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加班
“喫好了?”蕭雨還在小酌。
“嗯!”
“那走吧,”蕭雨轉身拎過她的包包,“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蔡菜嚇得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不用不用,不用麻煩……”開什麼玩笑,人家都是小弟送領導,哪有領導送小弟的。
“怕什麼?我還能把你吃了?”
“不是不是……”
“那走啊。”
蔡菜還是沒動。
蕭雨挑了挑眉。
“那個……”蔡菜小心醞釀了一下措辭,然後說,“酒駕是犯法的。”
蕭雨聞言,噗哧一聲笑:“誰說我要開車了?”
“啊?”
“朋友來接,順道載你一程,放心了吧?”
“哦……”
蔡菜跟着蕭雨在路口等她朋友。夜風習習,街兩旁路燈微黃。此時已經凌晨一點,本應該是養肝的黃金時間,錦裏周邊卻仍舊人聲鼎沸,一片慾望的海洋。
大概等了10分鐘,一輛帕傑羅出現在視線裏。
“來了。”蕭雨朝車子揮了揮手,“走吧。”
車上下來一個男人。一個蔡菜並不陌生的男人。
巧。太巧了。蔡菜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很小,小到一個轉身,周圍全是認識的人。
是李冉。高中時“暗戀”的那個學長。
李冉朝她倆走過來,夜風拂起他額前柔順的劉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露出一雙在黑夜中被黑髮映成了黑色的眼眸,仿若晶瑩的黑曜石,清澈中蘊含着如水的溫柔。
他滿臉歉意地將蕭雨從蔡菜手中接過,扶進車裏,然後回過頭,衝蔡菜抱歉地笑了笑。
蔡菜也笑了笑。
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那時候因爲“喜歡”李冉,蔡菜沒少下功夫。有段時間,她和安盈除了睡覺,其餘的時間全是在討論、研究他。她們知道關於他的一切,喜惡,愛好,特長,和尺寸。
塵封的記憶被喚醒,那些年少曾經,像從深淵中奔騰而出的熔漿,滾燙地翻滾着狠狠衝擊着蔡菜的神經,像癌細胞一樣迅速在顱內迅速擴散開來。
她們曾一起做過那麼多事。
“這是李冉。”蕭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從車上下來了,站在李冉身邊。很養眼的一對,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造地設也不過如此。
“這是菜菜,我的新同事。”
“你好。”他點了點頭。
“你好。”蔡菜說。
……
車裏在放《紅玫瑰》,蔡菜坐在後排輕輕跟着哼。
安盈喜歡陳奕迅,早在《十年》紅遍世界之前。然後蔡菜開始學粵語,唱那些低啞到幾乎呢喃的歌。
有一年校運會,向來內斂沉穩的蔡菜主動站上主席臺,哆哆嗦嗦地唱了一首《幸福摩天輪》,脣齒輕啓,目光遊離,卻始終沒有找到安盈的身影。曲終,人散,淚水滂沱而下。
在校多年,這是她僅有的一次拋頭露面,以失態收場。那一刻的確很絕望,就像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出小丑劇,本以爲可以博某人一笑,結果,鬨堂大笑。
她跑調了。
許多人的青春序曲都跟她一樣沒在調上,而那些與青春有關的日子,就在跑調中漸行漸遠了。只是,每當熟悉的音樂響起,蔡菜總會不自覺地跟着哼,心躁動起來,有一塊柔軟的地方再次被觸動,眼淚便毫無知覺地順着臉龐流下來。
有些人註定拿來錯過,有些人註定相忘於江湖。
想到這裏,蔡菜不禁嘆了口氣:“唉……”
“怎麼了?”蕭雨轉過頭,一臉關切。
“沒事,只是想起一件過去的事。”穩了穩心緒,蔡菜回答道。是的,只是一件過去的事,只是一件事,已經過去了。
“菜菜也喜歡醫生?”李冉笑着問。
“嗯。”
“有品位。”他又說,“很多人都喜歡他。”
我知道。蔡菜心想。因爲我也喜歡他。而我喜歡他,並不僅僅因爲他是他。
蕭雨沒再說話,她似乎有些困了,胳膊肘撐在車窗上,手扶着腦袋,身體時不時晃盪兩下,嘴裏發出一陣奇怪的哼哼聲。
他們應該是一對吧?蔡菜心想。可蕭雨先前分明說的是“朋友”,而不是“男朋友”。
Eason的歌繼續放着,蔡菜望着車窗外點點泛黃的燈光,心中五味陳雜。
不知道安盈現在在做什麼?也許她也正和穆辰聽着陳奕迅的歌,在打情罵俏,或者相擁而眠。呵呵。即使會唱她喜歡的每一首歌又怎麼樣?單人房,雙人牀,她永遠只能遠遠地站着,遠遠地看着。
10年光陰彈指間,那是一個只屬於她的世界,裏面只有她,沒有她。
……
波瀾不驚的日子,如同嚼蠟。
周圍的人似乎都很忙,有的忙着死,有的忙着活,蔡菜也每天每天地忙着,卻是忙着要死不活。自打蕭雨上任,工作明顯繁瑣了許多,一些陳年舊錶被翻出來逐一整理,數據模糊的地方還要到其他部門去比對查證,下班時間一天比一天晚,辦公室裏怨聲載道。
“菜菜,那誰,讓你去她辦公室。”曉曉最近也很陰鬱,隔三差五的加班讓她生理週期都變得不正常了。“媽的,那女的簡直不是人!這麼廢寢忘食地搞我們,是有多大仇啊!”
“唉……”蔡菜也跟着嘆了口氣。可又能怎麼樣呢?還在這兒碎碎念就說明還沒有電腦一摔老子不幹了的氣魄。只得適應。
於是她淡定自如地走進蕭雨辦公室:“蕭主管,您找我?”
“這裏有份招標文件,你看一下,注意技術參數和交貨週期,做個偏離表,再寫一份利損分析報告。”蕭雨說得很快。
“哈?”招標文件?參數?報告?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蔡菜有些懵。這好像不是該她做的事吧?
“星期一早會前給我。”蕭雨又說。
蔡菜:“???”
“有什麼問題?”
“這……這……”
“出去吧。”蕭雨下了逐客令。
蔡菜心如縞素。
回到座位上,曉曉湊過來問:“她叫你幹嘛?”
“看文件。”
“啥文件要指定你看?”她一把抓過文件翻了翻,“我勒個去,是政/府的招標文件啊!幹嘛讓你看這個?”
“我也想知道。”
“搞笑,劉雙雙坐那兒是擺設呢?合着人家拿着高我們幾倍的薪水回頭活兒還全讓咱們給做了?”
“大概覺得我太閒了吧。”
“啊呸!”曉曉撅着嘴,義憤填膺地說,“我覺得她倆肯定是親戚!這種人,就喜歡仗着關係多拿錢少做事。”
“呵呵……”蔡菜牽強地扯了扯嘴角,在心裏安慰自己就當是學習了。正所謂技多不壓身,學成就走人,做得多學得多,指不定以後哪個技能就讓她升官發財了呢?
如此想着,蔡菜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加班是必然的,該做的不該做的事情一大堆,再加上蕭雨給的那份文件,等全部處理完已經是晚上9點了。
四周漆黑一片,只剩下蔡菜的座位上還散發着一點幽白,顯示器的光打在她臉上,陰森森的,慘淡極了。
她突然就傷感起來。一個人的生活就是這樣,沒人關心,也沒人在乎,自由而孤獨,快樂着的痛苦。仿若那些行走在熱鬧中的個體,看似隨波逐流,實則孤立其中。
一時間情緒完全DOWN了下來,什麼都不想做,什麼也不想說。情緒已然失控,被撕成一片一片拋灑在天地間無力地翻騰。驚慌,失措,雖然知道孤獨的盡頭也不過是一個人的地老天荒。
“忙完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把蔡菜嚇個半死。
“蕭……蕭主管?”
從黑暗中走出來一個俏麗的身影,不是蕭雨又是誰。
蔡菜想罵髒話,卻又擔心會因此丟了飯碗,只得生生將那句MMP吞回到肚子裏。
“辛苦了。”蕭雨說。
“不辛苦。”蔡菜趕忙收拾好情緒,換上一臉真誠的微笑。
“餓了吧?”她又問。
蔡菜這纔想起已經9點多了,意思是她靠着中午那盤分量略欠的牛肉蓋澆飯堅持了整整9個小時!偉大的勞動人民啊!
“去喫點東西吧。”蕭雨提議。
“不用不用……”蔡菜當然不敢答應。
“我記得你好像很喜歡喫東西啊?”
“太晚了……”
“才9點。”
“太冷了……”
“現在是夏天。”
“太……”
“我請客。”
“那就麻煩蕭主管了。”
都是你害我加班的!蔡菜心想,就要放放你的血,讓你下次再也不敢讓我做這些不該我做的事情了!喫垮你!她憤憤地想着,心裏不禁涌出一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
蕭雨開着一輛粉紅色的COOPER,說實話,不太像她的風格。
但蔡菜顯然不八卦這些,她更關心晚飯喫什麼。
“去哪兒呀?”她問。她是真餓,餓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前胸緊緊地貼在後背上,扒都扒不開。
“聽說第五大道的烤豬蹄不錯,我們去試試。”蕭雨說。
“……”蔡菜忽然覺得和這個蕭主管很有緣分。前不久她和安盈纔在那裏打了人,這會兒是要去自投羅網讓人家打回來?果然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這蕭雨怕不是敵方派來的奸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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