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命運
這次楊菊紅的生日辦得相當熱鬧，沾親帶故的全來了。來去路費全部由王家承擔，住酒店，還有回禮。這種讓人佔了便宜又賣乖的好事誰不幹呢？王健好心腸有本事知恩圖報的好名聲一下子就在老家傳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誰一提到，準有人接口：他呀！那娃兒以前讀書可厲害了，長得很帥的。言語間想方設法套近乎恭敬有加。也有人講，真去了這麼多人，桌上肯定沒什麼好菜！
還真不！菜都是滿滿的一桌，而且不便宜。少進城的他們除了羨慕奉承就是大喫大喝。楊菊紅很開心，笑眯眯地捧着可樂挨個敬。有人問兒媳婦王方時，她說在上海養胎，說完後心裏責備自己這是在作孽！
快樂稍微過得有點快。兩天後，親朋好友陸陸續續走了。楊菊紅也沒了笑容，只要一看到王健就眯着眼睛，目光悲哀而敏銳。
週日晚上，大家像往常一樣一起喫飯。楊菊紅坐在正中，很憂傷很無奈，六神無主，飯菜落了不少在桌上。王健很特別，一身正裝容光煥發，主動和家人敬酒說笑。夜深了，小的都跑進房間去了。王健瞄瞄每一個人，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語調說：“大哥大嫂，今後，媽就交給您們了，替我好好地照顧她！”
“哎，老二，今晚你喝了酒我不怪你！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們有今天是全靠你，但一碼歸一碼。孝敬父母，誰也躲不了！”黃蓮雙手懷抱，瞟着王健。王有志放下筷子，一臉贊成。
“我這一輩子很可悲，虛榮心太強。小的時候，是不想當農民纔好好讀書；長大了工作後，爲了向上爬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是犧牲所愛。其實一直以來看不起的是自己，很畏懼也很羞愧，我在一個充滿矛盾的旋渦中苦苦掙扎直到精疲力竭，自己給自己上了桎梏蓋了棺材蓋。實話告訴你們：劉亞的廠之所以倒斃，是我乾的！方方這麼久不在，是我殺的！我也知道自己該死，也不怨誰。”王健說完了，一桌子的人鴉雀無聲一動不動。
良久，黃蓮才吱了半聲：“怪不得我好久沒看到……”
楊菊紅佝僂着身子，無力迴天地看着衆人。王超英有氣無力地問：“二哥，怎麼會這樣？”
“憤世嫉俗又執迷不悟唄！說白了是虛榮心作祟。十幾歲喜歡劉亞，是真正的喜歡，卻因爲要一份好工作而放棄；離婚是因爲老婆在外面有男人又說是爲了劉亞；爲了不讓劉亞知道我在背後使壞，我把方方殺了。等一切平靜下來後，我才清醒地知道自己是犯罪。如今，我必須對自己的所作所爲負責，後天就去自首。來，大家一起喝一杯，以後，就難有這樣的機會了！”王健擦去淚水，鼻涕又下來，眼睛一下子就紅腫了。“這一輩子有這樣的好大哥好妹妹好大嫂，是我的幸運！對不起，我給你們丟臉了！“
“老二，要不你去國外？我們再想辦法去看你！”王有志抓住王健的胳膊，眼睛似要奪眶而出。
“大哥，我不想再逃了！生不如死！我查了一下，如果是自首就是有期徒刑。放心，我會安安心心地坐牢。不問世事，就當是修行吧！在監獄裏，說不定還過得開心一點。”王健一一碰杯，仰頭一口喝完。
“坐牢還能開心嗎？你有那麼多的朋友和路子，想想其它辦法。”
“大哥，我決定好了！”王健又給哥哥倒酒。“我永遠記得小時候你偷蜂蜜的那一天！”
“那一天？！”王有志想笑，想哭，回憶從前：“那天下着小雨，路有點滑。我用衣服把頭包起來去偷舅舅家的蜂蜜，蜂蜜是偷到了，手腫得嚇人，幾天都不能幹活。舅娘到我們家來又笑又罵，還說要是喜歡喫就拿。其實那年頭舅舅家也窮，蜂蜜都是拿到城裏賣了給兩表哥攢學費的。去他們家喫蜂蜜笑死人：燒一大鍋水，放一點點蜂蜜點個色。舅娘還一個勁叫我多喝，白開水有啥子喝頭嘛！（喝頭：味道）現在想起來，小時候真是太好玩了！”
“這事我都記得，你舅娘本來就小氣。”楊菊紅說，笑了一下又苦着臉。
辛辛苦苦把兒女養大，都希望自家人落個好。年輕人激昂的思想卻不一定會潔身自愛。道理從小就懂，嘴皮上都可以滔滔不絕，事實上做人做事卻是截然不同。不能回頭時，最最簡單的道理就是真理。
太陽依然是一張笑吟吟的臉，陽光如絲的輕柔。幾隻小鳥飛到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然後又呼啦地飛向天空。一架飛機在天空飛過，不緊不慢。浩瀚的天空有些白藍，雲朵看起來就離得很遠很遠。
再走幾十步就就是進青羊區公安局。在門口，王健下了車，看着幾個最親的人，嘴脣不停地抖動，沙啞着聲音說：“我要進去了，請不要送！”
“老二，要不多等幾天好嗎？哥捨不得你！”
“大哥，謝謝您，時候到了。”王健用力地握着哥的手搖着，又轉過身看着老淚縱橫的娘，拉着母親溫暖的手：“媽，保重身體！”又拉住王超英的手：“幺妹，二哥讓你失望了。以後，多幫我看幾眼媽。”轉過頭看着嫂子：“大嫂，以後就辛苦您了！”黃蓮淚流滿面地點頭，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媽陪你進去吧！”楊菊紅搶着說。
“不了！這一次，我要勇敢。”王健忍住在喉嚨的酸水。
“二哥！”王超英突然緊緊地抱住王健，不讓他走。
好久，王健掙脫她的懷抱，對妹妹說：“二哥走了，以後好好的活！”
“老二啊！聽媽一句話：不管你在哪裏幹些什麼都要好好的。媽雖然老了，也一定要等到你出來！”
王健點頭，堅定不移地點頭，淚水就像雨滴，瞬間的光芒瞬間的粉碎！
看到王健義無反顧走向大門的時候，楊菊紅想到送兒子讀大學時臨別的場景：一家大小對着大客車不停地揮手，楊菊紅經常跟着車跑幾步大聲叫：一定要好好讀書呀！多喫點飯啊！不要跟別人打架啊！有時間給家裏寫封信報個平安啊！剛走的幾天，一家人都失了魂。黃道金經常丟三落四。
而此時，楊菊紅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王健轉身對着大家揮着手，像是呼吸的節奏，並仰望了下天空，內心乞求着：老天，一定要保佑我的家人平平安安的。忍不住大叫一聲：“媽，我走咧！”
兒子的背影消失了。楊菊紅慢慢地跪了下來，痛心疾首的沙啞哭聲撕心裂肺。
好幾天，楊菊紅的目光呆滯，就像盲人一樣，連眼前的東西都看不清。喫穿都不行，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怪異的舉動讓一家人提心吊膽，戰戰兢兢。還好，幾天後她又像夢醒了一樣，照樣買菜做飯，精神飽滿。一起去看了一下兒子，楊老太拉下老臉四處詢問。得到一個答案：王健可能是二十年以內的有期徒刑。
回家後她就不停地嘮叨：“我一定要再活三十年，要看到兩個兒子給我送終！”
可王方的家人來了，就像暴風雨一樣。他們可不會顧忌別人的感受，只爲了錢。人死了，親情彷彿一下子變斷了，看人的眼神一下子就冷漠了。抓住對方的痛毫不留情地獅子大開口，個個都跟潑婦似的。有幾次吵到老太太都暈過去還是咄咄逼人喋喋不休，還說是裝的。搞得王有志差點動手打人。一家人都陷入了水深火熱中，每一天都不得安定。
那天早上，王有志還沒起牀，就聽到外面敲鑼打鼓又唱又叫的，還有人在指名道姓地喊冤。這還得了？王有志心有餘悸地穿上衣服，出來的時候，兩個兒子都嚇得面如土色。打開門，王方的家人都堵在門口。個個穿着喪服，又罵又哭又叫又鬧。
楊菊紅苦苦哀求：“大清早的，有事好好說行不行？別人還在睡覺呢！”
“大家快來看啊，這一家人殺了人啦！住在三零二呀！沒有王法啊沒有天理啊！”如此不理智的不留餘地的吵鬧讓王有志一下來了火，衝在前面：“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錢，最少要一百萬，不然的話，我們天天吵天天鬧，我看你們能出門不？到你兒子的學校到你的單位！”一個潑婦狂吠，口水卟了王有志一臉。黃蓮衝出來要打人，被楊菊紅拽住。
平時溫和的老太太一下子就火冒三丈，憤怒地吼道：“是，我兒子是殺了人，也是有法律裁決！我現在報警，你們不要走，我跟你們之間也用法律解決！如果戴團團帽（執法的）的說給你們多少我就給你們多少，一分不少也不會多給一分。門打開，有種就進來。你們給我記住了，這可是我家！除非讓我全家死，否則天涯海角我也要鬥個你死我活！”楊菊紅面紅耳赤，牙齒都發出咔咔的聲音。王有志等閃在一旁，對方的人卻停了下來，愣住了。
片刻，一個女的叫：“你那點小伎倆我會怕你？”
老太太冷笑：“你到學校去鬧，我咬舌自盡，這可是你們逼我的！兒子這麼大了，孫子也大了，老伴也走了，我還會怕誰？去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都不想過好日子，咱們就雞飛狗跳拆房子揭瓦兩家清。”楊菊紅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招呼孫子們過來：“等下奶奶陪你們上學去！”
“嗯！”王彬和王浩然看看衆人跑進了房間。
對方的人面面相覷也知道再鬧沒有好下場。一位頭髮白透了的看來很受衆人尊敬的大爺走了過去，可能跟楊菊紅很熟，很大方坐了下來，客客氣氣地說：“方方是你兒媳婦，又懷了你王家的骨肉，就把她給殺了，孃家人肯定氣不過的嘛！”看到老太太嘴巴緊閉，又陪着笑臉說：“都姓王，又是一個村裏的，還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了的呢？
楊菊紅終於長嘆一聲：“胡大哥啊，你以前也是當過村幹部的，也是講道理的。我們理虧，吵吵鬧鬧忍氣吞聲也就算了。但今天這一出就沒意義了！王健是什麼人小的時候你也見過，也不是大奸大惡。方方的確是一個好媳婦，這麼走了，我是真的難過。但禍不及家人。真的認真起來，錢還得歸楊吉，對不？楊吉呢？！”
“這孩子回來倒很冷靜。他說不想見你們就去了爸爸那裏。都不想出面，我也搞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想的。”劉老也很無奈的感慨。
“錢我先湊三萬給你們先用着，先把方方安葬好。說實話出事后王健就沒心思做生意，虧了不少。等事情落實後，再湊一部分給你們，還要準備一部分給楊吉，畢竟是他的親媽！！你們這麼多人在成都呆着，也要花錢，不容易。”
“大嫂說的通情達理咧！人是自私的，但也要講道理！先想法子安頓好方方吧！活者一地雞毛，死者無處安身。不好意思打攪你們了！！”老劉和王家的人一一握手。口中念道：“人死燈滅，活者照舊！都是老鄉，不要計較。我們撤！”
“鄉里鄉親的，上門就是客。兒子媳婦，去幫大家買點早餐！都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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