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善良
一直到晚上十點，李軍剛還是捨不得離去。今天早上還滿懷希望的計劃未來，幾分鐘後風雲突變。下午接了十幾個電話，劉亞嘴裏嗯嗯應承着，臉色陰雲密佈。晚上喫飯也是蜻蜓點水，連米飯都沒有喫幾口。回家上樓時，走得歪歪斜斜，幸好李軍剛扶着。
“早點回去吧，免得你老婆擔心。”劉亞半閉着眼睛躺在沙發裏說。
“我想多陪陪你！”李軍剛坐在對面說。
“知道你最大的長處是什麼嗎？有情有義；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嗎？婆婆媽媽；知道你爲什麼幹不了大事嗎？貪生怕死。我還年輕，還漂亮。只要活着，就會有希望。太平盛世，總不至於餓死。這話是你說的，何況我劉亞？”劉亞邊說邊慢騰騰地削蘋果，削了一半把削好的切給李軍剛：“明天我爸爸媽媽哥哥都會來。我家人你好像沒見過吧？”
“沒有！”李軍剛回答。
“那，明天見見。家人有約，趕快回去。”劉亞皮笑肉不笑。
“佳人？哪個佳人？”李軍剛摸着頭。
“你老婆不是你家人？”劉亞冷冷地回答，喃喃道：“有些事情不能光說不練。既然高昂來了，去當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吧！王超英是個好女人，一輩子都廢在男人手裏。命運多舛！哦，你不要又成了牆頭草。”
這些話說得很真實。李軍剛點頭答應，走到門口，又回頭對吳媽招招手。吳媽過來，用眼睛問啥事。李掏出錢包，把兩張紅的全部塞給吳媽，小聲說：“晚上你千萬別睡着了，有事就打我電話。”吳媽拒絕了一下，又害怕劉亞看到，才遮遮掩掩地收下，輕聲說：“放心！”
李走了後，屋內只有兩個女人。不說話，就安靜得多。劉亞喫完蘋果撇着嘴，淡淡一笑。吳媽也笑了，把兩百塊放到桌上，站在一旁，不說話。
“你收下吧，我不是那個意思。”劉亞說。
吳媽淺淺一笑：“終於知道你爲什麼會喜歡他了。淡淡的情，像溪流，沒有做作卻能俘獲人心。小小的動作，都是爲了對方着想，千方百計去保護對方，不張揚不含糊。如果換一個人在他身邊，時間久了，也可能會感覺到其中的美妙的。不動聲色的情感，就像魚餌一樣。”
“人鬼殊途的年代，愛情講的是貨真價實。如果有一天我身無分文，不知道他還關不關心我？如果他要離開那個家，要很大的決心，可能分文不取。他是一個膽小怕事的男人。這麼多年，手上沒有一點點私房錢。窮困潦倒的愛情，又能堅持多久？”劉亞哼哼道。
屋內沉默了一會，吳媽給劉亞剝了一個柑桔，不緊不慢地問：“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選擇你？”
“感覺吧！也可能是做白日夢”
“愛是否真誠和長久得看人。心若在，何懼距離？不自私，何懼風浪？”
“說得好！”
李軍剛第一次見到劉亞的家人心裏莫名的緊張。爸爸叫劉海洋，名字很有詩意。滿頭白髮，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有一些小坑，精神抖擻又顯智慧。見到李軍剛，跟他握了握手，兩隻眼睛從頭到腳地看，高深莫測。媽媽汪芳瘦小，眼大眉毛濃，一看就是那種精明強幹的人。聽劉亞說：爸爸讀到三年級，雖是農民上坡下田，但好學腦子靈活，當過村長，好名遠揚。媽媽上學只有半年，除了數字，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即便家徒四壁，也供劉亞的兩個哥哥讀完大學。哪些年省喫儉用，砸鍋賣鐵，連炒菜都少，平時泡菜下飯（飯還是以紅薯爲主）。兩個哥哥都是眼鏡人士，斯斯文文，說話的聲音也很溫和。大哥劉勇，二哥劉代貴。是關心也保持距離，言語雖然關心卻浮於表面。像一個有錢人有幾個窮人朋友，礙於面子，不得不假裝情真，但又時時提防對方借錢。
劉海洋的言談非常滑稽。每次問答都帶一個‘哦’，思前想後。說話的聲音抑揚頓挫，有節奏感。如果是放在網上，可能成爲網紅。
先看他的表演。
“李軍剛這個名字取得好，很有男人氣概。”“爸爸希望我長大後當兵，結果啥也沒幹成。”“哦，老一輩都把希望寄託在下一代。那你爸是幹什麼的呢？”“種地。”“哦，挺辛苦的嘛。你是什麼工作呢？”“司機，也管財務和人事。”哦，算是人才嘛。你有幾姊妹呢？”“兩姊妹，有一個妹妹。”“哦，一男一女剛剛好。在我女這裏工作多久了呢？”“十來年了。”“哦，忠心耿耿。日久見真情嘛，你家裏人知道這個事情嗎？”“……知道了吧！”“哦，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有什麼計劃呢？”“我……給我一點時間好嗎？”“哦，那是應該的。人嘛，都講感情。”……
他這個‘哦’叫得真是好聽得不得了，出神入化。李軍剛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老兩口千里迢迢帶了一罈泡菜來，還是連罈子一起帶的。李心裏納悶：這泡菜貴的也不過幾十塊錢一斤，用得着勞師動衆嗎？罈子外觀醜陋，‘縫縫補補’。劉海洋看出了他的不屑，小聲問：“咋的？還看不上泡菜？這罈子是我爺爺那輩留下來的，摔破了幾次，我都想方設法補好了。這個罈子裏泡出來的菜，味道是不一樣的。不膩口，清香，不管泡的是蘿蔔還是青菜，只要你喫過一回，以後想到都會流口水。”李軍剛半信半疑地點頭稱是。劉老語重心長地說：“人不懷舊，人生哪有餘香？”
一路上半句沒提劉亞的事情，都是嘻嘻哈哈說一些家常。李軍剛心想：這件事情說不定很快就會過去。在劉亞家裏吃了飯，喫到了傳說中的泡菜。聞、喫、咽一直到胃都能感到那股冰涼的酸味，舌頭連齒間都要嘗一嘗。
下午，李軍剛賠王超英去接高昂。第一眼見到這個高高瘦瘦的一臉稚氣的年輕帥哥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他不知道，只知道這個人可以相信和尊重。主要是小夥子的臉型和鼻子很像年輕時的王超英。
可能是骨肉相連的原因，高昂和妹妹的第一次相見就顯得特別的好。就像哥哥去遠方讀書回家時妹妹來接，彼此很歡喜，親親熱熱。
“叫叔還是爸？我不知道該怎麼叫你。”高昂紅着臉對李軍剛說，有點害羞。
“隨便怎麼叫都可以，別叫哥就行！”李軍剛笑了。
紅着臉的王超英拍了他一下，笑道：“都奔四的人了，還這麼幼稚。兒子，你叫叔也可以，要是跟玲玲叫爸爸也可以。”
玲玲看了看哥哥，喫喫地笑：“反正他就是我爸爸。要不，你也叫爸爸，因爲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小夥子愣了一下，才叫：“爸爸！”
李軍剛也愣頭愣腦地點點頭，幫忙背起高昂的包。上了車，四個人都不知道說什麼，沉默了幾分鐘。王超英不時用指尖去擦眼睛，有些小淚花。最後，還是從喫的方面打主意。王超英問：“軍剛，等下喫什麼好？”
“當然在外面喫。按照我一慣作風，喫什麼問公主。”李笑了笑說。王超英搖搖頭：“問你也是白問，今天讓高昂說吧!”
“叔，哦，爸，你爲什麼不自己拿主意呢？誰是公主？”高昂笑着問。
“當然玲玲纔是公主。你可以惹我，千萬不要惹她。假設你們吵架，我一定幫她而不是幫你，不管誰有理。”
玲玲嘿嘿地笑，高昂苦笑着說：“原來妹妹這麼幸福。要是我是妹妹你會不會這麼疼我？”
“那不一定，講緣分的嘛！”
“說的也是哦。媽，我也想當妹妹。”高昂撒嬌說。大家都樂開了，玲玲笑得打隔：“你比我大那麼多怎麼當妹妹？爸，假設哥是一個女的，又天天跟我們在一起，你會不會叫他公主？”
“那就兩個公主囉！不過還是喜歡你多一點，我們的感情由來已久，滴水穿石。可以同甘共苦，可以心照不宣，可經同氣連枝，可以直言不諱。”李軍剛幸福地笑着說，王超英笑得最開心最幸福，眼中含淚說：“還可以一起來氣我！”一說完，大家鬨堂大笑。
“爸，我永遠記得你手上的這條口子；永遠記得你和媽媽結婚的那天；永遠記得你送我第一次上學的時候說的話；永遠記得你說我是公主。”玲玲摟着李軍剛的脖子親暱，把李手上的疤痕給高昂看，笑嘻嘻地說：“哥，這就是我們感情深厚最有力的見證。”
“是記念！”李軍剛也拉住玲玲的手。
“對，還是記念。”
高昂卻沉默了，眼睛裏漸漸有了淚水。瞬間的變化讓玲玲不知所措。王超英瞅着他說：“兒子，你怎麼啦！”
車停在路旁，高昂還是不說話，淚水像溪流，就這樣哭着。玲玲都同化了，兩隻眼睛也有了淚光。王超英又問了一句，高昂才口齒不清地說：“媽，對不起！本來，我是想把妹妹殺掉的。我的揹包裏有一些化學品……”
“啊？！”李軍剛嚇出一身冷汗。玲玲嚇得直哆嗦，差點哭出來。李軍剛一把把她拖到前座——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玲玲的。王超英哼哼地問：“爲什麼？她是你妹妹，你連畜生……”很想說‘你連畜生都不如’。王超英揚起了手，又放下了。她，也哆嗦着。
過了近十分鐘，高昂才擦了一些淚水說：“因爲她比我多一百倍的幸福，我嫉妒。我們是同一個媽生的，媽你把她當心肝寶貝；爸把她看得那麼重要，她是公主。我呢？我被打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在角落裏哭，就是房間所有的燈開着，都感到害怕。我有媽媽，但媽媽不知道在哪裏；我有爸爸，我寧願沒有，一個毒鬼，人人討厭。現在看到妹妹，她好可愛好天真。我下不了手，希望她天天過得開心，稱心如意。我走咧！媽，妹妹，再見。爸，再見。”高昂用手背擦了淚水，準備下車。
王超英哭了，泣不成聲，使勁地擦着淚水，咬着嘴脣。李軍剛也流了幾滴淚水，因爲這是事實。玲玲哭了，輕喚道：“哥，來了就在成都玩幾天，我陪你。”
“兒啦！媽是對不起你。有些事大人是身不由己難以啓齒。”王超英帶着哭腔說，情到深處臉上的肉開始抽動。
“不要去傷害永遠愛你的親人或者朋友。既然來了，開開心心玩幾天，你說對不？”李軍剛拍拍他的肩膀說，臉上滿是善意。
“你們還會原諒我嗎？”高昂瞬間淚如泉涌，聲音都變了。
“你能說出來，我信。好人與壞人，都只是選擇。有一個可愛的妹妹，一生中想起來都會很開心，甚至是賞心悅目。無論何時何地，血脈永遠相連。也許將來兄妹情會淡一些，但不可能遺忘。”
“好，我把它扔掉。爸，媽，妹妹，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們。”高昂從揹包裏掏出一個小塑料包，下了車，急急忙忙跑向一個垃圾桶。
王超英抹掉淚水問：“你相信他嗎？軍剛！”
“人之初，性本善。有善良的媽媽，孩子就不會窮兇極惡。你以後好好教教他。”李軍剛讓玲玲回到後座。高昂把東西扔進垃圾桶，面帶微笑地上車，鄭重對李軍剛說：“爸，謝謝您！”又對妹妹說：“公主吉祥！”玲玲還是笑了：“這個世界又多一個疼我的人。”
王超英終於嘿嘿笑了：“整得跟皇宮似的。”
李軍剛抿嘴笑，開始啓動車子。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