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童話
若以謊言相見,一生一世都是欺騙。
王有志給父親選的這塊墳地,視野廣袤,山清水秀。墳也是一堆挨一堆,聽長者說,此乃風水寶地,如果埋準了後輩就出文曲星。俗話說:好話壞話聽一半。傳到黃蓮耳朵裏,可高興極了。家裏兩個兒子,無論選誰,都是肥在自家田裏。而王健那個,聽說要改名換姓了。
楊菊紅每天黃昏都去墳前坐一坐說一說。家長裏短,嘮嘮叨叨,說着說着,眼淚就下來了。王超英遠遠看着,怕母親想不開。
處理了王道金的後事,三姊妹又愁眉不展了。爲啥?楊菊紅不進城了,死活要在老家種地。
年輕人都想日後的生活錦上添花,爲自己的老來買單;也爲了下一代欣欣向榮。有幾人說爲了父母的?
就這樣折騰了半個月。走了該走的親戚,送了該送的禮。趁有時間,王方和王健在鄉下把喜酒都辦了。可老太太還是寸步不讓:鄉下多好,喫的是綠色食品;喝的是正宗礦泉水,藍藍的天空青青的水,人像鳥兒一樣自由,空氣聞起來都要親切些。黃蓮急了,一天到晚地鬧,砸鍋甩盆。
“媽!你說農村好得很,哪您見過幾部電視劇是演農村的?再說:一年辛辛苦苦能有幾個錢?還不如我們兩口子兩個月的工資。”
“你打工掙你的錢,我一分不要你的。我種多少喫多少,放心,不會拖累你們。我一把老骨頭,習慣了農村生活。在城裏,你們忙了,空蕩蕩的房子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去做啥子?你老漢在鄉下生龍活虎的,能挑一百多斤的糧食。去了城裏,一天到晚都吃藥,水土不服嘛,你們難道不曉得?現在你們老漢剛剛走,我想陪陪他。以後做不動了,不想事情了,再去城裏享福行不行?”
“不行!你一個老人住在鄉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些當兒女的讓人說讓人笑話。你要呆鄉下是吧?好,我們一起呆,一起種地。反正你兩個孫子我是不送去上學的,愛管不管。”
黃蓮蠻橫起來,也不講情面。以前還是很溫順的媳婦兒,見過城市的浮光掠影鏡花水月後,性情也慢慢變了。她在城市裏學會掙錢學會打扮學會攀比,挑三揀四,斤斤計較。即使是買菜,也要捏一下掐一下,嘴一撇:這個不好哪個不好。太軟,太硬,太大,太小,太粗,太細,太甜,太酸。這家太貴了,沒良心;那家便宜,可能是假貨?反正,好壞都是一張嘴由她去說。賣菜的人一看到她,除了無可奈何,還有一臉不屑。
楊菊紅才明白:人老了,都是爲兒女而活。
一回到成都,李軍剛首先想到的就是劉亞現在怎麼樣了?他知道自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但還是常常想那個人。第一天,要收拾家裏,沒有時間;第二天,要幫二哥家收拾,沒有時間;第三天,要去學校,沒有時間;第四天,要去收拾門診部,沒有時間。李軍剛心裏那個急呀!又不能發作,全部放在心裏。
他太想知道劉亞現在怎麼樣了?所有的困難迎刃而解了嗎?還是……在夢裏,都在問這些問題。
終於楊武中來了個電話,逮住這個機會李軍剛跑了出來。在路上打了十幾個電話給劉亞,那邊一直不接。李去劉亞的樓下,保安說房子都賣了。又馬不停蹄跑到廠裏,廠已經改名。保安還是以前那兩位,在李軍剛手下時言聽計從。如今,有點裝模作樣:“我們這些打工的,又是看門的,不知道上面刮的是什麼風。這個廠老闆換了,做的是傢俱。有事你等,沒事請回。我們還要工作,不招待了!”
出來後,李軍剛又打了個電話給江英,那邊的聲音很吵,氣喘吁吁地回答:“劉姐被關了幾天,現在回鄉下去了。我還有事,改天有時間再聊,拜拜。”說完直接掛機。
再打電話給陳柳柳,那邊電話始終不接。
急急忙忙跑到楊武中那裏。楊武中親自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你小子回趟老家世界都變樣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李軍剛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大致告訴他,又說:“現在我最想知道劉亞怎麼樣了。”
“兄弟:走自己該走的路就行了,現實點好嗎?”楊武中說完,鼻子裏哼了一聲,看到一個員問:“老闆娘呢?”
“不曉得,好像出去了!”員懶洋洋地回答。
楊武中才放心坐了下來,全身放鬆,兩隻眼睛不停地瞅着李軍剛,冷笑:“劉容把你拉黑了,你還要打聽劉亞的消息?真想關心,打個電話問問。”
“電話不接。還有劉容爲什麼拉黑我?”李軍剛懵了。
楊武中喝了一口茶水,慢吞吞地說:“真拿你沒有辦法。開始你是知道的。後面更僵,她還要出貨,撕封條,那個女人都要急瘋了。又哭又鬧的,把胡隊長給咬了,關了幾天,老實了。後來一家人都回老家去了,房子和車子都賣了。一代天之驕子,從此煙消雲散。”楊武中停下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人倒黴,喝涼水都會塞牙縫。員工鬧工資,上面查稅收。弄了一個店面賣服裝,生意好了兩天,又有人說她拿廠裏的次品來賣,無照經營,虧得吐血。”
李軍剛默不作聲,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你娃娃真的動了情?關鍵是你有什麼本事救她脫離苦海?還有,你現在生活很好,一家大小其樂融融的。在你舅子那裏隨便弄個工作,小日子過得巴適得很(巴適:好)。別去整那些雞飛蛋打的事情。”楊武中拍了拍他的手,又看看門外,沒見到劉容回來,回頭對李說:“那個劉亞,牆倒衆人推;人窮志短。你和她好。一輩子就像牛一樣被拴上,除了讓人看不起,還有還不完的債。老同學都爲了你好,關心你。劉容想到這檔事,杯子都摔碎幾個。”
“人要講良心。”李軍剛哽咽着說。
“良心值個屁的錢?你婆娘和女兒對你這麼好,要不要講良心?”楊武中嘩啦一聲站了起來,用力地拍他的肩膀:“老同學:珍惜眼前人。”
思量了幾秒鐘,李還是說:“兄弟,借我一萬塊錢,我想去看看劉亞。”
“你傻呀?!”楊武中氣憤地離去,走了幾步,又回頭來罵道:“你娃娃就是一個敗家子,不文不武,有現在是祖上積德。錢我可以借你,要死要活自己選擇。”
“謝了!”李軍剛拱拱手。
過了一會,楊武中搖搖擺擺走來,把錢往桌子上一扔:“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楊武中說的對。但是如果不離開,他會形如枯木,心力交瘁。
打電話給袁圓,她感到有點意外,,聲音卻不陰不陽:“我不曉得你是什麼樣的人,反正我覺得你靠不住。假設你捨不得王超英,就不要去騷擾劉亞。假設你真愛劉亞,把婚給離了,一本正經去找她。她在老家,地址我發給你。不過她現在很窮,手上欠的錢比你想象的要多,所以你要三思而後行。”
“我不是爲了錢才喜歡她的!”
“光說有個屁用。”袁圓說完就掛了。
城市每天都在變化。高樓每天都在建造;華燈每天都在閃爍。機場每天都有人來,也有人走。李軍剛在街上孤零零地走着,心亂如麻。火辣辣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也沒有感到特別熱的感覺。
“李軍剛,還認識我嗎?”吳媽迎面而來,一臉笑容。迷迷糊糊的李軍剛居然沒有看到。
“吳媽,我以爲你也把我當陌生人了。”李軍剛還有點不好意思。
“怎麼可能?我是沒文化的人,你能跟我講講話已經很開心了。前段時間劉亞的事情挺多的,你也不幫幫忙,可把她給急死了。”
“我老丈人過世了!”李軍剛說。
吳媽眼睛瞅着李軍剛長嘆一聲說:“怪不得!小夥子,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李軍剛立馬回答:“我去找她!”
“想好了嗎?你現在過得挺舒暢的:房子兩套,收入都可以。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講:還是別離的好。”
“但我心裏還是會想着她,夜不能寐。”
“冤家!還有句話劉亞不讓我告訴你——她有了。如果你心裏真有她,應該去找。以後就不要三心二意了。她這個地步,絕對輸不起的。還有,我最最擔心的是你怎麼離婚?王超英絕對是一個好女人,這件事上,她是一丁點過錯都沒有。”吳媽嘆息道。
“我也不想一輩子對王超英不忠,這樣很膚淺,幾個人都不開心。”
“你明白了最好!”吳媽望着前方,暢想道:“選擇,也是希望的開始。”
“吳媽,想不到你也會說這麼深奧的話出來。”
“樹老長根,人老成精。”
有什麼事可以欺騙到一個枕邊人?真的還沒有。即使你不見面,不聯繫,但還是對你瞭如指掌觀察入微。連你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頭髮和鼻毛都習以爲常,還能掖藏嗎?有時候,可能比你更加了解你。
李軍剛回到家裏,已經感覺不對了。家裏所有的一切都有條不紊,整整齊齊,比酒店更加的清爽。他去洗澡,王超英遞上毛巾和沐浴露;他出來,她又插好吹風機,連梳子都拿了過來。想一想,可能只有皇帝纔有這樣的待遇。李軍剛都感到有點受寵若驚了。上牀了,又給他把被子揭開。
王超英摘下眼鏡,輕聲細語地說:“不用說了,咱們八年的婚姻到此爲止。八年來,風雨同舟,相濡以沫。玲玲長大了,都跟我差不多高了。我還常常想起她小時候在你懷裏撒嬌的樣子,和我作對的神情,吵吵鬧鬧,磨磨蹭蹭,其實真的挺好。還記得我們搬新房那天,一家人揹着鍋碗瓢盆,嘻嘻哈哈,玲玲的兩個肩膀都掛滿了東西,一邊跑一邊唱《魯冰花》。我看到你們兩個一高一矮的背影我感到特別的幸福和開心,如果一輩子是這樣,我死都願意。雖然我有時候會罵你們兩個,但最捨不得也是你們兩個。一家三口在公園散步的場景是那麼的撩人,那麼的詩情畫意。當一家人的影子疊在一起,覺得那是一種幸運,是蒼天的恩賜。這個家,彷彿是昨天搬過來,今天就說要把家散了。”王超英的聲音是那麼溫柔,那麼輕靈,那麼情意綿綿,那麼情深似海。頓了頓,王超英摸着李軍剛的手背問:“軍剛,你什麼時候開始變心的?”
“就這兩年。”李軍剛開始掉眼淚。
“也就是說,你在我身邊安心呆了六年。——明天,我們把婚離了吧!我是個保守的女人,不想聽到自己的老公半夜還叫着別的女人的名字。——以後,我也不再相信愛情!”王超英吸着鼻子說。
“超英!”李軍剛哭了,淚流滿面。
“你既然愛過我,我也不會做得太絕。就兩套房子,選一套吧!樓下的車是劉亞的,你可以開走,我不需要。”王超英吸着鼻子,眼淚和鼻涕不停地流,小聲說:“本來什麼都不想給你,但我對你狠不下心。”
“我不要!”李軍剛幫她擦淚水。
王超英擋開他的手,哽咽着說:“傻瓜!劉亞現在也是負債累累,你手上再沒有一點錢,日子怎麼過?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歡人家,但人活着,首先是要喫飯。”王超英望着天花板說:“你給了我一個童話般的愛情,但終究——還是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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