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陸沐問。
洛霜凝點點頭，兩人擡腳，跨入那敞開的店門。
這巷子裏的小店自然沒什麼好裝潢，兩旁牆上便是黃土，店內只擺出四五張桌臺，無一人在此，說來倒是並不怪異，但小地方也許會有大收穫。
店內無人，兩人便往後院走去。
門是敞開的，裏邊有一座小屋，不大，卻也清幽。
兩人進入其中，頓覺一股濃郁的酒味撲面而來，兩人的臉上皆是浮現了笑容。
這小屋裏有着幾壇酒，一副殘羹冷炙，而在最深處，一名老者背對着他們，在釀酒，手法十分嫺熟，那雙枯槁的老手上下翻飛，而陸沐與洛霜凝都能看到，一抹極淡卻又不能忽略的劍影。
“店裏還不曾營業，兩位要來喝酒的話，請正午再來。”
老者頭也沒回，言語便是冷漠又疏離，僅是三言兩語，便有種無言的獨寞與滄桑。
陸沐與洛霜凝互視了一眼，心裏猶如明鏡。
看來就是他了。
那劍影蘊着真意，而他們都感受的出來，洛霜凝倒是更爲深刻，她畢竟也是劍修，而師從又如此相近，在那短暫的劍意中，洛霜凝感受到了某些相輔相成的力量。
“晚輩陸沐，這位是洛霜凝，我二位見過前輩。”
陸沐主動拱手，微躬身子，顯示出足夠的禮貌。
洛霜凝也是躬身，不卑不亢。
那老者的動作滯了一下，但他並未回身，只是冷漠言道：“老夫知道你二人是誰……修羅殺意如爐似火，寒霜劍勢已成極煞，你二人的名號與這功法倒是頗爲搭配。”
“請回吧，老夫已是一介賣酒翁，無論你二人來此有何事，老夫都不打算摻和。”
他聲音蒼老而沙啞，但卻讓陸沐與洛霜凝都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力，但兩人皆是強忍着，洛霜凝還露出一絲微笑，說道："陰劍師伯，自從師尊接我上山以後，只聽得他提及你一次，但聞名不如見面……
“今日一見，當年‘陰劍’之威，仍未消散。”
洛霜凝一番話下來，老者又停了手裏的活計，擡起頭時，微微嘆氣。
洛霜凝是知道些什麼的。
早在數百年前，萬劍千山第一劍峯便有一對師兄弟，修行《陰陽問劍訣》的其中每一卷，陽劍一道，講究力破萬物，極烈極熾，任由何物在前，烈陽自是一招碾爆；而陰劍一道，講究詭譎多變，晦莫難測，以巧破力，令敵人防不勝防。
據萬劍千山中所流傳，修此陰陽劍訣的二人，劍法與真意可相輔相成，在戰鬥之中，威力甚至能達到數倍於原先。
這劍法奧義之深，其道意之強，乃是萬劍千山裏數一數二的絕世功法。
但，修煉的兩人是否有那等手足相併之情，恐也有那二人自己心知肚明瞭。
很顯然，上一任的第一劍峯劍主，心中所想便是“陽劍”與“陰劍”共襄盛舉，這萬劍千山中，無人能夠抵擋陰陽劍訣的合力真意。
可即便是如此親的師兄弟，最後仍舊落得個反目成仇，拔劍相向，最終不歡而散的下場。
現在看來，終究是至剛至烈的“陽劍”勝出了……因爲“陰劍”此時呆在距離萬劍千山數十萬裏遙的東南域的小城的小巷子裏，開着一間破爛的酒肆。
洛霜凝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她相信眼前這位曾經也是天驕的老者，已經明白。
“呵，你的嘴比起我師兄，倒是甜得多了。”
無殤顫巍巍地轉過身來，那滿是皺紋，卻依舊能看出年輕時英姿颯爽之色的老臉，正帶着一絲很假的笑意，盯着洛霜凝。
“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你被我師兄選爲劍主繼承人了。”
“老夫恰巧還知道，你同樣有個師兄……對老夫來說，是很熟悉的感覺。”
無殤隨意拿起了一旁的小酒罈，拔掉封泥便仰頭快飲，酒香醇厚而辛辣，即便只是聞到氣味便有種欲醉之感，倒真是好酒了。
看來這位“陰劍”在被“陽劍”打趴下以後，釀酒的技法上倒也已經爐火純青。
不失爲一種選擇。
“那麼，你來此可有何事，霜凝丫頭？”
無殤將空了的壇口扔到了一邊，看着洛霜凝，那目光彷彿看穿了一切。
這目光有點讓人害怕，像是能看透世間一切祕密的人一般，讓人心虛，但這種感覺一閃而逝。
洛霜凝有些緊張，但還是坦蕩蕩地說道："師尊派我來，打算請你出山，支持我繼任劍主之位。
"哦？那傢伙拉不下臉來，卻把自己徒弟派出來啊。
無殤放下酒罈，坐直了身子，看着洛霜凝，那表情有些奇妙。
“若是如此，丫頭還是請回吧。”
“我已是一把老骨頭，如今不過是釀酒的，那萬劍千山上有何事，如今與我都沒有關係了。但這有兩壇酒，你可以拿去，老夫自認味道不錯。”
無殤臉色不變地給了逐客令。
而洛霜凝握劍的手收緊了，陸沐的臉色亦是如此。
第一節#第三卷血舞佳人：第四章：嘴遁
洛霜凝心中早有預感，也許這一趟並不會順利。
無殤，這位離開萬劍千山四百多年的師伯，拒絕她的意思極爲明顯，但並非他所說的那樣對萬劍千山的事情不感興趣，而也許只是單純的恩怨未了。
師債徒嘗。
這個詞彙在陸沐腦海中一閃而過。
雖然不知道當年發生何事，但如此堂堂劍修之才，如今卻在這小城裏開破酒肆，想來最後鬧得肯定不好收場，如今數百年過去，當年不共戴天的敵人，此時卻把自己的徒弟派來，請他幫忙……
嗯，陸沐想一想，換成他自己，也不會答應。
"多謝師伯贈酒，但霜凝並不喜飲酒，便先告辭了。
洛霜凝微微頷首。
既然無殤拒絕得如此乾脆，那她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來，哪怕即便聽她師尊的語氣講，這位師伯至關重要。
無殤仍舊沒有回頭，繼續手中的釀酒活計，也許準備到點開店迎客了。
洛霜凝與陸沐對上目光，他微微偏頭，洛霜凝便懂了意思，便提着劍出了這小門去，但陸沐留了下來，他盯着那佝僂老態的背影，目光漸冷。
過了半晌，無殤是再開口道：“陸家小子，你還有什麼事？”
"霜凝來此，是希望您能助她一臂之力，您倒是拒絕得快，也許您心中所想，恐怕並非那麼簡單吧？
陸沐抱拳一禮，語氣恭敬。
"哼，老夫的實力遠不及我師兄，我能有何能耐，能幫上什麼忙？
無殤哼道，似乎對陸沐的話不屑一顧。
陸沐也不氣惱，道："您可是曾經的“陰劍”無殤，那第一劍峯即便到了如今，也流傳着陰陽雙劍的過往，連我父親都對你二人讚不絕口。
“難不成說，堂堂一代劍絕四方的人物，如今就只能龜縮在這破落巷弄裏，卻連自己的師侄前來求助，都懶得再看一眼了？”
“也許您並沒有徹底放下恩怨啊。”
他一番話中，滿是濃郁的諷刺。
無殤的身體僵硬，他猛地轉過身來，玄陰劍影迅速籠罩了這間小屋，那劍光之相有序井然，似有規律地旋繞着，那不似洛霜凝的寒煞劍勢，而是一種更難以察覺的冷冽。
陰劍，殺人於無形，巧勁破萬法。
但這並不是劍勢。
當這玄陰劍影散開時，陸沐便發覺，周圍的天地靈氣已被隔斷，彷彿自成天地了一般，陸沐的靈念都已經被鎖死在肉身之中，無殤現在只需一個念頭，他就會徹底消亡。
劍域！
修劍一途的巔峯，而這位名號與威風都被“陽劍”打落谷底的“陰劍”，卻比他那位師兄走得更遠了。
如今哪裏還有劍修走到這一步？
萬劍千山公認的最強陽劍聖尊，最多也不過是摸到了一絲“域”的境意。
“……前輩果真神人也，也許陽劍聖尊看到現在的您，想必會更加驚訝的。”
陸沐沉默了良久，才吐出這句話。
“我師兄本可以走得更遠，若他沒有發了失心瘋，走入劍葬山脈深處去參悟那遠古劍煞的話，呵，說來奇怪，當年老夫心高氣傲，比他更強，但師尊卻將劍主之位傳與他……”
“我師尊精明一生，最後卻做了這糊塗決定。”
無殤拂了拂下顎的白鬚，玄陰劍域悄然散去，他仍是那副老態，似乎永遠都頹沉下去了，可當他念動之時，陸沐也只覺得自己不過是浮萍一葉。
“也許您並不知道，爲何陽劍聖尊要深入險地，將自己搞成那副模樣。”
陸沐隨意開了一罈酒，香氣飄溢，他端起暢飲一口後，遞向了無殤。
無殤看着他，卻沒有伸手接。
“萬劍千山乃是一盤散沙，而普界七派之一，卻不應當有這等狀況出現，陽劍前輩本不需要做此打算，但我曾聽說，《陰陽問劍訣》必須要由兩人合力，方能發揮出最強的力量。”
“若陰劍還在，與陽劍雙劍合璧，也許這一盤散沙的劍修大派，早已是鐵板一塊了。”
陸沐將酒罈放下，看向無殤，語氣中滿是惋惜。
"哼，這是老夫和師兄的事情，輪不到你這陸氏小輩插嘴。
無殤冷哼，眼眸中閃過了幾分厲芒，這幾分厲芒一閃而過，但陸沐仍是感受到了，心中一凜。
"晚輩也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陸沐輕笑。“莫非前輩您不願看到，有人能將整個萬劍千山再度凝合，睥睨天下嗎？”
“少用言語刺激老夫，小子，我的見識你可是比不上。”
無殤瞥了他一眼，拿起了那壇被陸沐打開的酒，大口暢飲，酒液染溼了他的鬍鬚。
“雪劍仙之名，老夫也聽得不少了，她的天賦即便連我都自愧不如，但她可不適合做一位劍主，尤其是她這番性子，如此剛煞不折，恐怕也不會服衆，更不會爲我劍派做出什麼貢獻來。
“看你這樣，與她應該也是相識不淺，你倒說說，我這位師侄有那成爲劍主的英姿嗎？”
無殤喝着酒，問道。
“晚輩說不上來，但萬劍千山之中，卻有人爲了讓她不能繼任劍主之位，甚至不惜與邪修勾結，要取她性命，將其扼殺了。”
“已是有同門之人對她懼怕甚多，她登臨這個位置，就是對萬劍千山最大的貢獻！”
陸沐正色說道，他看了無殤一眼，道："前輩，這樣一位女子，還不夠坐上那劍主的位置？在我看來，劍主之位怕是還不配讓她如此上門。
無殤倒是被他這番話講得眸光大放，似乎很是欣賞，他放聲大笑，一掃那之前的垂老與頹然，有英武之氣。
"哈哈哈……你小子的嘴巴，比之你父親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沒成想，在老夫離開那地方數百年以後，竟然已經淪落到要找邪修來謀害同門之人的地步了嗎。”
無殤再度大口飲酒，佝僂的他，此刻也頗爲豪邁了。
“看來，我師兄終究還是空有一番志氣，卻沒有相應的能力，但這般想來，也許當初我師尊選擇了他，卻也不失爲妥當。”
“算了，難得洛師侄來這小地方見我，你二人便留下吧，好好談談。”
無殤擡起枯槁的手指，輕輕一點，木門便開了，洛霜凝站在門口，撫起耳鬢邊的髮絲。
當她看到門開時，目光投來，卻發現陸沐臉上的笑意是那般自信且輕鬆。
好像再說“沒了我你該怎麼辦”。
第一節#第三卷血舞佳人：第五章：陰劍之言
她微微一愣，又看了眼無殤。
這位師伯此時正拎着兩壇酒和兩個碗，便走了出來，老臉上倒是沒有笑容，只是沒有那麼多疏離與孤寞，似乎又變得精神了。
"你們進來說話吧。
他對洛霜凝說道，便提着酒和碗走出了後院，來到那破落無奇的店裏。
洛霜凝跟在陸沐身旁，也走了進去。
店中清冷，店門雖開，但這巷弄深處，卻也沒有多少人會進來，陳設簡單，不過幾張木桌，幾條長凳而已。
三人尋了一處桌坐下，無殤便將兩壇酒和三個碗放上去，拔掉泥塞，酒香四溢，乃是絕佳的上等靈釀，陸沐倒鮮少飲酒，即便飲也是那些尋常之輩一生難以得見的珍品，但這小地方里面，也有釀酒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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