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遺憾
“妹兒在不在？叫她接電話？”王有志的聲音急促。
“我是你妹夫，有什麼不能說？爲什麼不打她的電話呢？”“關機了呀。爸爸要走了，趕快過來！”“回家也正常的嘛！”“他要走了！”“你送他不就得了！”“我不能送。”“那就留下來嘛！”“他要死了！”“開什麼玩笑？”“這種事能開玩笑嗎？”
“莫名其妙！”王超英把手機搶了過去，驚呼：“哥，你說的是真的？”（頭腦也不清醒。）
“嗯！最多一小時。地址我發給你。”王有志回答。
“李軍剛，只要不違章，隨便你開多快。我要見到爸爸最後一面。”王超英把手機關了，眼淚就出來了。
王道金失去重心從三樓的樓梯滾到一樓，聽說當時就吐血。
在過道就能感到事情的嚴重性，個個人都哭喪着臉。兩兄弟把事情講明，王超英聽了後不停擦淚水。李軍剛和王方看着一幫小朋友。
門打開，黃蓮對三姊妹小聲說了幾句話，又關上了門。
噔噔噔，王超英跑到李跟前，擦着眼睛：“爸不行了！準備見他最後一面。”
“嗯！”李軍剛抽了一口涼氣。
王方哭得一塌糊塗，不時出聲。這個心地善良的女人，現在已經把自己當成王家的媳婦，缺一不可。
黃蓮拉開門讓所有的人進去。一家人圍着牀，從大到小一字排開。
王道金躺在那裏，面色像蛋白。咳了一聲，嘴角冒了一些血出來，楊菊紅拿着毛巾擦掉。他閉上了雙眼，像睡着了似的，就這樣房間靜了近十分鐘，睜開眼後用手指對着所有人不停地指來指去，露出一些笑容。用一種慈祥又緩慢的語調說：“差不多，除了王健那個小的不在。我走了後你們別傷心，每個人的最終都是一杯黃土而已，沒啥大不了。這輩子能夠子孫滿堂，也感到很滿意。說實話，住城裏還真是不習慣。你們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埋在老家房子後面，那是根。等下我和你們一家一家的聊。以前你們上班上學，都挺忙的。喫飯都在趕時間。幸好現在放暑假，不耽誤孩子的學習。從大兒有志開始吧，我記得清楚一點。聊好了，一輩子就走得舒暢了！”
除了王有志一家，都無聲地出門。李軍剛看着那道門想：這是不是生死門呢？想想人活一輩子也不容易。雖然命運各不相同，有富有貧，有高有低，最終都會同一個地方。沒有過不去的長河，沒有爬不上的高山，沒有解不開的恩怨。千山萬水，分分合合。相遇是緣分，分離也是緣分。
王有志一家人出來後，王健和王方進去了。王有志坐了下來，整張臉都跟木炭似的，眼淚鼻涕刷刷地流。黃蓮抽泣着，聲音時有時無。
王超英在門口轉悠着，眼睛裏飽滿淚水，閃閃發光。最後一次見爸爸，每一分每一秒無比珍貴。
王健有氣無力地出來，臉上全是淚水。王方一邊擦淚一邊扶着他。
王超英領着一家人進去。着實嚇了一跳，楊菊紅手上的毛巾已經讓血染成了紫色。楊菊紅淚水無聲地流。王超英握住父親的手輕輕地揉着，淚水長流。李軍剛和玲玲跟着落淚。高昂咬着嘴脣睜大眼睛，最堅強。
王道金那雙眼睛泛出幽幽的光芒，摸着女兒的手說：“我這一輩子，風平浪靜，很幸運。也很善良，樂於助人。一個村沒仇人，見面都是樂呵呵的。這輩子做了唯一一件虧心事，也就是對不起你了。”王道金慢慢地說。王超英哽咽着點頭又搖頭，泣不成聲。王道金斷斷續續地說：“以前你媽剛生你的時候，皮包骨關！一天到晚都在哭，吚呀吚呀的讓人心裏像刀在剁。好多人講，這個孩子不行了，又沒有錢醫又是女娃娃，留她幹啥？！那天下午，灰灰的天空下着毛毛細雨，路還有點滑。趁你媽睡着的時候，我用竹籃子把你提到河邊的柳樹下面，想不要你了。要走的時候你哭了，不走就不哭，好像你知道一樣。我就心軟了。甭管女娃男娃，投到王家這是緣分，不管她有病沒病，哪怕我們天天餓着也要養她。又把你抱了回去，天天喂米粥，裏面加點蛋黃。你還挺愛喫的，過了幾天就沒有再哭了。家裏沒有米的時候，就向親戚借。有時還到村口羅麻子那裏賒點豬肉，把肉熬爛在飯裏餵你。你兩歲的時候，就白白胖胖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打過你罵過你沒有一句重話，就是因爲內心覺得虧欠你，有一個疙瘩。現在看到你呀，一兒一女也挺可以的。”王道金咳嗽了幾聲，鮮血不停噴了出來，楊菊紅又拿了一條毛巾給他擦去。王道金歇了一兩分鐘，才說：“你太善良了，不管對誰都是一片好心。讀書的時候被人騙錢，長大了被人騙感情，現在都三十好幾了，我還是不放心你！還好，這個李軍剛對你還是不錯的。我想，這就是命吧！好人好報。軍剛，你能陪我這個傻女兒過一輩子嗎？”
屋裏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李鄭重其事地回答：“一定！”
王道金眼睛不停地眨着，流下一些淚水，眼光停留在他身上，不停地點頭：“好，好，好！我這就放心了嘛！”
過了一會，又指指高昂和玲玲說：“昂，從來沒有好好跟你說過話，也沒有好好地在一張桌子上喫過飯。但是沒有辦法啦，你爸以前是那麼一個人，本來是一個好好的家，結果自作孽弄沒了。你以後遵紀守法，積極上進，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多回成都看看媽媽，她不容易。你還有一個妹妹，千萬別散了。玲玲呢，最乖！嘴上厲害，心裏善良。是我們王家唯一的女娃娃。大家都心疼你，你爸爸軍剛也疼你，所以我最放心。”
“超英和玲玲就交給你了啊！”王道金看着李軍剛說。眼睛輕輕地要閉，又睜開了，有些無力。他對王超英說：“有機會，給李家生一個吧！他是李家獨苗，不能斷了血脈，記好了。”說完，眼睛開始慢慢閉上，手也慢慢地垂了下去。
楊菊紅和王超英開始嚎叫，門呼地一聲打開，人涌了進來後呼天搶地。
平凡的人，臨終前能夠揮灑自如地說完自己的一生，不慌不忙地交待後事，那也一件快事！至少，沒有遺憾。接下來的幾天，來了不少的親戚，安慰的安慰，哭泣的哭泣，見王道金最後一面。
王健的前妻康潔和兒子王浩軒也來了。這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無論是長相、氣質還是體形都像一個人——劉亞，最少也是三分相。這等於一顆石頭直接扔向了湖面，水花四濺。王方立即瞪大了雙眼，連眼球都要奪眶而出，羨慕嫉妒恨，齊全了。王浩軒，高度眼鏡加上高高的額頭，已經顯示他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了。叫了一遍大家，就冷冰冰地站在一旁，沒有叫任何人第二聲。聽王超英說，這傢伙在全校是三甲人物。
王方那張臉成了豬血色，多次挑事端。如果不是在場人多，可能早就雞飛蛋打了。楊菊紅對王浩軒特別疼愛，有一點時間就拉着他說幾句。小夥子對奶奶沒啥交流，嘴裏哼哼應付着，沒啥誠意。
火化前後，王健和康潔、王浩軒三人大眼瞪小眼，跟仇人似的。其它人哭喊着，傷傷心心的。康潔和兒子無動於衷，磨磨蹭蹭。出來後不久，康潔說兒子要補習了，連機票都定好了。
王健勃然大怒，和康潔吵了起來。大意是怪康潔不通情理，而康潔說已經仁至義盡。外人面前，兩人聲音都壓得最少，但還是發生了推搡，都很傷心都無能爲力。最後，王浩軒主動拉着媽媽走了，沒有回頭看爸爸一眼。王健氣得跺腳，又不好發作。王方拉住他，撫摸他的背，讓他冷靜。
楊菊紅熱淚盈眶地追了好幾步，還是停了下來。這一幕，康潔和兒子都沒有看到，楊菊紅口中唸叨：“這個浩軒呀，你爸爸活着的時候就見過三次。一次是剛剛出生，一次是滿十歲，一次在視頻裏。這是王家的種啊！以後我老了，走了，這個孫子可能看不到了。”
“媽！”王健和王超英同時驚叫。
因爲要補習，離開成都時，高向把高昂接走了。李軍剛第一次見到高向時，仔細瀏覽了下他。這個男人已經兩耳白髮，整個人都讓歲月修成了滄桑，萎靡不振。說話遮遮掩掩，然後逃之夭夭。很難想象以前是一個意氣風發的老師。
房子久了沒人住，會漏雨，會倒塌，木頭會生蟲。夫妻久了不交流，感情會越來越淡薄。牙齒久了不刷，就會變黃就會有味。王家的房子，很久沒住人，塌了半間屋，竈房上的瓦片都垮了下來。王有志和幾個親戚不得不連夜翻修。然後做道場，看風水，吹吹打打，哭哭啼嘀。這是當地人死後的禮儀。楊菊紅、王超英、黃蓮、王方几個女的經常以淚洗面，一天喫點‘貓糧’了事。
李軍剛找了個時間給最好的兄弟和同學楊武中發了信息過去。
“我這邊出了事，老丈人走了。劉亞那邊也不安寧，有時間幫我瞅一下好不？”“兄弟，你我都是一起長大。有些事千萬要慎重，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已經輸不起了。想象固然美好，但我們都生活在現實之中。腳踏兩隻船，早晚完蛋。”“但劉亞那邊真出了大事。如果沒有人幫她，可能她真的完了。”“兄弟，老子是一個有婦之夫，無緣無故去幫一個女人，婆娘會怎麼想？你又不是不曉得劉容那個牛脾氣。”“她最大的心血是那個廠，一旦失去後果不堪設想。”“行。老子怎麼會遇到你這個同學，盡找麻煩。”“同一條褲子的交情……”“閉嘴！”
叮叮咚咚，啷啷啷啷。
最親的人跪在堂屋，蹦蹦跳跳的道士在前面哼哼唱唱，抓了一把米，劈頭蓋臉撒向衆人。玲玲一直生活在城市，看到這些奇形怪狀奇裝異服的道士很稀奇想笑不敢笑。
老一輩人對逝者非常尊重。同樣跪在堂屋，規規矩矩的。而小輩的，可能漸漸‘西化’了。等到說可以了，呼啦，小孩子都跑光了。
王有志回到當大哥的樣子。跑前跑後，滿頭大汗。由於操勞過度，顯得很憔悴。王超英和王健讀書後進了城，對於風土人情一竅不通。除了走過場，只有出錢。
現在的墳山都是磚修的，簡單。前面立一塊石碑。石碑也是水泥做的，省事。碑文清楚：姓甚名甚，出生那年那月那日，死於那年那月那日，還有親人的名字。骨灰盒放進了棺材，空空蕩蕩的。棺材放進墳山後門口用磚封死。最後在旁邊唸經燒紙。紙房子、紙車子、紙手機、冥幣，奇怪的是，現在的冥幣上跟真幣差不了多少，居然還印上了老人頭。
“爸爸，要是半夜三更時，外公突然打個電話給我們，會不會被嚇死！”玲玲口無遮攔地說！
李軍剛一把握住她的嘴，在她耳邊小聲說：“小心你媽收拾你！”
玲玲等他的手放開，狡辯說：“那你們燒個手機給他幹嗎？他又不用。還有，你們燒個車給他，他會開嗎？”
“噓！”李軍剛恨了她一眼。李軍剛本來想笑的，趕緊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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