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知己
劉亞興沖沖地從他身邊走過，碰了一個滿懷：“對不起！啊——王健！”自己也驚了一跳，看着憔悴的王，劉亞愣了好幾秒，才說：“你還好吧？”
“還行！”王健笑着回答，這樣的笑實在是太淒涼。“這是你的廠嗎？”
“租的，貴死了！哎，進去坐一下？”劉亞笑笑，有一些苦澀。
“方便嗎？”王健從外往裏看，滿頭大汗的李軍剛正在卸東西。
“有什麼不方便？走吧！大家都塵埃落定，不需要那麼斤斤計較，對吧？”劉亞嘴一撇，兩人大方地走進去，劉亞看到李軍剛就喊：“軍剛，王健來了，等下去辦公室聊聊！”
王健忙說：“你忙你的沒關係，我隨便！”
李軍剛走到跟前，有些臉紅，心裏還是有點彆扭，用手背摸臉上的汗水。劉亞從包裏抽出一些紙巾，手忙腳亂幫着他擦。兩夫妻都樂了。李軍剛喘着氣說：“等下就來，我先忙完！”
“好的，你精瘦精瘦的想不到幹起活來還生龍活虎。”
“這不是刀架在脖子上沒辦法嘛！”李軍剛聽到有人叫跑開，回頭對王健說：“你們先聊！”
一杯清幽幽的綠茶，還有一些瓜子水果堆放在王健的面前。辦公室很小，也很凌亂，劉亞不好意思地收拾着，說：“地方小了的，只能將就！”
“劉亞，有些事我對不起你！”王健恨自己。
“說那些幹什麼？土埋到腰上的人了，過去了就過去了。柳柳常說我們這個年齡最重要的是知足常樂。我手上有賬才這麼拼，差不多了就跟柳柳一起遊山玩水。”劉亞坐在他對面，還是有點不自在，同時也看出了王健的拘謹。
“李軍剛對你還好嗎？”王健東張西望。
“還行，兩夫妻過日子嘛，都要遷就咧！你媽媽身體還好吧？”
“老樣子，愛做家務，閒不住。你爸媽呢？”
“還可以。這幾年苦了他們了，我兒子全靠他們照顧。從我懷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拖累着他們，大嫂都在說閒話了。”她腳不停地搖來搖去，心神不定。
“對不起！”王健本想說出事情的前因後果又忍住了。
“你怎麼老說對不起呢？都不關你的事。我媽常說：苦不賤，累不怨！挺挺就過來了。這個我媽是軍剛的媽，挺善良的一位老太太！”說這些，劉亞又覺得有點不自在，好像是強加給對方一樣，忙說：“怎麼不喝水呢？”
這時李軍剛扭扭捏捏進來，打量完王健後說：“這幾年都變化不小啊！你看看我，都快成小老頭了。”
“恭喜你當爸爸了！”兩人對視笑了一下。都很拘束。
可能因爲潛在的原因，三個人都有點彆扭。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多餘。硬擱在一起的菜，味道就變味了。劉亞叫王健一起去喫飯，王健連連搖手，她也沒有多一句強留的話。對他而言，特別是被劉亞注視的時候，內心是神經質的疼痛。
他覺得已經是未老先衰了。他常常遐想陰魂不散的厲鬼在一直周圍徘徊窺視。睡覺時，總覺得是睡在地板上一樣冷颼颼的。他甚至覺得自己的漸漸冷了。
走着走着，他打了個電話。
“鄭總你好，以前不是說好了廠房可以提前還的嗎？怎麼沒一點動靜？”“王老闆呀你好你好，這個事我也愁死了。剛好我朋友在國外，要等一段時間回來。”“我多給你十萬，這個事情馬上搞定！”“大哥，錢是身外之物，我跟你講的是感情。好，爲了幫你，我決定得罪朋友，明天我就把廠裏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搬了，你那個情……劉亞後天就可以搬回去。怎麼樣？”“一定，咱們可是有言在先，除了金錢，事情要做得漂亮！”“哥，你說的我能不做好嗎？”“錢，明天一早就會到你的口袋！”“不急，談錢傷感情！難道我還不相信大哥你嗎？”
王健站在樹下，摸着嘴脣冷笑。這些脫了褲子放屁多餘望眼欲穿的雕蟲小技在他面前本來就一文不值。如果是以前，他非常給對方點顏色看看。但是現在，已經沒那個心情。前途已經失去了，野心也沒有了，剩下的只求心安。
王超英區別於一般女性的氣質，在於她的心善還有個人修養。她的生活態度是雲淡風輕。在這樣一個爭分奪秒急功近利的年代，她卻看開了。電梯里人多，她會等下一次；紅燈處，她總是多個心眼；排隊時，她會讓下老人小孩。這些毫不起眼的小事，她認爲是該做的。別人在吹噓自己的老公、兒女、權利、鈔票時，她總在最後很心平氣和地說一句：我沒啥可說的。她親眼目睹一個婦人橫穿馬路時被車一下子碰飛，場面慘不忍睹。一秒不到的時間，奪去一條活生生的命。一秒裏仰望一下，是藍天白雲；一秒裏糊塗一下，是魂飛魄散。
如果青春是用來奮鬥的，那麼生命是用來珍惜的。王超英常常這樣教導玲玲。
李軍剛習慣在有點小毛病就來找王超英了，當然不是爲了省錢。兩個目的，一見玲玲。順道，也見見王超英。
“今天又是哪裏不舒服？”王超英一眼就看到李進來，停下手裏的活笑眯眯地問。
李軍剛同樣笑眯眯地問：“玲玲在嗎？”
“玲玲，你爸來找你！”王超英伸着脖子向裏面喊。
“等哈，我在洗頭！”玲玲甕聲甕氣地回答。
“那你要等咧。哎喲，你長白頭髮了！”王超英恍然。
“都老了嘛！最近太忙了，加班晚！玲玲前天考得怎麼樣？”
“她呀？哎，中上吧！回到家裏也不看看書，沒事就打遊戲亂蹦亂跳，野孩子，我也管不了。上次去了你家後，對你兒子念念不忘，手機裏存了好幾張。得瑟！哦，我拿點西洋參給你，帶回去泡起來喝。你呀！錢雖然要緊，身體更要緊。上次，我這裏來了一個三十多的男的，叫他去大醫院檢查一下，他還罵我，這個月一進去就掛了。”王超英有點絮絮叨叨了，笑得很開朗。彷彿，他們還跟以前差不多。但更理性地對待了，畢竟都是不同的時間不同的身份。把西洋參裝進一個袋子，很溫柔地說：“注意點，你可不是鐵打的！”
這些話很溫馨，李軍剛笑容可掬一邊看她一邊點頭，接過袋子問：“多少錢？”
“不用啦！我送你的。你跟劉亞說是收了錢的，免得誤會！心放寬一點，事事糾結事事在意就是一種折磨，賞心悅目看萬物，心平氣和好事來。將來的事，誰又能運籌帷幄？你晚上多給她吹吹枕邊風：適可而止。”
“哎，我說的話她哪會聽？她說的話纔是命令！”李軍剛嘆道。
“那倒是！你在她面前跟三歲小孩似的，就跟在她後面拿拿旗子敲鑼打鼓就可以了，也別多事。有好喫的就喫有享受的就享受，別委屈了自己！”
“一針見血，還是你最瞭解我！”李軍剛不由得感慨。
“那是，在一起多少年了！哎，玲玲呢？怎麼還沒有洗好？玲玲！”王超英又大聲喊。
“來啦來啦！”玲玲小跑出來，踮踮腳笑嘻嘻看兩位。兩人鬼鬼祟祟地躲開，都有點臉紅。
剛到秋天，城市的街道還是綠色蔥鬱。兩人開開心心地走着。李軍剛美滋滋的一張臉像花一樣鮮豔奪目，玲玲笑他：“爸，今兒開心了哈？”
“哪天不是這樣？”李軍剛忍住笑。
“得！您在我面前就別裝了。其實您和媽真的很聊得來。知道我出來幾次嗎？是三次，居然視若無睹，太投入了您們。說實話，心裏是不是還一直惦記着我媽呢？不準撒謊！”玲玲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他，不讓躲。
“上次我跟你講過，如果可以重來，我永遠會呆在你和媽媽身邊！永遠不會背叛你們！這是真話。”李軍剛認真地說。
“我相信，也能感覺到！我告訴您哦：您離開後，媽可是從來沒跟別的男人好過，就算那個老彭，說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不像跟您滔滔不絕沒完沒了。在您面前，她的話好像特別多！”玲玲說着用胳膊捅了捅了他，故作成熟地說：“這就叫做：合意友來，情不厭；知心人至，話投機。每一次你和媽聊了後她都要高興幾天！”
“你媽這個人實在是太好了，我又欠她實在太多了。我有時想，都有舔她腳指頭乞求原諒的念頭。怎麼說來着？是：金錢易還情債難了。你有時間開導她一下，找個合適的好好過。”
“老爸，看不出來媽還在等您嗎？傻瓜！”玲玲瞄了瞄他，很不高興。
“我又不會□□。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何況，我也是一個半桶水響叮咚，不值得！再等幾年，媽媽也老了，咋辦？”
玲玲拽住他說：“那您爲什麼不跟她講呢？”
“說不出口！太瞭解了！”
那天劉亞的確有點興奮過度，連蹦連跳地接完電話，衆目睽睽下抱住男人大呼小叫：“你姐我走運了！明天就要搬回老廠去了，這裏，我一分鐘都不想呆了。”劉亞緊緊抱住李吼：“好日子來了！好日子終於來了！”又哭又笑的，不等李回答搶着說：“那裏的每一平米都是我省喫儉用買下來的，當初抵押出去，心比刀割還累。”
李軍剛用粗糙的手給她擦淚，柔情似水：“理解，以後拼了命也要給你守住！”
劉亞又跑到伍小英和員工面前得意，一張臉從未有過的光鮮，閃閃發光的淚珠在眼裏滾動，手足無措。得到所有人的讚美後才滿意離開。這一天她期待太久了，這一天太讓她欣喜若狂了。
晚上去酒店大刀闊斧地擺了好幾桌，和每一個人敬酒。並宣告又苦又累的日子馬上就會結束。若不是男人在旁邊想方設法地拉着，她非要把自己整醉不可。回到家裏，興致勃勃開了兩瓶紅酒和爸媽慶祝，歡喜得像個小孩子。
回到房間，又在丈夫的肩上半笑半哭得一塌糊塗，反反覆覆地訴苦。一路走來，都是錯綜複雜的血與汗煥發的光芒。以前打工，環境惡劣，時間又長又辛苦，簡直把李軍剛變成了機器。再到成都，劉亞義無反顧地重新開始，不分晝夜的工作。就連生理上都有不少的變化。劉亞默默忍受一切並給李軍剛不斷加油打氣。如此辛勞的拼圖，纔有了希望。是不幸，也是幸運！
當然，他們還不知道背後有王健的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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