
孃親……一定在等他吧。
眼中閃爍着希望的光亮,心裏卻被悲涼填滿。
他的手握住了門把,只頓了一瞬,不顧一切地拉開了門。
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映入眼簾,他本是能躲開的。
可是他一動不動地看着黑暗處的女人因她的動作慢慢出現在陽光下……
他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匕首也刺入了他的胸膛。
滾燙的血隨着匕首的抽出翻涌而出,他的內心卻一片平靜。
他幾乎立刻確認,她就是自己的孃親。
孃親長得真好看,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他的眉眼就隨了孃親的,顧盼生輝。
但是她的表情不太好,整張臉皺在一起,眼中是他殺人前,對方狠狠盯着自己時流露的眼神——他們說“恨”,他們“恨”自己,並詛咒自己死後會下阿鼻地獄。
李承鐸從來不在意。
可看到了孃親眼中有了相同的神色,李承鐸卻突然想起他們的話。
孃親……也恨他嗎?
可是他什麼也沒做。
他拖着無力的身體運起輕功趕來、除掉匪徒,來到山頂。
他只是想見孃親一面。
僅此一面,就好。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機會跟孃親一起生活?
縱使他不肯相信那些流言,也難免擔憂自己的身份會讓孃親產生厭惡。
他憑什麼呢?
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憑什麼能得到孃親的垂憐呢?
他想,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他不用再聽到江湖上的那些傳言,不用再幻想自己有一天會跟孃親一起生活,不用再爲了飄渺的希望而熬過一日又一日。
只要孃親再朝着他胸口狠狠地刺上一刀,刺破他的心臟,他一定不會躲。
但他要朝前倒下,倒在孃親的懷裏,希望她也不要躲開纔好。
可孃親的力氣太小了,匕首從她手中滑落,她也險些跌倒在地。
李承鐸下意識扶住了她,孃親擡起頭,叫了他“兒子”。
這是夢嗎?
李承鐸跟孃親相處多日,還覺得好不真實。
他甚至說話、動作都極其輕柔,生怕吵醒了自己。
孃親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臉頰,說自己長高了,叮囑自己多喫些纔好。
孃親每天不厭其煩、動作小心翼翼地爲自己換藥。
而他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喝完苦藥,孃親會餵給他一塊蜜餞。
那是他這輩子喫過最甜、最甜的東西。
而在孃親說想要與他分開時,李承鐸頓住了。
他的夢終究要碎嗎?
一句話沒說上來被嗆到,接過孃親的手帕時,他偶然擡眼,撞見孃親擔憂的神色。
李承鐸瞬間想到,這些天孃親留在自己身邊的原因——因爲他受傷了。
七歲以前跟孃親相處的記憶已經太過遙遠,他不知道如何與孃親溝通相處。
現在的李承鐸好像一隻淋着雨、又偶然在街上被大貓發現的流浪的小貓,對方給了他一個避雨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蜷縮在大貓懷裏,等待雨停。
雨停後,他好像怕自己會被大貓趕跑一樣,拼命地縮着身體,試圖用自己的透明獲得留下的機會。
可大貓還是注意到他了。
他無措又慌張,甚至張不開口發出一聲乞求的“喵”。
他只能自己又去淋了一身雨回來,可憐巴巴地來到大貓面前,期待再一次被接納。
李承鐸就是這麼做的。
他用內力逼自己吐血,又迅速想出一個如今江湖上極其罕見的東西——蠱蟲。
拿這個做藉口,再把原因拋給老教主,孃親無法得到印證,就一定會可憐他,在他身邊再待上一陣。
林默也果然留下了。
孃親想了很多方法,去三十里莊、找玄機處。如果不行,她就冒險跟李承鐸去魔教找老教主。
李承鐸因自己的謊言惶惶不安,卻也暗暗地高興孃親會這般爲自己着想。
當然,他也要爲自己的謊言做很多事。
他第一次離開那裏,不是想回魔教,而是要去三十里莊。
那次失敗後,在抵達三十里莊的第一夜,他再次翻窗出門,趕去玄機處,找到傳說中的老闆“百曉生”,讓他抹去一切跟蠱蟲有關的情報。
是以第二天他與孃親去的時候,半點消息都不曾得到。
第二天夜晚,他的下屬傳來消息,老教主派人趕來,要對他們不利。
李承鐸馬不停蹄地趕回魔教,一絕後患。
可是他沒想到,林默這麼快就發現了這一切。
他也沒想到,一個隨口而出的謊言,需要這麼多謊言去圓。
“兩年,兒子就只能活兩年了。”
李承鐸最後用自己的生命擔保,懇求她的原諒。
兩年,他隨便扯出一個理由,只要還能在孃親身邊待上兩年就好,兩年之後,他還會有其他的理由。
而孃親對他這麼好,一定也會慢慢原諒他的謊言吧?
……一定吧?
李承鐸這樣想,也這麼說了,可他依舊慌亂不安。
在看到孃親轉身離開時,他搖搖欲墜的信念徹底崩塌。
孃親已經不肯信任他了。
李承鐸絕望地想。
不如那一日,他就被孃親一刀刺死,不如就死在那座山上,死在孃親的懷裏。
那時候他沒有見過陽光,記憶裏卻有孃親明亮的模樣。
可現在他見識過了真正的愛和光,經歷過被孃親的愛與溫暖包圍的日子……孃親卻要離開他。
世上的愛,都如此折磨嗎?
不如不要讓他擁有過。
他將孃親帶回魔教,又立刻去處理老教主的黨羽。
他用最快速度趕回來,他欺騙自己,以爲還能和從前一樣,喫上孃親做的晚飯。
李承鐸在宮殿外,無力地靠着牆,神色黯然。
他和孃親回不去了。
他做錯了,他什麼都錯了。
他把孃親留在身邊,留在眼前,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好像這樣,就能永遠得到孃親的愛。
李承鐸輕輕握住自己腰間的佩刀。
待會兒,就讓孃親用這把刀殺了自己吧。
短短的一段路,他沒用輕功,走得格外漫長。
他推開沉重的大門,緩緩擡起頭,朝院子裏望去,卻倏忽瞪大了雙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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