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芙蓉如面 作者:未知 晚燈如落星,墜在池水中。 買來的是重瓣的大灑錦,不光花中珍貴,還是極稀有的並蒂。被遊廊處的燈火簇擁着,是夜色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亮色。其實傅明晞覺得蓮性本潔,太嬌豔反倒失了本意,但因爲這是丈夫的一片心意,所以並不討厭。但也談不上多麼喜歡。 她是極看重臉面的人,即便坐如針氈,裝也也要裝得大方得體。 自家小宴,沒有什麼講究,薛成和仕途上手段平平,但對聚會話術頗有造詣,有一搭沒一搭的陪着說話,氣氛倒也很融洽。傅明晞盡職地扮演一個妻子,與丈夫並着肩憑欄而坐,自己沒顧得喫上幾口,只忙着爲對方佈菜,臉上還掛着恰到好處的笑。 周全的做了一套戲,在白無祁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全身而退。因爲實在是累了,回去之後就睡下了。第二日起得有些晚,薛成和已經上朝去了,小丫鬟打了水來爲她梳洗,愁眉苦臉的說起一個噩耗:“昨個兒大人和郡王喫酒,結果吃出事情了!” 薛夫人正在描眉,聞言手一抖,一筆斜飛出去,鬧出個花臉:“什麼事?” “嗐。大抵是中原的酒太烈了,郡王喝了兩盅流霞釀,不知怎麼地跌進池塘了。人倒是沒什麼事……只大人給您買的那一株並蒂蓮被他撲騰壞了……大人都心疼死了,嘴上卻還說着不打緊。但早上走時留了話,說今天要遲些回來,想着去花市看看能不能再找這樣一株來。” 大概是已經設想了許多更糟的情況,結果只聽見弄壞了一株花,傅明晞非但沒覺得惋惜,甚至還很慶幸。拿帕子擦掉了瑕疵,重新描畫起來:“好端端的,怎麼叫人掉進咱們家的池子了。當時是誰跟在郡王身旁的?扣一個月月錢。再叫管家備謝禮,晚些送去郡王府賠禮道歉。沒得叫事情傳到長公主耳中,叫她先來怪責我們就不好了。” “……是。”小丫鬟不敢有異議,從妝奩裏拿出簪花往梳好的髮髻上別,又道,“可是郡王說他今天就要走了。與康王家的二少爺一道去南山那兒,還不知要什麼時候纔回來。” 他該不會是特地來跟自己道別的吧? 傅明晞冷不丁冒出這樣的想法。畢竟小魚和奶孃去屏風後換個尿布,都要一本正經的跟蔓蔓揮手道別。白無祁這種巨嬰有這種想法,似乎也很理所當然。 只不過,既然來得如此費盡心機,怎地會失足掉進池塘,又那麼巧弄壞了薛成和爲自己買的花。妒忌嗎?即便是妒忌,也不該這麼歇斯底里纔是。 “咦?這絹花我記得是四朵……怎麼少了一隻。明明昨兒夫人還戴在頭上的呀。” “丟了就丟了,不打緊。拿那支珍珠排簪補上便是。時候不早了,萬掌櫃還在那邊等着。” 想起接下來還有繁重的事務,傅明晞哪裏還顧得上這些家長裏短。收拾好頭面之後起身,又由着丫鬟掛好香囊、扇墜子、玉佩,帶上賬目和金紐印,匆匆往青梧街去了。 * 過了兩天,薛府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說來也巧,偏這一天傅明晞只忙了半天,晌午之後回府休息了。才換了常服,正在坐在屋子裏畫着新花樣,想着等有空了再給蔓蔓的第叄個孩子繡一副小肚兜,要有花有蝶,好叫她得償所願,能得個女兒。 丹枝打簾子從外面進來,她是傅明晞從傅家帶來的陪嫁丫鬟,但不怎麼在跟前伺候,多半還是幫着打理家事。她拎着一個小小竹籃,裏面放的是洗好的青提和荔枝,走過來擱到她手邊,說道:“夫人。好奇怪啊。” “你說。” “……今個兒城郊的花農過來往塘裏種花。就是前兩日的那波人。”丹枝有些支吾,半晌才說,“不過……這回多了個女人!但不下水也不幹活。我剛纔從那邊路過,便見她東張西望,心裏頭好不舒服,又怕過去唐突了,只得先過來問問你。” 丹枝撐着一柄清涼傘兒,雄赳赳伴着薛夫人到了花園。一指,果真看見個碧色衣裙的妙齡女子,背影很瘦,腰束得不盈一握,正靜靜站在一大片盛開的鳶尾花前,頗有種工筆畫裏不勝涼風的恬淡風情。於是大喝一聲:“是誰?” 女子被嚇得一抖,轉過身,瘦瘦尖尖的臉盤子,一雙我見猶憐的丹鳳眼,看過來時含羞帶怯。卻並不怕,主動走過來行禮,聲音很溫柔:“見過薛夫人。我叫桃金娘,家在涇城叄門鎮,祖上都做的是賣花生意,最好的就是蓮花。聽說上回薛大人買的花兩天就壞了,我便想着過來看一看是哪裏出了岔子。” 傅明晞是不屑於處理這種一地雞毛的,但她剛纔福臨心至,想到了一件事,便想着來印證一番。果然,她在她身上聞到了那股若有似無的脂粉味——就是上次聞到的芍藥香。 “那就有勞桃姑娘了。”薛夫人和善的笑笑,“丹枝,叫他們端些瓜果來請師傅們喫。再給桃姑娘封一個紅包,大熱的天兒,來得不容易吧。” 桃金娘盈盈一拜,“多謝薛夫人!您果真是菩薩一樣兒的人。聽薛大人說起您們夫妻恩愛,我就想着是會是怎樣神仙似的人物。今個兒一見,只覺得半生都不枉了。” 薛夫人只微微一頷首,便與打傘的丫鬟轉身就走。 回去之後如常畫了花樣,之後小睡了一時。醒來後丹枝說桃金娘已經走了,她再去到花園看,池中被重新種上了一株富麗妖豔的千瓣蓮,是濃郁的深粉,重重迭迭的盛開着,只叄朵擠在同一枝綠莖上,在晚風中簇擁在一起,像是無聲的預示着什麼。 傅明晞冷冷的笑:“來人,把花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