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選擇
那一夜，他們相擁而睡，說了許多許多的話。從相識到相愛到相離，像看書一樣一字接一字一行挨一行一頁連一頁。第二天早上，他們和玲玲一起喫早餐，一起送玲玲上學。玲玲也感到有事發生，進校前，深情地抱了一下兩人，叫了一聲：“爸爸！媽媽！”那一個抱，讓李軍剛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等她一轉身，眼淚就不停地流。
簽字的時候，他的腦袋嗡嗡響。一個費盡心機引以爲傲的家，就這麼沒了。老婆叫大人、當家的、太上皇等，言聽計從；女兒叫星星、叫寶貝、叫公主，百般呵護。他說過，要永遠保護玲玲；他說過，要對王超英好一輩子；他說過，他是家裏唯一的男人。而今，一切都煙消雲散，所有的諾言都成了謊言。
情深義重的王超英還是把李送到了機場。在門口，她把準確地址，車次，哪裏需要注意都再三強調。
“超英，謝謝你。”李軍剛忍着淚水說。
“我也謝謝你，曾經把玲玲和我保護得那麼好！”王超英有感而發。
“如果劉亞不要我，我再回成都時，你會給我一個機會嗎？”李軍剛問，他也覺得自己厚顏無恥還是問了。王超英沉默着，想笑又想哭。藍藍的天空，一朵像火山一樣的雲飄浮着，五彩斑斕，奇幻之極，美豔之極。李擡頭一看不由得驚歎：“超英，你看那片雲多漂亮，我們一起拍張照好嗎？”
王超英笑了一下，兩人靠過來，拿着手機照，一張，兩張，最少有十幾張。可惜，只有一點點雲的角。但兩人都笑了，他們拍的不是雲了，是人！是兩個曾經相親相愛的人！
時間差不多了，李軍剛要進去了。
王超英哽咽着說：“如果我也是單身——我要你！”
“超英！”李軍剛眼睛再次紅了，淚水落了下來。多麼善良深情的女人啊！他的心開始流血，在胸口重錘了幾拳。
王超英大步離去，邊走邊落淚。切切盼望和努力的家，散了；切切眷念和真愛的男人，走了。當她簽上自己的名字，心如刀割。多少年的努力終於有了紮根之處，本以爲以後的幸福會餘音繞樑。可惜……
曾經窮困潦倒時還能相濡以沫，如今豐衣足食時卻要分道揚鑣。是命運多舛還是自我嘲弄？王超英望着藍天流下眼淚，悲痛欲絕。
其實王超英和劉亞的老家相隔只有二十里。山要高些，路要陡些，又是大熱天，李軍剛全身汗水，真正的日光浴。終於，看到了劉亞的房子。半山腰裏，樓房像一座碉堡，外面的路卻很寬很大。遠看，像畫一樣美麗。下了溝，上了坡，離劉亞家越來越近了。李用毛巾擦着汗，開始奔跑。兩條黑狗威風八面地衝來，狂吠着。李急忙找了塊石頭，佯裝要打，它們凶神惡煞地叫得更大聲了。這一叫，劉海洋給招來了，吼住狗：“大黑小黑，別叫別叫，是自家人。”兩條狗繼續叫着，好像還不信。劉海洋對李說：“你趕快把石頭扔掉，不然它們不會善罷干休的。”李乖乖把石頭扔了，狗才不叫了，警戒着。
李軍剛高興地跑到劉海洋麪前親熱地叫：“叔，您好！”
“你找誰？”劉海洋問得莫名其妙。——剛纔還說自己家人的。
“找劉亞！”李軍剛喘着氣說，用手指一擦額頭，甩下一串汗水。
“有什麼事？”劉海洋的臉像黑板。
李軍剛想也不想地回答：“娶她！”
劉海洋眉毛立起，點頭說：“她在幫二叔家搬包穀，有種你跟她講。”劉海洋指了指不遠處一片差不多人高的玉米地。
劉亞戴着草帽揹着揹簍和親戚們汗流浹背地勞動。她早就看到李軍剛了，心裏一樂一悲。二嬸說：“亞，有個男人來找你！”劉亞嗯了一聲，繼續勞動。二嬸又說：“會不會是孩子的爸？”劉亞又嗯了一聲。二嬸笑了：“那就行了，如果這時他敢娶你，證明他對你是真心實意的。”
“關鍵是他沒錢。”劉亞停下手裏的活。
二叔走過來白了她一眼，罵道：“你以後抱着錢過一輩子？！錢沒了，如果有人，那纔是萬幸。曉得不？我們回去燒飯，等下叫他回來一起喫。”兩口子說完都走了。走到李旁邊，仔細看了看，二嬸說：“長得還可以，虎背熊腰的。”李軍剛忙說：“二叔二嬸您們好！”
“你也好！”二嬸笑。二叔拉着她走了，小聲說：“還沒成呢！”
李軍剛小跑過去，笑得像三歲孩子，直接跳到地裏，劉亞驚叫：“你不要踩到人家的紅苕，砍血腦殼的。”
“想不到你還會搬包穀。”李軍剛跑到她旁邊笑眯眯地說，又關心了一句：“天氣這麼熱，多喝點水。太陽這麼大，小心曬黑，防曬霜擦了沒？”李軍剛打量了一下劉亞，她已經比在成都黑了點。可能最近事情多，操心，臉也瘦了。李說：“我不在，你都比以前瘦些！”
“八婆！”劉亞罵了一聲。
“我離婚了！”李軍剛瞅着她說。
“關我屁事！”劉亞臉上的肉都動了一下，手腳都停了下來。
“聽說你懷小孩了。那就更不能做重活了，來，揹簍我背。”李軍剛說着去弄劉亞的揹簍。
“沒有的事！”劉亞撇嘴，後退一步。
“不管有沒有，我是來娶你的。我連結婚戒指都買好了。”
“娶我？你有多少錢？”劉亞冷笑，心裏一喜一憂。“一百萬，不二價。有，我就跟你，不然，門都沒有。”劉亞瞪着他說。
李軍剛呆頭呆腦地說：“我手上只有九萬多。全部家當。”
“李軍剛，你活了幾十歲怎麼還這麼幼稚？你現在娶了我，就背了一輩子的債，你知道要還多少嗎？是每個月一萬三的利息，還是託了關係。再過兩年就只這個價了，我手上欠的錢，如果一個月還兩萬的話，要二十幾年。你拿什麼還？你怎麼養活我？你走吧，別傻了行嗎？安安穩穩過你的小日子不好嗎？”劉亞嘆息着說，轉身就走。
“我千山萬水誠心誠意來娶你，什麼困難我都不怕。”
“爛死。”劉亞兇了一下，看到可憐巴巴的李軍剛又於心不忍，長嘆了一口氣：“我已經夠倒黴了，不想害你。哦，我還欠你一個月的工資，馬上給你。”
“你認爲我的眼裏只有錢嗎？”李軍剛淚水都要下來了。
“你不是，是我市儈。走吧！”劉亞揹着半揹簍玉米往家走。
李軍剛呆了一下，大聲說：“我不走！”
“隨便你，山這麼高，坡這麼大，你想睡哪就躺哪，不佔地方。就算你死了，也與我無關，挖個坑埋了就是。”劉亞的聲音傳來。
說他傻瓜吧有時候真的傻，說聰明吧也講運氣的聰明。火紅的太陽，刺眼的陽光，像蒸籠一樣燒烤的大地。李軍剛在一棵不大不小的樹下呆着，汗水淋淋，毛巾都擰得出水來。
劉亞盤腿坐在椅子上對着窗戶看李軍剛：他一會兒擦擦汗水，一會兒看看天空，東張西望，搔首弄姿。劉亞有時眉開眼笑有時愁眉苦臉。汪芳走到劉亞旁邊說：“這天氣，好像有點熱。”看到劉亞故作姿態，又問：“真不要他了？”
“當然不要！他有什麼好？”劉亞眼睛還是盯着對面。
“那你看什麼看？喫午飯了，要不要叫他進來。”汪芳倒了一杯水自己開始喝，又說：“你不好意思，當媽的去叫。”
“如果不給他一個下馬威，不把他的心收住，恐怕我的下場會跟王超英一樣。所以得剛柔並濟。”劉亞笑着說。
二叔把啤酒放上桌，在旁邊問：“啥兒意思？”
“做一件事情，不管目的多麼的高大上。方法用錯，同樣會弄巧成拙。”二叔愣住，翻着白眼。劉亞解釋：“你口乾，看到西瓜想喫。可以買也可以要，如果是偷和搶，就是犯法。不值得。”二叔似懂非懂地點頭，口裏不服氣：“喫個西瓜，難道我還買不起沒？”劉亞頓時啞口無言。
劉海洋開始擺碗筷，接口道：“小妹崽這話說的有道理。”
“喫晚飯時才叫他！”汪芳也下定了決心。
天剛剛有點黑，蚊子就出來了，還是長腳蚊。叮一下起了一個小包，癢得特難受。李軍剛剛從城裏回來，細皮嫩肉的，招蚊蟲喜歡。咬得直跺腳，噼裏啪啦，嗷嗷罵娘。幸好後來起了風，呼呼的風聲帶來新鮮的空氣，精神也就好了一些。圓圓的月亮高掛星空，一瀉千里。大地亮堂堂的，夏蟲清脆地叫着，偶爾還有一兩聲狗叫。手裏要是有一把扇子乘涼，聊聊天看看星空，那也是一種享受。
“開飯了，是我去叫還是你去？”劉海洋用毛巾擦着手。今天是他親自下廚的，滿滿一桌菜。這就是狼牙棒加胡蘿蔔（要打要哄）。
“還是我去吧！他真的沒走？”劉亞拿起一根木棒。（鄉下走夜路帶根木棒可以打蛇之類的。）
“剛纔還看到在樹下坐着。”二嬸拿碗筷出來。
“爸，我的選擇對嗎？”劉亞慎重地看着衆人。
劉海洋眨着眼睛說：“若是無心，不可能千里迢迢；若是無意，不可能在山窮水盡時對你念念不忘。信爸爸一次，你沒看錯。”
“同意你爸爸說的。”二嬸和汪芳頻頻點頭。
劉亞搖搖晃晃向李軍剛這邊走來。走近一看，居然沒人，劉亞頓時怒火中燒：“還說我不走？我呸！”
“劉亞！我擦了屁股馬上過來。”在玉米地的下方，李軍剛叫道。
“你在幹嗎？”劉亞吼。
“拉屎啦！”李軍剛穿好褲子跑了過來，邊走邊說：“這裏的蚊子把我咬慘了，全身都是疙瘩。出了好多汗水，一點力氣都沒有。現在有塊木板我都能睡着。”
劉亞肚子裏笑得厲害，嘴上說：“進去喫飯，明天你走。”
“你到哪我到哪，這輩子我跟定你了。”
“李軍剛，我希望你以後過得很好。而且，我也不是你想的那麼好。在成都，我至少有五六個男人，你連號都排不上。我不想害你，你也不要害我。”劉亞喊着說，看到他臉上胳膊上被蚊子咬的紅包，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柔聲道：“蚊子叮了這麼包你都不會叫一聲？”
“我怕你不高興！”李軍剛苦笑道。
“豬頭！我再不高興，良心還在吧！”
“你又罵我又關心我？你到底要哪悶？”
“我要你滾蛋。兩個人相愛，不一定要在一起；在一起，也未必幸福。”
“如果不想在一起，又何必相愛？”李軍剛堅持。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劉家走，劉亞的手裏的木棒甩來甩去。腳下不穩，差一點摔下，李軍剛連忙扶住：“小心！”
“你最好好好拉着我，萬一小寶寶沒有了，哭都來不及，那可是你李家的種。”劉亞脫口而出，說完心裏也恨自己：活見鬼，幹嗎自己這麼老實呢？
“剛纔不是說你有七八個男人我排不上號？還是李家的種？！這下子打死我也不走了。”李軍剛來了精神，滿臉堆笑。
“我是開玩笑的。”劉亞回頭說。
“我跟定你了。欠一輩子的債累死累活我也認了。”
“你要不要臉的？要是跟我在一起，以後會被很多人看不起的。”
李軍剛拍拍胸膛說：“要死就死在你手裏。”
“好，我就成全你。答應我三個條件，簽字畫押。否則，大路向天，各走半邊。”劉亞指着李軍剛的鼻樑說，不容置疑。
“說到做到。”李再次拍拍胸膛。
劉亞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最後還是點點頭。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